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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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是十分险恶的曼吉埃礁,前面是法国巡航队。西边是深渊,东边是屠杀。人们处于海难与战争之间。
面对礁石,这条船的船体已经被穿破,帆线索具已经脱散,桅杆的根基已经松动;面对战斗,船上的三十门大地中二十一门已经损坏,最好的炮手也已死去。
拂晓的光线很弱,还残留着一点夜色。黑暗甚至可以维持很久,因为它来自云层,云层很厚,很高,也很深,像拱顶一样结实。
风终于吹散了下面的雾气,使船偏离航道,朝曼吉埃礁驶去。
船疲惫已极,破败不堪,几乎不再听从舵手指挥。与其说它在行驶,不如说它在漂流,而且它被海浪鞭打,听任海浪为所欲为。
险恶的曼吉埃礁,当时比今日更尖利可怕,因为这个深渊上的好几个堡垒今天都被海水的不停冲击削平了,礁石的形状也在改变。海浪被称作lanes①是有道理的,因为每一个潮汐都像在拉锯。就当时而言,触到曼吉埃礁必定粉身碎骨。 ①法文lame可指巨浪、刀口、刀片、锯条。
至于法国巡航队,这是康卡尔舰队,在杜歇船长的指挥下后来赫赫有名,莱吉尼奥称这位船长为“杜歇老爹”②。 ②《杜歇老爹报》是一七九*…一七九四年间十分激进的革命报纸。
形势危急。在大炮肆虐的时候,船已不知不觉地偏离了航道,不是驶向圣马格,而是驶向格朗维尔。即使它能升帆航行,曼吉埃礁也挡住了去泽西岛的归路,法国舰队又使它无法到达法国海岸。
但是,没有风暴,而是像舵手所说,起了波浪。在狂风的抽打下,海水在海底尖石上滚动,汹涌无比。
大海从来不立刻说它要什么。深渊中无奇不有,甚至也有刁钻。几乎可以说大海自有其程序,它前进又后退,肯定又否定,酝酿风暴又取消.允诺深渊又海约食言,威胁北方又打击南方。整整一夜,巨剑号处于浓雾之中,以为风暴将至。大海却背弃前言,但是却是以一种残暴的方式。它策划的是风暴,实现的却是礁石。这仍然是海难,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罢了。
在礁石上被粉碎和在战斗中被消灭。这两个敌人相互补充。
拉维厄维尔豪迈地笑着说:
“这边是触礁,那边是打仗。我们两边都中了彩。”八 九等于三百八十
巡航舰几乎成了残骸。
在灰白色的闪光中,乌云密布,朦胧的天际在不断变化,浪涛神秘地涌散,这一切具有坟墓般的庄严。除了凶猛的风以外,一切都悄然无声。灾难威严地从深渊中升起。
它不像是袭击,而像是显圣。礁石中没有一丝动静,敌船上也无一丝动静,这是一种巨大的寂静。这是真的吗?更像是掠过海面的梦。传奇中就有这种景象。巡航舰被夹在礁石魔鬼和舰队幽灵之间。
布瓦贝尔特洛伯爵低声向拉维厄维尔下命令,后者便下到炮队,接着船长抓起望远镜,走过去站在舵手的侧后方。
格拉夸尔正在尽一切努力使船漂在波涛之上,因为如果它的侧面受到风浪,它肯定会翻倒。
“舵手,”船长说,“我们在哪里?”
“朝曼吉埃方向。”
“在它的哪一面?”
“不好的一面。”
“海底如何?”
“尖石。”
“能下锚吗?”
“反正终是一死。”舵手说。
船长用望远镜往西看,观察曼吉埃礁,接着又转向东方,观察可以见到的帆船。
舵手仿佛在自言自语:
“这是曼吉埃礁。从荷兰飞来的笑鸥,还有黑鸥,都以它为中途站。”
此时船长已经数清了帆船的数目。
的确是八条船,它们整齐地排开,在水上显出作战的姿势。中间是一艘有三层甲板的高高的船。
船长向舵手提问:
“你认识这些船吗?”
“那当然。”
“是什么?”
“是舰队。”
“法国的?”
“魔鬼的。”
沉默片刻。船长又问:
“全部巡航队都在这里?”
“不是全部。”
的确,四月二日,瓦拉泽曾向国民公会宣布有十艘三桅战舰和六艘战列舰在芒什海峡游弋,船长想起了这件事。
“不错,那支舰队有十六艘船,这里只有八艘。”船长说。
“其余的分散在整个海岸上,它们在窥伺。”
船长一面用望远镜观察,一面喃喃说:
“一艘三层甲板的战舰,两艘一级战舰,五艘二级战舰。”
“可我也在窥伺它们哩。”格拉夸尔喃喃说。
“真是好船,”船长说,“我也稍稍指挥过。”
“我可是从近处看过。它们的特点都装在我的脑子里,决不会弄错。”
船长把望远镜递给舵手:
“舵手,你看得清那艘多甲板船吗?”
“是的,船长,那是黄金海岸号。”
“这是他们改的名字,以前叫勃员第等组号。这是艘新船,有一百二十八门大炮。”
船长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和一支铅笔,在小本上写下128这个数目。
他又接着问:
“舵手,左舷第一艘是什么船?”
“是老练号。”
“一级战舰。五十二门炮,它是两个月前在布雷斯特装配的。”
船长在小本上写下数字52。
“舵手,左舷第二艘船呢?”
“山林仙女号。”
“一级战舰。四十门十八斤重弹的大炮。它去过印度,战功卓著。”
他在数字52下面写上40,然后抬起头:
“现在看看右舷。”
“船长,都是一级战舰,一共五艘。”
“从旗舰数起,第一艘是什么?”
