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之鱼水盟-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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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身,孔明走近几步:“刘琰与先帝故旧,同为宗室,向来荣宠有加,如今在军中颜面扫地,这对他,振动不小啊,但愿他回到成都,真能收敛一二。”
子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丞相,那杨仪呢?”
孔明背上手踱到了案边,“杨仪身为长史,备办军务,却如此公报私怨,本应严惩,只是,唉,其才……堪用……革他一年俸禄,让他悔过自新,希望他明白,不是刘威硕把罪责担下,他不会躲过军法。”
说着,孔明自嘲地笑笑:“只是,杨仪这个人……”
离开案前,孔明在巨大的军中地图前徘徊着,“人呐,人呐……”
子安闪着一双活泼泼的黑眼睛追随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帐外猛地响起了踩着雨水的脚步声,孔明笑笑:“子安,备茶,伯约到了。”
子安怀疑地扭过头,却见帐帘一起,姜维闪进了视线里。子安忙起身施礼,向孔明笑笑,向里面去了。
姜维拍拍身上的雨珠才完全进来,给孔明施了礼。
“丞相,您找我?”
孔明笑着点点头。
“丞相有什么吩咐?”
孔明笑着摇摇头。姜维皱着眉,眼神中充满了疑问。孔明笑着坐下,执起羽扇:“伯约,我觉得,你有事想找我,是也不是?”
姜维望着丞相笑起来,犹如一道阳光洒在年轻的脸上。
“知我者,丞相也。”
孔明回身望向军中的地图:“来,说说你的想法!”
姜维摇头叹了一声:“唉,维的一举一动,都瞒不住丞相的眼睛。”
子安端着热汤进来,两个身影早就伫立在地图前,一个执着灯,一个用羽扇在上面轻划。时而姜维兴奋地将手扣在图上,时而孔明用羽扇在上面顺着红色的线条划出优雅地弧度。时而两人一起轻笑,时而凝神思索。
子安未敢惊动。悄悄退了出去。
雨越下越大了,子安立在帐口望着茫茫的一片,心里不知是何感觉。像一把小锥子在钻,他默默念着:“老天爷呀,你别下了好不好,你要知道,这种天气,先生的胃疾最爱犯呢。”
数着雨丝,子安倚着案子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阵爽朗的笑声惊醒。揉揉眼睛,听里面的脚步声向着帐外来了。
姜维的声音:“丞相,我看这计策万无一失,趁着渭河涨水,魏军后移,我们拉长战线,声东击西,一定可以成功,这次,长安,是势在必得!”
“好!伯约之意可行,明天,召众将商议,只待汉中粮草补给一到,便可发兵。”
两人的对话让子安也兴奋起来,送走了姜维,他兴致勃勃地坐到案前,看先生又提起笔来写着什么,他只好打开砚台磨墨。
“先生,又给骠骑将军写信?”
“……”孔明的笔停了一下,没有答话。
“还是催粮?”
啪,孔明的笔放下,眉又皱起来了。
“是呀,我只等他了,”言毕,孔明深吸了口气,又执起笔。
“可是,现在大雨天,粮草不好运。”
“我等他,不等粮。”头也未抬地说了一句,子安没有听懂?“不等粮”?
孔明笔走龙蛇,“我在等,看看骠骑将军还有什么事情,”孔明又放下笔,身子向后靠去,闭上了眼睛:
“唉,我也是在赌,赌他是公心,还是私心,但愿,先帝此时,能助我一臂之力……”
“先帝?”子安睁大了眼。
“唉,先帝昨夜托梦与我了,翼德说,主公想助我,而今只求先帝保佑李正方公忠体国,不要让北伐大业,毁于一旦”。
孔明既像是说与子安,又像是自言自语。那神情,竟让子安觉得有些凄楚。
“丞相,汉中有信使到了。”中军官的声音传进来。
果然是汉中来的人,送来了李严的书信。
孔明没有打开那个被雨淋湿的信囊,痴痴地望着,既期待,又有些迟疑。
良久,孔明慢慢打开了它。
子安一眼不眨地望着孔明。丞相的神情由期待而失望,由失望而僵冷,那信无力地飘于案下。只闻一声长叹:
“李正方啊——李正方——你难道,都不能找出一个像点样子的理由?”
眼睛紧紧闭上,却阻不住溢出来的泪水。
子安有些慌乱:“先生,先生,怎么了?”
孔明不理会他,任泪水流下来。
直到他平稳了情绪,叫进中军:“传令,各营收拾行装,准备撤军。”
中军官半晌未动。怕听错了命令,孔明看看他:“去吧,去传令,准备,撤兵汉中。”
子安默默地望着孔明,此时此刻,心里凉得比帐外的秋雨更甚。案前的孔明神情漠然,跳动的烛火点亮了眼睛里未尽的泪光。
“先生……”子安轻轻叫了一声。孔明抬头看着他。那一瞬,子安只觉得,先生像是苍老了十年。
“我去收拾东西。”子安低了头,掩饰着说了一句。
“去吧……”孔明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可是哪里有什么可收拾的呢?数得过来的那些衣物,余下的就是竹简书帛,军中的文册。子安从孔明的床头小案上拾起那张小小的祁山驻军图。
那上面,红笔圈画的,是大汉的营垒,黑笔勾勒出的,是滚滚而去的渭河,子安的手指巡着河纹向上,还不到半个指头啊,工隶正书的大字:长安。
指头在长安两个字上磨索着。眼前迷蒙着,似是看到了三年前,丞相表中的那几个铿锵的字: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紧抿着嘴唇,手指从长安两字上无奈地移开,抹过渭水,抹过祁山,手掌铺开,那是直入云端的秦岭,丞相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汉中,那是丞相每一次慷慨激昂地誓师而出的地方,是他载着希望的地方。再往下,好长好远,是成都。真的比长安,遥远得多。
手指停在成都,又划向汉中,再过秦岭,点在祁山,一条弧长的线,是丞相用生命画成的,为何,还要一遍遍的画,他还有多少可以挥霍的生命。
帐外忽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马蹄声。忽然又寂静了,片刻,中军官的声音响起来,含着些内疚与凄然:“丞相,帐外有魏将军、姜将军、王将军等求见。”
没有丞相的声音。却听见中军的脚步声向帐外去了。
之后,便是那铁靴纷乱的响动涌了进来。
“丞相,为何……”
“为何?”“为何?”“为何?”
