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闪光(袁崇焕传)-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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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儿回头看天赦、罗立,他们二人都牵着马去后院马厩喂食和涮马了。
待环儿将饭菜端上桌,天赦和罗立才回来,张嘴拼命扒饭,大概是饿极了吧,环儿看着高兴,一面含泪可怜他们。
饭后袁崇焕在书房写条陈,罗立天赦向老爷请过安,先去休息了,书房内只剩环儿在伺候茶水。
“环儿,你也累了一宿去休息吧,我这里不要你侍候。”声音软和温情,只是头没有抬,依旧伏案在写。
“不,我不困,老爷你早点安寝吧,出去十来天很辛劳的。”将炭盆火拨了一下,房内又有些热气了。
“你去看天赦与罗立,他们可睡了?”
“噢,我就去。”她临走又替袁崇焕背上披了一件衣服,送了碗茶水。
她走到罗立和天赦同住的房间,罗立是喝了酒,正呼呼酣睡,天赦到底年轻,睡相不好,一只手臂伸在被外,被子一角滚到地上。年岁相仿,她对天赦有些特别的情感,平日总是有意无意地照顾他衣食冷暖。这次她轻轻的叹了声气,将被子重新拉起,将其手臂轻轻塞进被窝。这下弄醒了天赦,他惺忪双目,看到是环儿,笑笑:“谢环儿姐。”翻过身,又睡了。
环儿轻轻的走出房,看到老爷房内灯火已吹熄,轻轻进房,将老爷的睡被向上提些,两肩压压紧,炭盆弄熄,然后出房去了。
第二天环儿服伺袁崇焕去司里。罗立一早牵马出去遛腿,屋里只有天赦在,环儿见他在搓洗衣服就抢了过来:“这岂是爷们干的?”天赦讪讪的让到旁边:“环儿姊难为你了。”
半响,环儿忽然开口问道:“昨晚听老爷说你们去了关外,吓咱一跳,是否真的去了?”抬起头瞅着天赦。
“是真的,我们还见到达虏兵、蒙古人,只是隔得远远的,没有与达虏兵动刀枪,罗立却同蒙古人动了手,差点吃亏,后来被老爷制止了。”
“是帮达子的蒙古人?”
“不是,是帮我大明朝的。那天我们走近宁远郊外,已见很多蒙古包,像一丛丛草菇菌散落在各处,路上有蒙古人骑马驾车的。我们与他们互不相犯,各走各的。后来到了宁远城,城门口有乡勇与蒙古兵把守,原来那里达子到过后退走了,被蒙古人占领。我牵着马随着老爷进了城,罗立牵了两区马却被拦在城外。五、六个头扎青布包巾的乡勇拦问罗立干什么的,进城去干么?他们见罗立不是当地口音,面容狰狞,怕是广宁方面来的歹徒。罗立单手一挡一推,就将其中一个乡勇推了个仰面跤,这下来了个蒙古大汉,伸开蒲扇大的巴掌搧向罗立,被罗立侧身躲过,那蒙古人横走一步双手合抱罗立腰部,想抱起摔倒,罗立死抓住蒙古人衣襟,正相持间,几个乡勇呼啸围拢过来要揪打罗立。”
环儿惊讶眼神瞅定天赦,停止了搓洗:“这怎么得了,怎么样呢!”
天赦淡淡笑道:“看你急得这个模样。我和老爷闻到噪声,赶紧退回来劝阻,好话说尽,乡勇还不罢休。正在这时一个穿黄衣服的老喇嘛僧火急赶来,高声呵止,众乡勇才松开手,蒙古兵和罗立还恶狠狠的对视着。”
“老爷急急上前合十致礼,向喇嘛道歉,亦一再说明是进城打尖,路过这里,绝无别意。在喇嘛劝说下,乡勇蒙古兵释放了罗立,且让罗立进了城。”
“可是,这时突然另一个蒙古兵用刀一挥,骨碌碌罗立的头颅滚下来,在地上眼睛还眨巴眨巴的。”
“这不得了!”环儿不禁花容失色,惊叫起来。“咱的罗立大哥。”
“看你急得这个样子,罗立掉了头还能随我们回来?”天赦玩皮的笑道。“后来还是那个喇嘛僧念了一声佛号,口里念念有词的讲了句经文,只见罗立的头从地上跳起,直往颈脖上按,马上活了。”
“天赦,你嘴里嚼蛆在咒我,在骗环儿,等老爷回来,我告状去。”原来罗立遛马回来,已经听到天赦谈话,说他掉过头被救活,赶紧过来拆穿天赦的鬼话。
环儿知道天赦是在逗笑,他是对罗立其实非常尊敬,嗔笑啐了一口天赦,就正颜问:“那喇嘛怎么听老爷的话?”