“果断号。”
“三十二门十八斤重弹的大炮。第二艘呢?”
“里什蒙号。”
“同样的火力。还有呢?”
“无神论者号。”
“对航海来说,这可是个怪名字。还有呢?”
“卡利普索号。”
“还有呢?”
“攻占者号①。” ①军舰名称是根树海军档案中一七九三年三月的舰队介绍。……原编者注
“五艘战舰,每艘三十二门大炮。”
船长在前几个数字下写上160。
“舵手,你认清了吧?”
“而您呢,船长,您了解它们。识别当然要紧,了解可更重要。”
船长眼睛盯着小本,嘴里在做加法。
“一百二十八,五十二,四十,一百六。”
这时拉维厄维尔回到了甲板上。
“骑士,”船长说,“我们面对的是三百八十门大地。”
“好的。”
“它正好观察回来,拉维厄维尔,精确地说,我们有多少炮可以用?”
“九门炮。”
“好的。”布瓦贝尔特洛说。
他从舵手那里拿回望远镜,观看地平线。
八艘沉默的黑色战舰似乎一动不动,但是越来越大。
它们在缓慢地接近。
拉维厄维尔敬了一个军礼:
“船长,这是我的报告。我原先对这艘巨剑号存有戒心。突如其来地上了一艘既不了解你或者也不爱你的船,这是叫人头疼的事。英国船会背叛法国人。那门该死的大炮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我检查了一下,船锚很好,不是熟铁块,而是作锤焊成的锻铁。锚环十分坚固。缆绳是上等的,便于操作,长度合乎标准,一百二十法寻。还有大量的火药。死了六位炮手。每门炮可发射一百七十一枚炮弹。”
“因为只剩下九门炮了。”船长喃喃说。
布瓦贝尔特洛将望远镜对准地平线。舰队仍在缓慢地接近。
海炮有一个优点:三个人便能操作,但也有一个缺点:与普通大炮相比,射程不远,落点不准,因此必须让敌舰进入射程以内。
船长低声下达命令。全船一片寂静。没有响起战斗准备的铃声,但人们都在作战斗准备。无论是对付海浪还是对付敌人,这艘船都失去了战斗力。人们尽量利用这艘战舰的残骸,将大缆和备用缆绳堆在主甲板的通道上,靠近操舷索,以便在必要时加固桅杆。
人们整理好伤员的岗位,而且按照当时的航海习俗,在甲板上拉上防护网,这样可以避枪弹,但避不了炮弹。人们取来口径检查器,虽然这样做稍稍晚了一点,谁会想到会出这么多事呢。每个水手都领到一个弹盒,腰间插上两把枪和一把匕首。人们叠起吊床,校正地口,准备好枪,放好斧子和铁钩,整理好弹药筒舶和炮弹舱,将火药船打开。每个人都站到自己的岗位上。在做这一切时没有任何人说话,仿佛身在临终病人的卧室里。
迅速而阴森。
接着,船停住了。它像三枪战舰一样有六个铺,这六个锚都抛了下去,船首是警戒锚,船尾是小锚,靠大海的侧面是防波钱,靠礁石的侧面是退潮锚,右舷是八字锚,左般是主锚。
那九门完好的大炮都对准同一个方向,敌人的方向。
敌人的舰队也在悄悄地完成战斗准备。八艘舰艇现在排成半圆圈,曼吉埃礁好比是弦。巨剑号被封锁在这个半圆圈内,又被自己的锚捆住,它背靠礁石,也就是背靠着海难。
这好比是一群猎犬围着一头野猪,猎犬不再吠叫,而是露出狞牙。
双方似乎都在等待。
巨剑号的炮手们已经就位。
布瓦贝尔特格对拉维厄维尔说:
“我一定要先开火。”
“挑逗一下开开心。”拉维厄维尔说。
九 有人脱险
老人没有离开甲板,他在观察一切,脸上毫无表情。
布瓦贝尔特洛走近他说:
“先生,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我们现在紧紧抓住我们的坟墓,决不松手。我们或者当敌舰的俘虏,或者当礁石的俘虏,或者向敌人投降,或者触礁沉没,没有别的选择,只剩下一条出路,死亡。战斗总比海难好,宁可被打死不愿被淹死。说到死亡,我喜欢火而不喜欢水。然而,死亡是我们这些人的事,与您无关。您是被王公们选派的人,负有重要使命:指挥旺代战争。没有了您,君主制可能就完了,因此您必须活着。我们的荣誉要求我们留在这里,而您的荣誉却在于离开这里。您要离开这条船,将军。我给您一个人和一条小艇。绕道去法国海岸并非不可能,因为天还没有亮,海浪很高,海面阴暗。您会脱险的。有时候,逃跑就是胜利。”
老人严肃地点点头,沉着地表示同意。
布瓦贝尔特洛伯爵提高声音喊道:
“士兵们,水手们。”
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所有的人,从船的各处,朝船长转过头来。
船长继续说:
“我们中间的这个人代表国王。他被托付给我们,我们应该保护他。他是法国王室需要的人。他将代替王公成为旺代的首领,至少我们希望如此。他是一位重要的军官,原本要和我们一同登陆法国,而现在他必须离开我们独自去登陆。拯救头脑,就是拯救一切。”
“对!对!对!”全体人员喊道。
船长继续说:
“他将冒极大的危险。登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小艇不能太小,否则抵御不了巨浪,也不能太大,否则躲不过敌人的舰队。必须找一个安全地点登陆,最好是在富热尔,而不要在库唐斯附近。我需要一名身强力壮的水手,划船和游泳的好手。他必须是本地人,熟悉航道。现在天还是黑的,小艇可以离开大船而不被敌人察觉。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