最后的土匪-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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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个人影在她侧面的小树林里闪动。她似乎还感到这个人在有意躲闪着自己。她就用眼睛追,终于在树与树之间“追”到了一件又闪到树后的橘黄色的衣服,像一缕橘黄色的夕阳光束。
翠玉走过去看见了穿橘黄色衣服的人。 满枝你干啥哩? 翠玉以前看不上满枝,现在她觉得自己特别需要满枝。
满枝支支吾吾地说她在山上玩,还想给羊薅把草,可她手上没镰肩上没筐。其实她是在等翠玉的爹。她娘说今晚让翠玉爹到家去一趟有事找他;她知道周广举出门有事没回来,她就来山坡上等他。不巧在树林旁她遇见他的女儿翠玉。
满枝你有空到我家来玩吧。翠玉说,我爹喜欢你哩! 满枝即刻就红了脸。红了脸的满枝就比晚霞还灿烂。 我忙哩。满枝说,哪儿有空闲。
没事没事。翠玉亲近地拉了满枝的手,说你没事就来我家玩儿,拿着鞋底儿来纳吧。
满枝肉乎乎的手背被翠玉轻轻地拍着,让胖嘟嘟的满枝眯着肉眼笑没了形儿。她看不出翠玉跟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
夜里,周广举把白金堂剩在沙锅里的那根木棍一样的东西用刀剁碎,他又拍烂几瓣大蒜一起搅拌后正想喝几口酒;翠玉就吊着三角眼进来啦。周广举见女儿翠玉这副模样就知是何事搅了她的心。他去枣林庄吊丧后又拐弯去了一趟回龙镇,想跟黄大麻子和自己的女人商量商量家里的事。说到翠玉看上白金堂发誓要一辈子跟他时,黄大麻子就张开嘴把前些日了刚刚镶上的一颗金光闪闪的门牙亮了出来。他说白金堂是个扛枪的土匪,虽说跟他不受穷但生活不安宁;再有就是跟屈多养表弟刘成那儿不好交代。周广举就点头说是。他说要是白金堂入赘的话啥事都好办多哩。其实他想到的是白金堂腰里有枪还有大洋。黄大麻子最了解姐夫周广举的心思,就用舌头把金牙舔得贼亮,然后用带有不屑一顾的语调挖苦周广举说,你还知道啥?
周广举鼓鼓眼儿没吱声,躺在炕上的瘫女人就冲他“啊啊”地喊。周广举不耐烦地用小豆眼儿剜了她一下,就说你就知道躺在这瞎哇哩,你要是再不管管你闺女就给你找个土匪女婿哩!黄大麻子看不过,就替姐姐挡驾说,你这不是逼哑巴说话逼瘫子蹦高吗?你跟她说她当得了这个家?
周广举瞅瞅黄大麻子就不再言语。其实周广举是想跟自己的女人说让她回桃花掌住几天,然后跟她再说说纳满枝为偏房的事。他看躺在炕上的自己女人这副模样,就想还是小舅子黄大麻子说得对,她当不了自己的家,要办啥事就全凭自己一个人做主,炕上躺着的女人是个废人。
好像周广举刚刚明白过来。
周广举从回龙镇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很高兴,他有一种男人征服整个世界的心理快感。当他走进桃花掌群山中看到收秋后自家的山坡上光秃秃一片,就想到马上要入囤的粮食,这个时候,他的这种心理快感就更甚。他想自己的日子过得很悠然而且还有点情致,有点老牛吃嫩草的感觉。这年头虽说兵荒马乱,日本人来了后搅得山里人不安生,可日本人还真的没来过这深远偏僻的芥豆小村桃花掌捣乱,每年他都能安稳地过个夏收和秋收。他想秋粮进了囤,留够几年的口粮就寻机会讨个好价钱把剩余的粮都卖出去,那该是多少铛铛响的大洋啊!到那时他想自己就把满枝娶回家,自己就当老爷子,就静享清福……他感到自己眼前有许许多多的好事、美事在向他招手,又微笑着走近他。
晚上周广举从满枝家心花怒放地回来啦。他想起满枝娘催他快点把她的闺女娶过来,她说她家等着南山坡那几亩上好的山地种粮哩。他就说那是那是,等我把粮卖了后就办。他回到家后心里的兴奋劲儿不散,一高兴就想起喝口酒……
最后的土匪 第七章(5)
就在这个时候女儿翠玉进了他的屋。 他笑笑对翠玉说,你看那土匪人刚走,瞧你就丢了魂儿…… 甭管我! 废话。周广举往桌上蹾了酒杯说,我是你爹,不管你管谁?
