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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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查先生得知。他每日除了赴军府办 理公事外,总是陪着查伊璜喝酒。
这一日傍晚时分,两人又在华亭凉台中对坐饮酒。酒过数巡,查伊璜道:”在府上叨扰 多日,已感盛情,晚生明日便要北归了。“吴六奇道:”先生说那里话来?先生南来不易, 若不住上一年半载,决计不放先生回去。明日陪先生到五层楼去玩玩。广东风景名胜甚众, 几个月内,游览不尽。“ 查伊璜乘着酒意,大胆说道:“山河虽好,已沦夷狄之手,观之徒增伤心。”吴六奇脸 色微变,道:“先生醉理,早些休息罢。”查伊璜道:“初遇之时,我敬你是个风尘豪杰, 足堪为友,岂知竟是失眼了。”吴六奇问道:“如何失眼?'查伊璜朗声道:”你具大好身手, 不为国民出力,却助纣为虐,作朝廷的鹰犬,欺压我大汉的百姓,此刻兀自洋洋得意,不以 为耻。查某未免羞以为友。“说着霍地站起身来。
吴六奇道:”先生噤声,这等话给人听见了,可是一场大祸。“查伊璜道:”我今日还 当你是朋友,有一番良言相劝。你如不听,不妨便将我杀了。查某手缚鸡之力,反正难以相 抗。“吴六奇道:”在下洗耳恭听。“查伊璜道:“将军手绾广东全省兵符,正事起义反正 的良机。登高一呼,天下响应,纵然大事不成,也教清廷破胆,轰轰烈烈的干它一场,才不 负你天生神勇,大好头颅。“ 吴六奇斟酒于碗,一口干了,说道:“先生说得好痛快!”双手一伸,嗤的一声响,撕 破了自己袍子衣襟,露出黑髦髦的胸膛,拨开胸毛,却见肌肤上刺着八个小字:“天地父母, 反清复明。”
查伊璜又惊又喜,问道:“这。。。。。。这是什么?”吴六奇掩好衣襟,说得:“适 才听得先生一番宏论,可敬可佩。先生不顾殒身灭族的大祸,披肝沥胆,向在下指点,在下 何干再行隐瞒。在下本在丐帮,此刻是天地会的洪顺堂红旗香主,誓以满腔热血,反清复明 。
”查伊璜见了吴六奇的胸口刺字,更无怀疑,说得:“来将军身在曹营心在汉,适才言语 冒犯,多有得罪。”六奇大喜,心想这“身在曹营心在汉”,那是将自己比作关云长了, 道:“这等比喻,可不敢当。”查伊璜道:“ 不知何谓丐帮,何谓天地会,倒要请教。”
吴六奇道:“生请再喝一杯,待在下慢慢说来。”当下二人各饮了一杯。
吴六奇道:“由来已久,自宋朝以来,便是江湖上的一个大帮。帮中兄弟均是以行乞为 生,就算是家财豪富之人,入了丐帮,也须散尽家资,过叫化子的生活。帮中帮主以下是四 大长老,其下是前后左右中五方护法。在左护法,在帮中算是八袋弟子,位份已颇不低。后 来因和一位姓孙的长老不和,打起架来,在下其时酒醉,失手将重伤。不敬尊长已是大犯帮 规,殴伤长老更是大罪,帮主和四长老集议之后,将在下斥革出帮。那日在府上相遇,先生 请我饮酒,其时在下初遭斥逐,心中好生郁闷,承蒙先生不弃,胸怀登时舒畅了不少。”查 伊璜道:“原来如此。”
吴六奇道:“第二年春,在西湖边上再度相逢,先生折节下交,誉我是海内奇男子。在 下苦思数日,心想我不容于丐帮,江湖上朋友都瞧我不起,每日里烂醉如泥,自暴自弃,眼 见数年之间,就会醉死。这位查先生却说我是位奇男子,难道就此一蹶不振,再无出头之日 ? 过不多时,清兵南下,我心下愤怒,不明是非,竟去投效清军,立了不少军功,残杀同胞, 思之好生惭愧。”。查伊璜正色道:“这就不对了。兄台不容于丐帮,独来独往也好,自树 门户也好,何苦出此下策,前去投效清军?“吴六奇道:”在下愚鲁,当时未得先生教诲, 干了不少错事,当真该死之极。“查伊璜点头道:”将军既然知错,将功赎罪,也还不迟。 “ 吴六奇道:“后来清兵席卷南北,我也官封提督。两年之前,半夜里忽然有人闯入我卧 室行刺。这刺客武功不是我的对手,给我拿住了,点灯一看,竟然便是昔年给我打伤的那位 丐帮孙长老。他破口大骂,说我卑鄙无耻,甘为异族鹰犬。 他越骂越凶,每一句话都打中 了我心坎。这些话有时我也想到了,明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是不对,深夜扪心自问,好生惭 愧,只是自己所想,远不如他所骂得那么痛快明白。我叹了口气,解开他被我封住的穴道, 说道:'孙长老,你骂得很对,你这就去罢!'他颇为诧异,便即越窗而去。”
查伊璜道:“这件事做对了!”
