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案(至最新更新)-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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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知府拱了拱手:“邓大人,下官惶恐。真是遵大人之命,特特地地关照了,不知怎的,他竟然跑了。当下的年轻人,脾气难以琢磨啊。”
邓绪解开带兜帽的厚重大氅:“老高,少来。你在县衙做的好事当我不知道?我只让你照应陈筹,哪个让你拿捏张屏了?你倒好,抬一个,踩一个,不跑还能怎的?”
高知府抚须呵呵笑道:“这不是为了更合乎情理么,不然,下官也寻不到理由抬举那陈生。”
邓绪拍拍大氅上的雪,甩在椅背上:“高大人倒笑得开心,人跑了,怎么办,你赔我一个?”
高知府道:“好,下官这就去牵马,学那萧何,不把邓大人看上的人追回来绝不罢休。”
邓绪摆摆手:“罢了罢了,早晚了,就先这样吧。你当我是和你玩笑么,真是干系重大。”
高知府颔首:“此生在京中曾牵扯进连王太师公子和柳大人都在内的那个三司会审的大案吧。下官略有耳闻。”
邓绪挑眉:“看来高大人更没少在张屏身上下工夫。”
高知府笑道:“圣上都青眼有加的人,下派到下官治下县中,怎敢疏忽?下官就说,怎么陶尚书的爱徒竟会被御旨赐来小县当个县丞,原来是协助邓大人查案的。”
邓绪嘿然道:“本寺要查的事跟他却无干系。他的确就是做县丞。”
高知府道:“不当问的,下官也就不多言了。只是,那张屏怎么就搭上了兰珏?本府见他时,他一口一个兰侍郎,颇以此为傲一般。陶尚书和兰珏,呵呵,这个路子有点儿飘。”
邓绪道:“你与兰侍郎的爱恨情仇,本寺亦不多言。”
高知府咂舌:“邓大人这词用的,下雪天让下官出了一身大汗。不过当日大家都气盛,相看碍眼,你参我一本,我上你一折罢了。怨可能是有点儿,其他的不敢沾。”
邓绪在灯影中坐着,笑眯眯道:“是,据说兰侍郎和刘御史更不对付一些。高大人是和刘御史交情比较好,对吧?”
高知府作势抬袖擦汗:“邓大人高抬贵手,下官可沾不起结党二字。刘御史和兰侍郎,下官都不怎么熟,只是刘御史在打照面时会多说两句话,毕竟下官没有上过关于刘御史的折子……当年同届科考时,这二人都不大和他人往来。兰侍郎当年同现在完全是两个人,刘御史倒一直是那样的性情。众同年与他二人都不甚熟稔。”
邓绪摸了摸唇边短髭:“是,我听闻他二人当年都曾同一个姓辜的交情不错。你熟悉此人否?”
高知府道:“宜平辜家庄,不当问的下官不问,辜家庄之事,邓大人所知应比下官多。”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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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陈筹夜半牵马离开小宅,候在城门边,待交卯城门一开,即刻策马而出。
他帮张屏编县志许久,县境及周边概况皆算熟悉,选了方向沿大路纵马前行。行不多时,竟然下雪了。
冒雪行了一段,到了高台子乡地界,正赶上乡里早上的小集。但凡乡间,多有些此类市集,一般在同乡几个村子的临界处,不比城里街道纵横商铺林立,大都是傍着大路官道庙观学塾的一截短短道路,有客栈茶饭棚,外几个低矮门面日常开着,卖些油盐酱醋之类必需小物。清晨上午,附近村落农家不必忙农务的老弱妇孺带些自产的东西如现摘果蔬、黄酱咸菜、米酒鱼肉之类到此或易或售,多为拎个篮子,提一布兜摆在路边,近午时各自散去,名曰小集。赶在秋收后或节期时,另有大集,类似城里庙会,连城中商户、远游商贩都来卖货,还有戏班唱戏。同县各乡,大集日期各有不同,逢集时热闹胜过城中闹市。
高台子乡挨着县城,较为富庶,但因下雪,小集上人甚稀疏。道边茶饭棚的大锅里现熬着胡辣汤,陈筹喝了一碗,吃了两大块刚出锅的大饼。饼皮抹了葱油,洒着芝麻,黄亮焦脆,就着加了几滴老醋的胡辣汤,妙不可言,下肚后竟额头微微渗出了汗。
邻座有一老者,携着半筐咸菜,亦在喝汤吃饼,问陈筹曰:“冒恁大的雪,公子要往哪里去?”
