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屠格涅夫)-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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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8。2
乞丐
我走在街上……一个乞丐,一个衰弱不堪的老人拦住了我。
一双红肿的、流泪的眼睛,发青的嘴唇,褴褛的衣衫,又脏又烂的伤口……啊,贫困把这个不幸的生命折磨成什么样子!
他向我伸出一只红肿的脏手……他呻吟着,喃喃有声的乞求援助。
我开始摸索我身上所有的口袋……既没有钱包,也没有怀表,甚至连一块手帕也没有,我身上什么也没带。
而乞丐在期待着……他那只伸出的手在微微晃动,在不住的哆嗦……
我不知所措,窘迫万分,便紧紧的握住这双颤抖的脏手……
“别见怪,兄弟;我身上什么也没有带,兄弟。”
乞丐那双红肿的眼睛凝视着我,他那发青的嘴唇微微一笑,也紧紧握住我冰冷的手指。
“这是什么话,”他喃喃的说到,“就为这也要谢谢你了。这也是施舍啊,兄弟。”
我明白,我也从我的兄弟哪里得到了施舍。
1878。2
玛莎
这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当时我住在彼得堡,每当我雇佣马车时,总要和车夫聊聊天。
我特别喜欢同夜间赶车的车夫聊天,他们都是一些城郊的穷苦农民,驾着驽马,赶着涂成土黄色的小雪橇,来到京城,指望自己能够混口饭吃,还可积攒点钱向老爷交租。
这不,有一回我就雇上了这样一个车夫……小伙子二十来岁,他身材高大,体格匀称,长得很帅;蓝眼睛,红脸膛,眉梢上压着一顶打着补丁的小帽子,一圈圈栗色的卷发从帽檐下挤了出来。那件破粗呢上衣紧巴巴的套住它那魁梧的双肩!
然而,车夫那张还没有长胡须的漂亮的脸上,似乎显露出一种悲伤和忧郁的神色。
我和他聊了起来。他的声音里透出了悲哀。
“兄弟,你怎么了?”我问他,“你为什么闷闷不乐?难道发生了什么伤心事?”
“有啊,老爷,有啊。”他终于开口了,“一件糟得不能再糟的事啊,我女人死了。”
“你爱她……爱自己的女人吗?”
小伙子没有面向我,只是头有些下垂。
“我爱她,老爷,都过去八个月了……可我还忘不掉。我心理难受啊……也真是的!为什么要让她死呢?又年轻!又结实!只一天功夫,就被霍乱夺走了性命。”
“她待你好吗?”
“哎,老爷!”可怜的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和她过得有多和美啊!她死时,我不在身边。我在这里刚得知消息,她就被埋掉了。我立刻赶回村子,赶回家里。等我到了家,已经过了半夜。我走进自家的小屋,站在屋中间,那样轻轻的喊着:‘玛莎,玛莎呀!’只有蟋蟀在叫个不停。我立刻嚎啕大哭起来,往小屋的地上一坐,用手掌直往地上拍打,口里在喊:‘你这贪得无厌的大肚皮呀!你吞掉了她,也把我吞掉吧!玛莎呀!……’”
“玛莎呀!”他突然又失声喊了一声。没有放开手中的缰绳,用手套擦了擦眼泪,又抖了抖,把它甩到一边,耸了耸肩膀,就再也不做声了。
下雪橇时,我多给了他十五个戈比的车钱。他双手捧着帽子,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便在一月严寒的灰蒙蒙的雾气中,沿着冰雪皑皑的空旷的街道,踏着碎步蹒跚而去。
1878。4
麻雀
我打猎归来,走在花园的林荫路上。猎狗在我前面奔跑。
突然,它放慢了脚步,开始悄悄行走,好像嗅到前方有野物。
我朝林荫路望去,看见一只小麻雀,嘴角乳黄色,头上还长着绒毛。它从窝里掉了出来(风正在猛烈地摇晃着路边的白桦树),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绝望的张开刚刚长出来的翅膀。
我的狗慢慢的朝它靠近,突然间,从福建的一棵树上从下来一只黑胸脯的老麻雀,直落到狗的鼻尖上它的羽毛全都竖了起来,整个模样都变了,它绝望的哀叫着,迎着长大的狗嘴的獠牙扑腾了两下。
它是从下来救护的。它用躯体来掩护自己的孩子……但它整个小小的身体因恐惧而颤抖,它小小的叫声也变得蛮勇而嘶哑,它兀立不动,它要牺牲自己!
