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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九三年-第51部分

小说: 九三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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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扫工作,能够温文尔雅吗?疫气如此可怕,狂风怒号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戈万又接着说:
    “何况我有指南针,风暴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问心无愧,事件于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庄严地低声说:
    “有一个人,永远不要妨碍他。”
    “谁?”西穆尔丹问道。
    戈万指着头部上方。西穆尔丹顺着这根竖起的手指往上看,似乎看到牢房圆穹外的星空。
    他们又沉默了。
    西穆尔丹说:
    “比大自然更伟大的社会。我告诉你,这不可能,这是梦想。”
    “这是目的。不然要社会有什么用?就呆在大自然里好了,就当野人好了。奥塔希提①是天堂,可是在这个天堂里没有思想。我宁愿有思想的地狱,也不要愚蠢的天堂。
不,不,不要地狱。还是要人类社会吧,比自然界更伟大的社会。对,如果不能给大自然增添点东西,那又何必摆脱大自然呢?就像蚂蚁一样只管劳作,像蜜蜂一样只管酿蜜好了;只像动物一样劳作,不当有思想的主宰!如果你想给大自然增添点什么,你就必须比它大;增添就是增加,增加就是壮大。大自然升华便是社会。蜂窝所没有的,蚂蚁窝所没有的,我都要,纪念性建筑啦,艺术啦,诗歌啦,英雄啦,天才啦。永远背负重担,这不符合人的法则。不,不,不,再没有贱民,再没有奴隶,再没有苦役犯,再没有受苦人!我希望人的每一个属性都是文明的象征、进步的模式。我主张思想上的自由、心灵上的平等、灵魂上的博爱。不!再不要桎梏了!人生来不是为了戴锁链,而是为了展翅飞翔。人不要再当爬行动物了。我希望幼虫变成昆虫,蚯蚓变成活的花朵,飞起来。
我希望……”      ①即波利尼西亚群岛中的塔希提岛。
    他停住了,眼睛发亮。
    他的嘴唇在嚅动,但没说话。
    牢门仍然开着。外面的嘈杂声传了进来,有隐隐约约的军号声,大概是起床号吧,接着是枪托敲他的声音,这是哨兵换岗,接着,根据在黑暗中的判断,圆塔附近有动静,仿佛有人在搬动木板,还有一种断断续续的、低沉的声音,像是锤子在敲打。
    西穆尔丹脸色苍白地听着。戈万却听不见。
    他越来越深地陷入逻想,似乎停止了呼吸,专心致志地瞧着自己大脑圆穹下的幻影。
他轻轻颤抖,瞳孔中的曙光在扩大。
    一段时间就这样过去了。西穆尔丹问道:
    “你在想什么?”
    “想未来。”戈万说。
    他又陷入沉思。西穆尔丹从两人坐着的稻草铺上站起来。戈万没有察觉。西穆尔丹深情地瞧着沉思的年轻人,慢慢退到门口,走了出去。牢门又关上。
六 太阳升起
    不久,东方开始发白。
    与此同时,在图尔格的高原上,富热尔森林上方,出现了一个令人吃惊、一动不动的怪物,连小鸟也感到陌生。
    它是在夜间放在那里的。与其说它是建起来的,不如说它是竖起来的。远远看去,它是一些僵硬的直线,很像希伯来文字母或者属于古代谜语的埃及象形文字。