陈筹随口答了临县的名字道:“泉阳。”
老者道:“泉阳离此还有近百里地,这么大雪里走,明天晌午也到不了。再往南过了水凹乡,有十几里地挺荒的。若是正走到那里快天黑,不好办。”
店家也道:“客官今天走到水凹那边,就寻家客栈歇了吧。你一个人,若事儿不急,等雪停再赶路更稳妥。”
老者摇头道:“今年九龙治水,雨水大,雪到明个不一定能停。”
陈筹道:“多谢老丈店家,横竖只是到泉阳,慢慢走着便罢。”吃饱喝足,浑身带劲,结了饭钱,从包袱里取出毡斗篷裹上,又再冒雪前行。
雪越下越大,陈筹恐怕马蹄打滑,不敢行太快。天色阴沉,难辨时辰,腹中的胡辣汤大饼渐渐消化,身上越来越冷,肚子响得雷鸣一般时,总算又遥遥看到了人家。陈筹下马,厚着脸皮拍门讨热茶。那家儿子媳妇都在宜平县做工,只有老两口在家,心甚软善,锅里还剩着些菜汤,半张烙馍,通火给陈筹热上,老太太替陈筹扫干净斗篷上的雪,拿到灶旁烘烤。
陈筹取钱答谢,二老死活不收。
陈筹烤了一时火,吃下热饭,又回过气儿,问此地何处,老头儿道,是水凹乡小牛村地界。他家原本开茶棚,所以靠着大路住。要到村里得沿着前面岔路拐进去,走个二三里地。
陈筹看了一眼屋内沙漏,居然才交申时,又问到再往前走个十来里路,水凹乡和豆塘乡的交界地有家客栈,便谢过二老,讨了热水装满水袋,暗暗放了些钱在小板凳下,又复动身。
雪越来越大,乱扑在脸上,几乎看不清路。陈筹牵的这匹是小马,一向养在厩中,不曾劳苦过,后来变成陈筹蹚着雪牵着它走,背上的行李甚轻,马的四条腿仍有些打颤,屡屡踯躅不前。
道上的雪越积越深,揣在怀中的水袋渐渐变冷。陈筹拔开木塞喝了一口尚有余温的水,举目四望,但见一片茫茫的白,几乎分不出道路。天渐渐暗,却还是不见有人烟。
陈筹有些怀疑自己走岔了路,只得走了再走,雪灌进靴子里,化了,冰得两脚疼了一时,渐渐木了。不知道第多少次举目四望时,前方竟出现了一个正在移动的小点。
陈筹揉了揉眼,的确不是眼花。看行进的快慢,应该是个人。
那影子渐渐靠近,确实是个人,身披毡袍,头顶斗笠,挑着一担柴。陈筹忙牵马快步迎上,道一声问询。
“敢问此方何地,前方可有客栈?”
那人一抬斗笠,是个中年汉子,络腮胡须,一双豹眼,朗朗笑道:“此处乃水凹乡临界,前头十几里都是荒地,哪来人家?”
陈筹心里咯噔一声:“但一路行来,怎的一直未曾见到人家?听闻水凹乡和豆塘乡交界处有客栈可投宿,离此多远?”
那人道:“公子走错路了。要沿着官道走才得到,此路是水凹乡出身的善人修得大路,本是为了方便祭祖的,再往前去都是荒地坟岗了。想是雪大,公子看不清路,错走到此道上来了。”
但明明一直沿着一条道走,未曾见过岔路……
陈筹来不及细琢磨,又问:“那如何才能走回去?”
那人道:“走回去,也得十来里。”
岂不是怎么着都一样?陈筹心里拔凉,再道:“那走过这十几里荒地,前方有可投宿的人家?”