一只狗在它眼里是个多么庞大的怪物啊!可它仍不能安栖于高高的、没有危险的枝头……一股比意志更强烈的力量,把它从上面抛了出来。
我的猎狗特列左耳停住步子,向后退缩……看来,它也承认了这种力量。
我赶紧换回窘迫不安的猎狗,怀着一种崇敬之情走开了。
使得,请别发笑。我崇敬那只英勇的小鸟,崇敬它那爱的冲动。
爱,我想,比死亡和死亡的恐惧更为强大。只是靠了它,只是靠了爱,生命才得以维持,得以发展。
1878。4
骷髅
大厅富丽堂皇,灯火通明;男女宾客如云。
来宾们都神采飞扬,谈吐酣畅淋漓……正在对一位有名的女歌唱家评头品足。称她气韵非凡、歌声不朽……啊,她昨晚那最后一段颤音多么美妙绝伦!
突然间仿佛听命于魔杖的驱使所有的头颅和面孔那细薄的面皮全都脱落,瞬息之间都露出了死气沉沉的白色头盖骨,裸露的牙床和颧骨闪动着锡灰色的寒光。
我惊恐万分的四下张望,看着这些牙床和颧骨怎样移动和颤抖,看着这些疙疙瘩瘩的骨球怎样在烛光下转动、闪亮,看着另一些更小的球已毫无表情的眼珠子怎样在骨球中翻滚。
我不敢触摸我自己的脸庞,不敢面对这镜子看我自己。
而骷髅还是像原先一样转动着……像一块块小红布在裸露的牙齿间闪动着的舌头,依然像原先一样喋喋有声地议论着那位不朽的……不朽的女歌唱家那最后一段颤音是多么美妙绝伦。
1878。4
玫瑰
八月的最后几天……秋天已经来临。
太阳落下去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带雷声,也不带闪电,刚刚掠过我们广袤的草原。
房前的花园,云蒸霞蔚,辉光璀璨,雾气缭绕。
她坐在客厅里的一张桌子旁,透过半开的门,若有所思的凝望着花园。
我知道,此刻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我知道,在井里了一场时间不长、却痛苦万分的斗争之后,就在这一刻,她已陷入了一种无法克制的感情之中。
忽然,她站了起来,快步走进花园,身影便不见了。
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她还没有回来。
于是我便起身走出屋子,沿着林荫道走去,我确信,她就是沿着这条路走过去的。
四周的一切都暗淡下来了;夜幕已降临。但在小路的潮湿的砂土上,只见有个圆圆的东西,透过迷茫的夜色泛出红光。
我俯下身去……那是一朵鲜嫩的初开的玫瑰。两个小时以前,我还看见这朵玫瑰戴在她的胸前。
我小心翼翼的拾起这朵掉在泥土上的小花,回到客厅,把它放在她椅子前面的桌上。
她终于回来了,步履轻盈的穿过房间,在桌旁坐下。
她的脸变得苍白,但也焕发出生气;那低垂的、仿佛变成小的眼睛,带着一种欢快的不安向四周瞥了几下。
她看见了那朵玫瑰,把它拿起来,看了看它你弄皱了弄脏了的花瓣,又看了看我,她的眼睛突然停住不动了,眼里闪耀着泪珠。
“您为什么哭?”我问。
“就为这朵玫瑰。您看,它成什么样子了。”
这时,我突然想到要说一句富于哲理的话。
“您的眼泪会洗掉这脏污的。”我意味深长的说。
“眼泪洗不掉,眼泪会燃烧。”她回答说,接着转身面向壁炉,把小花抛进了快要熄灭的火焰之中。
“火比眼泪烧得更好。”她不无勇气的大喊了一声。那双还闪着泪光的美丽的大眼睛,大胆的、幸福的笑了。
我明白,她也被燃烧过了。
1878.4
岩石
您可曾见过矗立在海边的古老的灰色的岩石?当潮水漫漫,当阳光融融,当奔腾跳跃的波涛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拍打着它,戏弄着它,抚摸着它,把那流金碎玉般的洒向它那长满青苔的头颅的时候。
岩石依然是岩石可在它那阴沉的表面上确实一片灿烂的色彩。
这是我们想起远古的年代,当岩浆刚刚凝固的时候,它混身也曾燃烧着一片火一般的色彩。
我老迈的心中也是这样,就在不久前的日子里,从四面八方涌现了一些年轻的女性的倩影在她们亲切的抚摸下,我的心重又显露出红晕,往昔的光辉,旧日的火焰,又在升起!