子安忽地站起身,几步来到寝帐口,胸中憋着一口气,竟是想把胸膛炸开,他想对着这些人大喊:
“你说为何???”
“让他睡觉!!你们老老实实的等着!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手紧抓住帐帘。他看到孔明站起来。
眼中的无助与凄然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寒潭似的清冷与洞察入微的明凛。
“诸位将军,事出有变,东吴已在白帝城增兵,其意难测。我军若是一味与司马懿纠缠,怕是成都不稳,不得不防。”
“东吴?”
“丞相出兵之前,不是还与吴主去书,言联合攻魏,怎么会?”
“我们不如先着骠骑将军引军增援白帝,以观其变。”
“丞相,如今我军士气正盛,司马懿龟缩不出,正是大好时机,此时退兵,实在可惜呀……”
你一言我一语,此起彼伏。
只有子安知道,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剑,深深扎进孔明的心里,子安仿佛都能看见,血在汨汨地往外流。
“唉”。孔明长叹了一声。
“亮亦知此番机会难得……不过,前方猛攻,不能不顾及成都。若是后方纷扰,北伐如何能胜。东吴联盟不固,我军势必会陷入前后绝境,所以……还是……退兵吧。”
帐里一片唏吁。
子安垂着头,恍恍惚惚的,将士们坐下来了,大幅的图纸又展开了;丞相的羽扇又在图册上挥动起来,将士们思索着,指画着,直到帐外的雨声越来越小,变成了顺着帐顶滴水的声音。
“嗒……嗒……”是水声?还是心血声?
帐中的人声稀了,脚步声终于向外远了。孔明的声音有些微弱:“回去好生安睡,养足精神,准备撤军。”
“丞相也好好睡一觉吧。”
是姜维,他最后一个离开,出帐口时,仍忧心忡忡地回头望了一眼。孔明是笑着的。
子安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挽着孔明冰凉地手,一直把他送到榻上,轻手轻脚地脱履,加被。
用滚烫的手巾捂在丞相的脚上。
“谢谢子安……”
丞相的笑容万分的慈祥。像一个看着儿子嬉戏的父亲。子安只想扑到这个人的怀里好好哭一场,为什么哭,他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这份慈祥,他不想失去,可是生生的,他觉得,他抓不住了。
天快亮的时候,子安被一阵声音惊醒,披上衣服起身来到丞相的榻边。
丞相的在不安地辗转,仿佛在有意压抑着什么。
子安忙点了灯,轻轻揭开帐帘:“先生,先生,怎么了?”
孔明有些费力地坐起来,子安忙在他身后塞上软枕。他发现丞相的额上挂满了豆大的冷汗。
“先生。怎么了?”慌手忙脚地为他擦着。
孔明闭着眼睛,微微皱着眉:“好像旧疾犯了呢……一阵阵的恶心……”
说时手却死死抠住了胸腹,子安站起身从案上的暧炉里取出了药碗,未等端过来,却见丞相忽然扭过身子,扒住榻沿。
子安一手执着杯,一手急忙从榻侧捧过漱盂。
血,又是血。
“先生……”子安真的哭了。药翻在地上,他无心去管,一只手拼命在孔明背上摩挲着。
“先生,你忍忍,不要吐了,不要吐了。”
渐渐的,喘息声平稳下来。子安扶着孔明躺好。
“先生,你等等,我让人去叫医官。”
孔明睁开眼,手无力地拉住他:“悄悄的,万不可惊动旁人。”看着子安满脸的汗与泪,孔明笑了笑:
“吐出去,反倒清爽多了。真的……”
“先生,我知道,我知道,别说话,好好躺着。好好……躺着。”
医官匆匆地来了。有两名。诊脉,行针,丹药,开方。子安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听不懂医官们说了些什么,却听到丞相在医官将去时低缓而威严的声音:
“不许走漏半点消息,否则,军法论处!”
医官躬身而退。出了帐,子安一把抓住他的袍子:“医官,丞相的病怎么样?”
医官望着他,叹了口气:“唉,老毛病了,劳累忧郁,再好的药,不得安心调理也是枉然……”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子安睁大了眼睛。
“放心吧,子安,让丞相按时服药,等我们回到成都,好生静养,不可再让他劳累,尚可无事。”
汉军撤兵了。
姜维纵马赶上孔明的素辇:“丞相,一切均已安排妥当。”
孔明掀开车帘,憔悴苍白让姜维不禁皱起眉。
而孔明目光却放远在渭水的北岸,心中默默念着:“长安城!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