“我们三人虽一律短褐皂裤布衣打扮,老爷还是吐词斯文,气度不凡。那个喇嘛看老爷非农非贾,断非平常百姓,又有跟随,可能还是官家人物,有意卖个好呀。”天赦解释道。“后来我们在打尖时经过打听,才知道喇嘛在这里很著名,是蒙古驻军头头(台吉)的诵经法师。”天赦拿起洗净的衣服,谢过环儿去晒了。
袁崇焕去司里报到了。北方春寒褪得迟,阳春三月初头,京师虽树草次第放绿,早晨还是霜冻寒峭。他脸带风霜,有些疲乏却意气昂扬的踏进职方司。官靴声惊动了伏案办公的鹿继善,他抬头见是袁崇焕,先是一怔,接着说:“啊,元素大人,你这些日子却在哪里逍遥?”目光带有鄙视,语音虽不高,已经引起一室同僚注意。余大成严肃的脸容走近来:“有整半月不到司里来,到哪里去了,告假没有?”袁崇焕拱手作揖,对着余大成:“多蒙关心,只是出关去辽东一趟。”轻描淡写的一句,脸上泛起微红,“走得匆促,未及告假,尚请宽恕。”
这些话,如石击水,全室都震动了。都睁着惊愕眼神对望着。
钱家修首先急问:“真的出关了?”
袁崇焕点点头,余大成瞪眼上下端详他。
“卑职莅任不久,广宁即告失守,部院侍郎上司们都为之忙碌,我插不上手,感到何不利用这机会出关去一趟,看看敌我形势和关隘守备情况。对山川险易、人情向背、道路平隘了解仔细,有利于今后主事的职守。”
“那也要向司里请准呀。不向司里告假,亦未向同僚通气,擅自行动,可知罪么?”余大成脸色越发难看,言词亦越发严厉。
“卑职任性行事,实为不该,有碍官箴,愿受咎责。”袁崇焕深深弯腰揖谢。
余大成叱道:“你大小是个朝廷命官。这番举止目中还有朝廷纲纪和部司主管么?你这种洒脱疏略的秉性,随意行为,岂宜在兵部任职?”余大成的话是说得重了些,但不严厉何以训诲司里众人。
袁崇焕深感内疚,想到陈子壮临别赠言,低首缄默,局促不安。
余大成见他窘状,面色语气稍趋缓和:“姑念你初来本司,不知部司守则,要在谨慎从公,丝毫不可疏略,本应重责,姑念你是出关去察看敌我情况,心存国家社稷,与玩忽嬉戏不同,但要引以为戒,不得重蹈!”
“卑职实是孟浪、荒唐。罪行深重,应给予咎责。”
“这事暂且搁置,你先说说关外见闻。”余大成要考究袁崇焕是否真的出关,便示意他觅椅坐下谈。
鹿继善问道:“袁大人你随了谁去的?”
“在下自行去的,只带了两个随从。我们三人匹马单身,布衣短褐行千里路,大前天才从宁远(现称兴城)以东,离广宁不远回到京师的。”
“怎么只有你们三个人,真是大胆!”钱家修惊讶得几乎跳起来。
“现在有些人不命他出关去,就是留在京师也心神不定。”给事中方云龙走过来添了句话。
“是有这么些人,怕出关也在情理之中。关外已是兵荒马乱,遍地荆蓁,非比寻常呀。”鹿继善在说:“不过我可知道袁大人不是矫抒欺混之辈,是个秉性梗直的大人。嘻嘻!”