你去管管她…… 谁? 她!还有谁? 她咋哩? 她偷他。 偷谁? 偷他! 啥……你说啥?
周广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即刻就明白了翠玉说的那个她是谁;也明白她偷的那个他是谁。周广举像疯狗一样逃离堂屋的桌旁,好像桌下藏有定时炸弹;就噌地径直往里屋奔去……
五香挨了一顿毒打。 周广举把五香从床上拉到地上,用脚又踢又踹,挥手抽着她的嘴巴子。他边打边骂,他问五香到底是你偷了他,还是他偷了你?
可问多少遍五香都不语。不吭声的五香脸上就落下雨点般的巴掌。周广举越打越气,就骂她是破×浪货,他说他要用蘸水的细麻绳穿透她的×心扽三扽,让她一辈子过够瘾……
周广举是个出众的民间骂人能手。他骂出的脏话牙碜得对不上口,让人听后脸红心跳身上起鸡皮疙瘩;可他却轻松自如地脱口而出,且能滔滔不绝地从不重复骂过的话。
打过一阵骂过一阵之后,周广举心里开始感到沮丧,他觉得自己打五香已力不从心啦,心跳加快手臂抖颤,只好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像一只在阳光下被暴晒的狼狗。他就想自己真的是老朽不中用啦,人家偷了自己的女人,他还把人家当好人管吃管住地侍候着,让自己戴了一顶凿凿实实的绿帽子不说,竟然还要把自己的闺女给了人家,这不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傻瓜蛋!
让人蒙骗把自己卖了还帮人数钱,我是个大傻瓜蛋哩……
周广举真想狠劲地抽自己的嘴巴子。他这会儿实在太累啦,就摇晃着身子爬到床上躺着,可他心里像被人剥了皮似的难受……
翠玉此刻在西厢房侧耳细听北正房里的动静。一阵阵噼噼啪啪的声音传来后,她心里就解着气地想:该!活该!
翠玉认为挨打受骂活该的五香,此刻竟也认为自己挨老男人的打活该。但俩人所理解的“活该”的性质和成分都相差万里。此时的五香其实心里很平静,甚至在她心中还在感觉着那份只有她自己才能感受到的幸福。白金堂虽然走啦,但他把爱留给了自己;当然她也把爱搁在了他的心中。当他那天进屋来看自己织布时,她心里多么地渴求。她跟他说了五家屯,还说了妹妹、秀秀还有枣树……她感觉这是自己有生以来说话最多的一次。不知为啥自己那个时候很是想说,也非常愿意跟他说。记得他当时像睡着了似的;后来他就喊出了自己的名字。他为啥竟喊出自己的名字?除了自己的爹娘曾这样喊过她,多少年了一直没人再这样叫过自己,而他却叫了且叫得这样让人心跳耳热,叫得这样使自己想入非非……这个时候,她就想哭,心里一阵一阵地泛热泛酸。她不知为啥总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很累活得也很亏;她想自己是个女人却从来都没有好好被男人疼爱过。自己的老男人周广举比自己的爹还老,身上的枯皱皮一抓一大把的多;每天夜里他都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苦不堪言,实为一种非人的生活。自己有时真的想死,但她细想想即使死也应该死在自己的家乡。她想自己必须要苦熬苦等,万一能碰上自己家乡的人过来自己就准备跟人跑回五家屯再也不回来。她就这样等了一年又一年,整整等了十多年,就真的等上了一位好男人。他是那样地疼爱自己,而自己也同样地那样爱他。当他夜里过来拥抱自己时说:五香你是我的女人。那一刻她真真地感到了幸福,而自己在心里也同样地呼喊着:哥你就是我的男人!现在想想那时的情景,自己心里的幸福感依旧一阵阵地往外涌。她想自己是个女人,女人长奶就是让自己心爱的男人摸的;女人的身子就是让自己心爱的男人睡的;女人心中的爱就是给自己心中爱恋的男人的……