那人笑道:“过了这段路,是赛岗乡芥墩村,接上了官道,路临近就有人家。只是天将黑了,雪天夜路难行,不知公子几时才能走到。如若要投宿,何必走这么远?”
陈筹一喜:“请兄台指教!”
那人摇摇一指:“前方不就可宿?”
陈筹朝他所指方向一望,一片白苍苍旷野中,真有一处凸出,依稀是屋舍模样。不由又惊又喜,忙忙谢过那汉子,朝屋舍方向去。
走了几步,他忽然觉得微微有些不对。刚才那人出现得忒古怪了一些。
大雪天,十三不靠的时辰,挑着一担柴,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唉,兴许是和张屏在一起待多了,染上了遇事瞎琢磨的毛病。
陈筹回头一望,乱雪眯眼,道路上空空如也。
刚才的樵夫,居然不见了!
陈筹生生打了个寒战。
大雪中的人,能走多快?
四周并无可遁形处……
那樵夫竟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玉皇大帝,元始天尊,阿弥陀佛,不要自己吓自己,不要自己吓自己……
陈筹缩缩脖子,又仔细看了看那屋舍。
还在。
说不定,是雪里视线有碍,说不定,樵夫所指,就是他家。
撑着再走十几里路,恐怕困难,总不能夜半冻死在雪地里吧。
陈筹一咬牙,继续牵着马,一脚深一脚浅地朝那屋舍走去。
待到了屋舍近前,陈筹的手一软,松开缰绳,马轻嘶一声,陈筹牙齿咯咯撞了几撞——
门洞大开,残窗破瓦,蛛网处处张挂。
分明是一座破庙!
陈筹再度心里默念,不要自己吓自己,不要自己吓自己……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莫要疑心好人好意。破庙可避风雪,总比冻死在路上好。既来之则安之,天已快黑,别处也不可去之……
来回念了几遍,方才坚强地抓起缰绳,牵着小马到了廊下,将马栓在柱子上,猛吸一口气,腿一抬,迈进门槛。
未闻异声,未见异象。
殿内正中高台上,立着一尊神像,应是个土地之类,台前残破蒲团。陈筹自向神像祷祝了一番——
小生陈筹,途径宝地,恰逢风雪,不得以借宿庙宇一宿,谢尊神庇佑,无香火供奉,唯心意敬之。
祷罢,四下一转,发现此处可能真是樵夫猎户常歇脚的地方,靠内里的地上有火堆灰烬,另有不少树杈木棍,甚至还有口小铁锅,另一些些拔下的野鸡毛等物,几个破蒲团儿没多少灰,像常有人坐,靠着墙角避风处还有个拿门板铺干草做成的草铺。
陈筹松了一口气,又复欢喜起来,拢了剩下的柴生一堆火,将包袱里冻挺了的大饼放火上烤了烤。拿小铁锅化开雪水,自己喝了一些,剩下一些留着饮马。将小马牵进殿内另一头的柱子旁拴好,抓了些干草,也不知道它吃不吃。装着一肚子热食躺到草铺上,抓些草盖在身上,再压上毡斗篷,竟有种连住皇宫也比不得的美满。阖眼入梦。
酣梦中,居然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还微微有些热,欲翻身,但觉胸口沉重,竟未翻得,抬手一拨,触手毛茸茸的。
陈筹迷迷瞪瞪睁开眼,两盏幽幽绿光在鼻尖处亮着。
陈筹与之对视片刻,绿光微微闪烁,胸口沉甸甸的蠕动了一下。
陈筹陡然一惊,清醒过来。
他的胸口压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陈筹浑身都麻了,张着嘴,居然发不出声音。那东西站起身,抖了抖毛,黑暗中,只能见其尖尖的双耳,湛绿的眼再一闪,陈筹觉得有热热的气息哈到自己脸上,继而口鼻处有温软湿润之物一扫,应是那东西的舌……
陈筹两眼向上一插,再度陷入黑暗。
许久许久之后,陈筹的四肢忽而抽了抽,猛地睁开双眼,一骨碌弹起身。
四周明亮。
包袱好端端摆在草铺旁。火堆残灰、蒲团、小锅、神像……小马正甩着尾巴嚼草,一切都无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