吴六奇道:“其时提督衙门的牢狱之中,关得有不少反清的好汉子。第二天的清早,我 寻些藉口,一个个将他们放了,有的说是捉错了人,有的说不是主犯,从轻发落。过了一个 多月,那位孙长老半夜又来见我,开门见山的问我,是否已有了悔悟之心,原意反清立功。
我拔出刀来,一刀斩去左手两根手指,说:”吴六奇决心痛改前非,今后听从孙长老号令。' 伸出左手,果然无名指和小指已然不见,只剩三根手指。
查伊璜大拇指一竖,赞道:“好汉子!”
吴六奇继续说道:”孙长老见我意诚,又知我虽然生性鲁莽,说过的话倒是从未失言, 便道:“很好,待我回覆帮主,请帮主的示下。“十天之后,孙长老又来见我,说帮主和四 长老会商,决定收我回帮,重新由一袋弟子做起。又说丐帮已和天地会结盟,同心协力,反 清复明。那天地会是台湾国姓爷郑大帅手下谋主陈永华陈先生所创,近年来在福建,浙江。
广东一带,好生兴旺。孙长老替我引见会中广东洪顺堂香主,投入天地会。天地会查了我一 年,交我办了几件要事,见我确是忠心不贰,最近陈先生从台湾传讯来,封我为洪顺堂香主 之职。”
查伊璜索然不明白天地会的来历,但台湾国姓爷延平郡王郑成功孤军抗清,精忠英勇, 天下无不知闻。这天地会既是他手下谋主陈永华所创,自然是同道中人,当下不住点头。吴 六奇又道:“国姓爷昔年率领大军,围攻金陵,可惜寡不敌众,退回台湾,但留在江浙闽三 省不及退回的旧部官兵却着实不少。陈先生暗中联络老兄弟,组成了这个天地会,会里的口 号 是'天地父母,反清复明',那便是在下胸口所刺的八个字。寻常会中兄弟,身上也不刺字, 在 下所以自行刺字,是学一学当年岳武穆'尽忠报国'的意思。”
查伊璜心下甚喜,连喝理两杯酒,说道:“兄台如此行为,才真正不愧为海内奇男子之 称 了吴六奇道:“'海内奇男子',在下愧不敢当,只要查先生认我是个朋友,姓吴的已快活不 已 了。我们天地会总舵主陈永华陈先生,又有一个名字叫作陈近南,那才着实响当当的英雄好 汉, 江湖上说起来无人不敬,有两句话说的好:'平生不识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在下尚未 见 过陈总舵主之面,算不了什么人物。”查伊璜想象陈近南的英雄气概,不禁神往。斟了两杯 酒, 说道:“来,咱们为陈总舵主干一杯!”