五香坐在地上没动,她抚摸一下刚才被老男人抽打的脸,她在那张麻木、早已失去知觉的脸上摸出一股从鼻子嘴巴里流淌出的鲜血,她心里竟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被抽打后的痛快,她想被自己的老男人抽打活该,但她觉得这种活该无论如何也值得。现在自己心爱的男人走啦,他现在是必须要打日本人,因为日本人杀了他的爹还有他的乡亲们,他要去讨还血债。他说等打跑了日本人就来桃花掌接自己,他还说等明年或许是后年的八月十五月亮圆的时候再来桃花掌看她……然后把她带回疙瘩沟他的家,自己要去给他做女人,在疙瘩沟给他烧火种山芋生娃娃……过日子——多好啊!他让自己等他,她就踏实地等,好好活着地等。他说她很像他的娘,那自己就一定像他娘一样每天坐在织布机上织布为他保平安,祈祷他平安归来。她现在好像啥都不怕,就是等他回来接她,任何力量都无法动摇她的决心。她想想自己,心里觉得也不孤独,每天晚上她都回想他曾经给过自己的爱。她想得那样深、这样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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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土匪 第八章(1)
第八章 老二白银堂的突然失踪,在大哥白金堂心里就像被人摘去内脏中的一件器官。他把这笔账又恨恨地记在了日本人的身上。 节气从深秋渐渐进入了冬季。
一场大雪从天而降,铺天盖地好像一下子就把山里的一切生灵捂死啦;天上看不见飞鸟,山里听不到枪声,路上觅不到行人……满山的白雪一坡又一坡,偶尔山坡有几株柿子树上挂着一盏盏宝莲灯一样熟透的柿子,方给这银白的世界注入些许红色的生命色彩。
在此之前,白金堂领着队伍偷袭了王庄的日本据点,这次行动的结果让白金堂痛快得半死。在东井峪的那个夜晚,也就是白金堂威逼制服屈多养一起打日本人后,当夜并没有领队伍去县城,白金堂真正把队伍拉出东井峪打日本人是在几天后的一天黄昏。
此前,被派出的弟兄回来向白金堂报告,说王庄据点的日军与驻守在石家寨和石盘据点的日军准备联合行动,在山里进行秋季拉网式大扫荡,计划把隐在深山、遍布各个角落里如同夜间星光闪烁的八路军和一些叫得上名和叫不上名的民间抗日武装一网打尽。白金堂还得到确凿讯息,目前日军在县城正组织运来一批物资到王庄,不仅有大量的枪支弹药,还有一卡车日军准备过冬的棉衣和足量的食品。不仅如此,还获知半面胡子——金度也被囚押在王庄据点,但白金堂不知道屈多养对他隐瞒了这一重要情况。白金堂心里一算计,就决定对王庄据点进行偷袭。
白金堂派屈多养去县城找刘成,与屈多养一路同行的还有丁二怪和白铜堂。面见刘成后,屈多养跟表弟刘成说,他组织了几个村公所筹集了一批粮食和牛羊肉准备慰劳王庄据点的皇军,他让刘成给据点里的黑田打个招呼,问啥时送去合适。刘成听后就乐不可支,他马上摇动电话就与王庄据点接通啦。一阵交谈后,刘成放下电话说,太君说你们效忠皇军的行为大大地好,说这几天随时可将慰劳品送到王庄据点,但必须在黄昏前送到,来人限定在十人之内,并且要在远离据点西一公里外的石桥上交接。
丁二怪、白铜堂寸步不离地跟在屈多养的身边,他们三人连夜走山路赶回东井峪把情况一说,白金堂当即就谋策了偷袭王庄据点的周密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