波涛退去……可色彩还未褪尽尽管凛冽的风会把它们吹得无影无踪。
1879。5
无巢之鸟
我上何处安身呢?我该做些什么?我们就像一只无巢的鸟儿……蓬起羽毛,听罗光秃秃的枯枝上。留下来觉得难受……可又能飞向何方?
于是,它张开翅膀………急速的直飞远方,像一只鸽子被鹞鹰惊吓而起。会不会在哪儿发现一个可以栖身的绿色的角落?能不能在哪儿筑起一个即便只是暂时落脚的小巢?
鸟儿飞呀,飞呀,一面留意的注视下方。
它的下方是一片黄色的沙漠,一片没有声息、没有动静、死气沉沉的沙漠。
鸟儿向前急飞,越过沙漠仍旧仔细而又悲伤的注视着下方。
它的下方那个是大海,一片黄色,死气沉沉,如同沙漠一样。不错大海在喧响,在滚动大在无休无止的轰鸣中,同样没有生命,同样没有栖身之处。
可怜的鸟儿累了……它翅膀的扇动渐渐无力了,它飞得忽上忽下的。它本可以飞向天空的……可在那广漠无涯的空中却筑不出一个小巢!……
它终于垂下了翅膀……拖着一声长长的哀号坠入了大海……
我上何处安身呢?是不是我坠入大海的时候也到了。
1878。1
“啊,我的青春,我的年华!”
“啊,我的青春,我的年华!”我曾经这样慨叹。
不过,当我发出这慨叹时,我自己正当青春年少,生气勃勃。
那时我不过是故作愁绪,自寻开心而已表面上是自怜自叹,暗地里确实自鸣得意。
如今我不再慨叹,对那失去了的东西的悲哀确实噤口无声……尽管如此,它们还是要不断的折磨我,不出半点声响。
“哎,最好是别去想它!”(他们)这样劝我。
1878。6
当我独自一人……
当我独自一人完全的、长久的一人独处的时候,我总会突然感觉到,在同一个房间里有另一个人存在,他与我并排而坐,或者在我背后站立。
当我把身子转过去,或者是突然把目光投向我感觉到那个人所在的方向,我自然是什么人也不会看到的。那种它就近在咫尺的感觉也就消失了……但只过一小会儿,这种感觉会重新恢复。
又是我会双手抱头开始思索起这个人来。
他是谁?他是干什么的?他对我并非外人……他认识我,而我也认识他……他好像是我的亲属……但我们之间隔着一条鸿沟。
我并不指望从他那儿听到一丝声息、一句话语……他的哑口无言,正如他的纹丝不动……不过,他也对我说话的……说一些你不明不白却又是你熟悉的东西。他知道我所有的秘密。
我并不怕他……但我和他在一起有些不自在,我不愿意有这么一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