袁崇焕听出语音是不相信他真出关去,有些气恼:“卑职岂敢在各位大人面前撒谎,生死事小,忠贞信誉事大。”
“听元素说下去。”余大成横目看了众人一眼。
“在下和随从一律扮成草民,在上月二十六日一早,裹干粮出关,直到广宁边缘。”
“可曾遇见虏骑?”
“远远见过,未曾正面遭遇,因而虽带得刀剑,未曾动过武。”
“呀!”同僚们都发出讶叹声。
余大人微嗔说:“听元素大人径直谈下去,有疑问可等下再问,如何?司役来,替袁大人看茶。”
袁崇焕饮了口茶,润润嘴。环视众人,双眸炯炯:“我们一出关,在八里铺见到左辅将军,他是从广宁跟随熊廷弼大人退到关门,被留在八里铺警戒。他从流来难民和溃卒那里得到了虏兵的驻防分布。这些军情使我们事先有了戒备,避免了与虏骑的遭遇。”他一开始就切入正题。“达虏貌视强大,其实是外强内虚兵力不足。整个辽河以西广大地区都是无兵地带,只在广宁中前所(今辽宁省绥中县前所)驻有数十名虏骑,广宁前屯卫(今辽宁省绥中县前卫)驻有虏骑数百名作为前哨,偶尔有小部队骑兵到关门骚扰,无非是刺探我方虚实。其余空白的地区,都留给团结自保的义民与乘隙南下的西蒙古。一些散兵游勇沦为盗匪,也出没其间危客流民。”
“两军对阵,历来苦的是百姓。壮者铤而走险,或团结自保;弱者婉转沟壑,苟延待毙,自古以来无一例外。唉!”钱家修说。
袁崇焕点首:“是如此。一路行去,尽量走通向广宁的官道,见到络绎不断的流民,他们拖家带小匍匐道侧,伤病冻馁,越近关门越多。流民们口口声声要逃进关去,说是皇上已有圣谕,流民一律收容。皇上的恩惠感动了他们。”
“关门弹丸之地,自今已经挤满了兵、民数十万人,几乎要将关门涨破,这怎么得了。”有的说:“京师里已经到处是关外来的流民,冻饥于街头胡同,官府哪里收容得尽?”
更有的说:“京师已经发现多处插草标卖人的现象。一批劣绅地痞乘机欺蒙诈骗,强买硬取。京师地面尚且如此,其他地区各县更不堪问矣!”
提到流民苦处,一室在纷纷杂议,寄于同情而苦于无奈。
余大成摇摇头说:“各位且先听元素的,以后再听各位的高见,如何?”室内静谧下来,听袁崇焕的叙述。
“官道是狭而长,右边浩淼大海,左边是层峦起伏连绵不断的山岗,关外的辽东长城就亘卧在上面。我们当天午后即逼近中前所。要走这通道,必定会与虏骑相遇。他们所以占领那儿,也就是扼守住这要道。”
“是的,自锦州以西直到关门,只有这条大路可走车马。达虏要进犯关门,我们要反攻广宁,都必须经过那里,中前所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冲。”另一位主事丁邦元炫耀他的博学卓见。
袁崇焕瞧了他一眼赞同说:“正是这原因,我们不能硬闯。经过向当地土著居民问讯。得知傍辽东长城脚下走,可以绕过该处。我们就循铁场堡、三山营堡,经高台堡出仙灵寺堡,一路总算平安到达宁远(今辽宁省兴城县)。”
钱家修和鹿继善一边听一边在查阅图籍。听袁崇焕说毕,即同声说:“走那条路可是崎岖难走的呀,不仅山高林密,又是荒堡野村,沿途人迹稀少,平时只有樵夫牧童才能走这条登山涉涧的羊肠道。可是十分险峻难走?”
“是那个盘山的小道。积雪尚未融化,泥泞难行;林密草深中不时有獐兔兽类出没。由于路径不熟,找不到人问,往往走入歧路,或错过宿所。那就只得风餐露宿,篝火野营了。”袁崇焕脑中还盘旋当时的艰苦情景。
“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