    它引起的头一个念头就是它毫无用处。它竖立在开花的欧石南丛中,是做什么用的呢,人们打了一个寒战。这是由四根木桩搭成的一个台子。在台子的一端,直直地竖着两根高高的柱子,顶端由一根横梁相连。两根柱子中间悬着一个三角形的东西,它在清晨蓝天的衬托下显得发黑。台子的另一端有一个梯子。在柱子中间三角物的下方有一个像壁板的东西,它是由两块活动木板组成,拼在一起时就形成一个人颈粗细的圆洞。壁板的上半部可以在槽沟里滑动,或上升或下降。拼合成颈圈的这两个新月形木板现在是分开的。在悬着三角物的那两根柱子底端有一块可以摆动的木板,看上去像摇板。木板旁有一个长筐,在它前面,在台子的另一端,在两根柱子中间,有一个方筐。它漆成红色。所有这些东西都是木制的,只有三角物是铁的。人们可以感到它是由人制造的,因为它那么丑陋、平庸、渺小,但它体积庞大,大概是精灵搬来的吧。
    这个奇形怪状的庞然大物就是断头台。
    在它对面几步以外的沟壑里,矗立着另一个怪物,图尔格。石怪物与木怪物相互呼应。还得说一句,当人手触及木头或石头时,木头或五头就不再是木头或石头,而是摘取了人的某些东西。一座建筑代表一种理论,一部机器代表一种思想。
    图尔格就是过去的必然结果,这个过去就是巴黎的巴士底狱、英国的伦敦塔、德国的施皮尔伯格狱、西班牙的埃斯科里亚尔宫、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宫、罗马的圣天使官。
    图尔格凝聚了一千五百年的时间,中世纪、诸侯、采地、封建;断头台凝聚了一年,即九三年,而这一年在与一千五百年抗衡。
    图尔格代表君主制,断头台代表革命。
    这是悲剧性的对抗。
    一方是欠债,另一方是到期索债。一方是错综复杂的哥特式结构、农奴、领主、奴隶、主人、庶民、贵族、化为千种惯例的多种法典、结盟的法官与教士、条条束缚、赋税、盐税、人头税、领主的永久管业权、抗辩、特权、偏见、狂热、王室的破产特权、权杖、王位、旨意、神权;另一方则是这个简单的东西……铡刀。
    一方是结扣,另一方是斧子。
    长期以来,图尔格独自处于荒漠之中。从它的突堞下曾经流出滚烫的油、燃烧的松脂和熔化的铅;它有尸骨成堆的地牢和车轮刑的刑室;它充满了闻所未闻的悲剧。它那阴森的面孔曾经俯瞰这片森林;在这片阴暗中它曾有过野蛮而安静的一千五百年。它曾是本地唯一的权威、尊严和恐惧。它统治过,它象征着大权独揽的野蛮,然而,突然之间,它看见在它对面竖起了一个与它作对的东西,不,不仅仅是东西,是一个与它同样可怕的人,断头台。
    有时石头似乎拥有奇异的目光。正像观察你,塔楼窥伺你,建筑物的正面凝视你。
图尔格仿佛在端详断头台。
    它仿佛在问自己。
    这是什么?
    它好像是从地下长出来的。
    它的确是从地下长出来的。
    这片不幸的土地孕育了这株不祥的树。这片土地吮吸了大量的汗水、眼泪和鲜血,它上面有这么多坑穴、坟墓、洞穴和陷讲;形形色色的专制主义的受害者的尸体在这里腐烂。它的下面是藏匿累累罪行……可怕的种子……的深渊。时辰一到,从这片深深的土地中就走出了这个陌生人,这个复仇者,这个带利剑的野蛮机器,于是九三年对旧世界说:
    “我来了。”
    于是,断头台便理直气壮地对城堡说:
    “我是你的女儿。”
    与此同时,城堡感到断头台使自己丧命,因为这些不吉利的东西也各有其默默的生命。
    图尔格面对可怕的显像,似乎有几分惊慌,好像是恐惧。石头的庞然大物既庄严又可耻,但是带三角物的那块木板更糟。衰亡中的天上权力与新生的无上权力都令人畏惧。
罪恶的历史在观看伸张正义的历史。旧日的暴力在与今日的暴力作较量。这个古老的堡垒、古老的监狱、古老的庄园曾耳闻被肢解的受刑人发出哀号;这个用于战争与谋杀的建筑已无法使用,失去了战斗力,它遭受蹂躏、拆毁和贬黜,一堆石头犹如一堆灰烬;它可增而美丽,它已死去,但充满了令人畏惧的已逝世纪的晕眩,它正瞧着可怕的现在时刻的到来。昨日在今日面前颤抖;旧日的残忍面对并且忍受今日的恐怖;已成为乌有的昨日用阴暗的眼光瞧着今日的恐怖,幽灵瞧着鬼魂。