两人一口饮干。查伊璜道:“查某一介书生,于国于民,全无裨益。只须将军那一日乘 机 而动,奋起抗清,查某必当投效军前,稍尽微劳。”
自这日起,查伊璜在吴六奇府中,与他日夜密谈,商讨抗清的策略。吴六奇说道:“天 地 会的势力已逐步扩展到北方诸省,各个大省之中都已开了香堂。查伊璜在吴六奇幕中直耽了 六 七月之久,这才回乡。回到家里,却大吃一惊,旧宅旁竟起了好大一片新屋,原来吴六奇派 人 携了广东大小官员所送的礼金,来到浙江查伊璜府上大兴土木,营建楼台。
查伊璜素知黄宗羲和顾炎武志切兴复,奔走四方,聚合天下英雄豪杰,共图反清,因此 将 这件事毫不隐瞒的跟他说了。
黄宗羲在舟中将这件事源源本本的告知了吕留良,说道:”此事若有泄漏,给清廷先下 手 为强,伊璜先生和吴将军固是灭族之祸,而反清的大业是折了一条栋梁。“吕留良道:”除 了 你我三人之外,此事自是决不能吐露只字,纵然见到伊璜先生,也绝不能提到广东吴将军的 名 字。“黄宗羲道:“伊璜先生和吴将军有这样一段渊源,朝中大臣对吴将军倚畀正殷,吴将 军 出面给伊璜先生说项疏通,朝廷非卖他这个面子不可。”吕留良道:“黄兄所见甚是,只不 知 陆,范二人,如何也和伊璜先生一般,说是'未见其书,免罪不究'? 难道他二人也有朝中 有 力者代为疏通吗?”黄宗羲道:“吴将军替伊璜先生疏通,倘若单提一人,只怕惹起疑心, 拉 上两个人来陪衬一下,也未可知。”吕留良笑道:“这等说来,范陆二人只怕直到此刻,还 不 知这条命是如何拾来的。”顾炎武点头道:“江南名士能多保全一位,也就多保留一份元气。”
他三人所谈,乃当世最隐秘之事,其时身在运河舟中,后舱中只有吕室母子三人,黄宗 羲 又压低了嗓子而说,自不虞为旁人窃听,舟既无墙,也不怕隔墙有耳了。不料顾炎武一句话 刚 说完,忽听得头顶喋喋一声怪笑。三人大吃一惊,齐喝:“什么人?”却更无半点声息。三 人 面面相觑,均想:“难道真有鬼怪不成?”
三人中顾炎武最为大胆,也学过一点粗浅的防身武艺,一凝神间,伸手入怀,摸出一把 匕 首,推开窗门,走向船头,凝目向船篷顶瞧去,突然船篷窜起一条非黑影,扑将下来。顾炎 武 喝道:“是谁?”举匕首向那黑影刺去。但觉手腕一痛,已给人抓住,跟着后心酸麻,已给 人 点中了穴道,匕首脱手,人也给推进船舱之中。黄走向和吕留良见顾炎武给人推进舱来,后 面 站着一个黑衣汉子,心中大惊,见那汉子身材魁梧,满面狞笑。吕留良道:“阁下黑夜之中 擅 自闯入,是何用意?”
那人冷笑道:“多谢你们三个挑老子发财哪。吴六奇要造反,查运河要造反,鳌少保得 知 密报,还不重重有赏?嘿嘿,三位这就跟我上北京去作个见证。”
吕顾黄三人暗暗心惊,均深自悔恨:“我们深宵在舟中私语,还是给他听见了,我们行 事 鲁莽,死不足惜,这一下累了吴将军,可坏了大事。”
吕留良道:“阁下说什么话,我们可半点不懂。你要诬陷好人,尽管自己去干,要想拉 扯 上旁人,那可不行。”他决意以死相拼,如给他杀了,那便死无对证。
那大汉冷笑一声,突然欺身向前,在吕留良和黄宗羲胸口各点一点,吕黄二人登时也动 弹 不得。那大汉哈哈一声,说道:“众位兄弟,都进舱来罢,这一次咱们前锋营立的功劳可大 着 啦。”后梢几个人齐声答应,进来了四人,都是船家打扮,一齐哈哈大笑。
顾黄吕三人面面相觑,知道前锋营是皇帝的亲兵,不知如何,这几人竟会早跟上自己, 扮 着船夫,一直在船篷外窃听。黄宗羲发吕留良也还罢了,顾炎武这十几年来足迹遍神州,到 处 结识英雄豪杰,眼光可谓不弱,对这几名船夫竟没留神。
只听一名亲兵叫道:“船家调过船头,回杭州去,有什么古怪,小心你的狗命。”后梢 上 那掌舵的梢公应道:“是!”
掌舵梢公是个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