    大自然是无情的。面对万恶的人间,大自然依旧赐予鲜花、音乐、芬香和阳光;它用神圣的美反衬出社会的丑恶,从而谴责人类。它既不撤回蝴蝶的翅膀,也不撤回小鸟的歌唱,因此,处于谋杀、复仇、野蛮中的人不得不承受神圣物体的目光;他无法摆脱和谐的万物对他强烈的责难,无法摆脱蓝天那无倩的宁静。在奇妙的永恒中,人类法则的畸形被揭露无遗。人在破坏、摧残,人在扼杀,人在杀戮,但夏天依旧是夏天,百合花依旧是百合花,星辰依旧是星辰。
    这天早上,清晨的晴空比任何时候都更迷人。和煦的风吹拂欧石南丛,雾气在树枝间缓缓爬动,富热尔森林充满了泉水散发的气息,在曙光中冒着气,就像一个满满的大香炉。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晶莹透明的水,还有从海蓝宝石到祖母绿的各种颜色和谐的植物,相互友爱的树,成片的草地,深深的平原,这一切纯净贞洁,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永恒忠告。然而在这一切之中人类却暴露了可惜的无耻,在这一切之中是堡垒和断头台,战争与酷刑,血腥时代和血腥时刻这两张面孔,往昔黑夜的猫头鹰和未来黎明的蝙蝠。在这个鲜花盛开、香气扑鼻、深情而迷人的大自然中,美丽的天空向图尔格和断头台酒下晨光,仿佛对人说:“瞧瞧我在干什么,你们又在干什么。”
    这就是太阳对它的光辉的妙用。
    这个场面有观众。
    这支小小的远征队的四千人在高原上排成战斗队形,从三面围着断头台,好似字母E的实测平面图。炮队位于长线中央,组成E字母的切口。红色断头台仿佛三面被围,士兵组成的人墙折过来,延伸到高原陡坡。第四面是开放的,那里有沟壑,而且面对图尔格。
    这样就形成了一个长长的方阵,中央是断头台。太阳升高,断头台在草地上的影子越来越短。
    炮手们各就各位,点燃了火绳。
    从沟壑升起谈谈的蓝烟,桥上的火刚刚熄灭。
    图尔格在烟中变得朦朦胧胧,但未被完全遮住,它那高高的平台俯瞰着整个地区。
平台与断头台只隔着那道沟壑,两边可以对话。
    军事法庭的桌子和插着三色旗的椅子被搬上平台。太阳在图尔格后面升起,反衬出这个大堡垒的黑影。在它顶上,有个人正抱着双臂,一动不动地坐在法庭椅子上,坐在那簇三色旗下。
    他就是西穆尔丹。他像昨天一样,穿着文职特派员的服装,头戴有三色翎饰的帽子,挂着军刀,腰间插着枪。
    他不说话。所有人都不说话。士兵们持枪立正,低着头。他们的手时相碰,但不交谈。他们杂乱地想到这场战争,想到这么多战役,想到他们曾英勇面对篱笆后的冷枪,想到大批被击溃的愤怒的农民,想到攻克的城堡,想到得胜的战斗,想到胜利,而现在,这全部光荣似乎都成了耻辱。阴沉的等待揪住了所有人的心。刽子手在断头台的木台上走来走去。越来越强烈的晨光使天空显得明亮而庄严。
    突然间传来一阵低闷的鼓声,这是因为鼓面上盖着黑纱。死亡的鼓声走近了,人们向两旁闪开。一支队伍走进方阵,朝断头台走去。
    打头的是黑鼓,然后是一队垂下武器的精兵,然后是军刀出鞘的宪兵,最后是囚犯戈万。
    戈万自由地走着,手脚都没有被捆绑。他穿着普通军装,佩着剑。
    在他后面是另一队宪兵。
    戈万脸上挂着沉思的快乐,当他对西穆尔丹说“我想到未来”时,这种快乐曾使他容光焕发。这种永驻的微笑十分崇高,难以用言词表达。
    戈万来到行刑地点,首先朝圆塔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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