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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九三年-第44部分

小说: 九三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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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歇尔·弗莱夏的这个呼声是嚎叫。荷马写道:“赫卡柏吠叫①”      ①荷马史诗《伊利昂记》中特洛伊国王普里阿摩斯的妻子,曾目睹丈大及儿孙被杀。后变为一只狗。
    德·朗特纳克侯爵刚刚听见的就是这一声呼叫。
    我们看见他站住了。
    他站在阿尔马洛领他逃跑的那条通道出口与沟壑之间。他透过头部上方纵横交错的荆棘,看到桥在燃烧,看到图尔格被蒙在红色的反光里。他找开枝条,看到在他头上,在对面高原的边沿上,在燃烧的城堡前方,强烈的火光正照着一个惊恐不安、凄惨哀戚的人影,这是一个女人,她正在沟壑上俯着身子。
    呼声来自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已不是米歇尔·弗莱夏,而是戈耳工人最悲惨的人也是最可怕的人。这位农妇变成了欧墨尼德斯②。这位普普通通、懵然无知的村妇由于绝望而突然成为史诗般的人物。巨大的悲痛使心灵变得极为宽广。这位母亲就是母爱的化身。凡是包容人性的感情都是超人的。她站在沟壑边上,像死神一样看着这场大火,看着这场罪恶。她的呼声像野兽,姿势像女神。她那张发出诅咒的面孔仿佛在熊熊燃烧。她眼中噙着泪,炯炯的目光无比威严,死死地盯住大火。      ①希腊神话中的怪物,能使注视者变为石头。
    ②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
    侯爵在倾听。声音落在他头上。这不是抽噎,不是话语,而是含糊不清、令人心碎的声音:
    “呵,天呵!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救命呀!救火呀!救火呀!救火呀!你们这帮人是土匪吗?这里没有人吗?我的孩子快要烧死了!呵!谁见过这种事?若尔热特!我的孩子!胖阿兰,勒内-让!怎么回事?是谁把我的孩子带到这里来的?他们还在睡觉。我要发疯了!怎么会这样?救命呀!”
    这时,图尔格和高原都骚动起来。营地上的人都朝这场刚刚燃起的大火跑过来。攻击者们刚才对付的是柏林弹雨,现在却要对付大火。戈万、西穆尔丹、盖尚在下命令。
怎么办?从细细的沟溪里是打不上几桶水来的。人们越加焦急不安。高原边上站满了惊俊失措的人,他们注视着大火。
    他们看到的一切令他们胆战心凉。
    他们在看,但束手无策。
    火通过燃烧的常着藤蔓延到上面那层楼,那是堆满稻草的顶楼。火焰急忙奔了上去。
现在整个顶楼都在燃烧。火舌在跳舞;欢快的火舌是丧钟。似乎有谁在暗中煽旺这场大火,也许可怕的伊马纽斯变成了熊熊的火苗,用凶狠的火势借尸还魂,也许这个恶魔的灵魂变成了大火。图书室那层楼由于有高高的天花板和厚厚的墙壁还没有被烧着,但离大限之时已不远了。它被一楼的火舌舔着,被三楼的火舌抚摸。可怕的死亡之吻轻轻触碰它。在它下面是熔岩构成的地窖,在它上面是烈焰构成的圆穹。地板上的任何一个洞都意味着跌入通红的熔岩之中,天花板上的任何一个洞都意味着被通红的炭火掩埋。勒内…让、胖阿兰和若尔邦特还没有醒来,像所有的孩童一样安然熟睡。火焰和浓烟交相变化,窗口时而被遮住,时而露了出来,人们看见在这个火的洞穴里,在一闪即逝的微光中,躺着这三个孩子,他们平静、优美,一动不动,仿佛在地狱里坦然安睡。见到这些被困于火中的玫瑰,见到这些被置于墓穴中的摇篮,连老虎也会落泪的。
    那位母亲躬着身体,喊道:
    “救火呀!我喊人救火!为什么不来人呀2都是些聋子!我的孩子要烧死了!你们这些人站在那里,快来呀!我走了一天又一天,这才找到他们!救火吗!救命呀!大使,这是些天使!他们天真无邪,干了什么错事?有人枪杀过我,现在又要烧死他们。这都是谁干的?救命呀!救救我的孩子!你们听不见我的呼声吗?母狗,就连一条母狗也会得到同情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们还在睡觉!呵!若尔热特!我看见这个小乖乖的小肚子了!勒内-让!胖阿兰!这是他们的名字。瞧我真是他们的母亲。眼下真是糟透了。我白天黑夜都在赶路。今天早上还和一个女人说过话。救命呀!救命呀!救火呀!你们都是魔鬼吗?多可怕呀!老大还不到五岁,小姑娘还不满两岁!我看见他们的小光腿了。他们在睡觉,仁慈的圣母玛利亚!上天将他们还给我,地狱又将他们夺走。想想我走了多少路呀!这些孩子是我用乳汁喂养的!找不到他们,我是多么痛苦呵!可怜可怜我吧!我要我的孩子,我需要我的孩子!可他们现在被火围住!瞧瞧我这双可怜的脚吧,满脚是血!救命呀!世上还有男人吗,能看着这些可怜的孩子这样被烧死!救命呀!抓凶手呀!这种事从来没见过。呵!土匪!这座可恶的房子是什么地方?有人偷了我的孩子,要烧死他们。耶稣呀,多么不幸呵!我要我的孩子!我不知道我会干出什么事来。
我不愿意他们死!救命呀!救命呀!救命呀!呵!要是孩子们死了,我就杀掉天主!”
    母亲发出这些可怕的哀求,与此同时,高原与沟壑里都响起了话语声:
    “梯子!”
    “没有梯子!”
    “水!”
    “没有水!”
    “在那上面,在塔楼三层上有一扇门。”
    “那是铁门。”
    “撞开它!”
    “撞不开。”
    母亲仍在绝望地呼喊:
    “救火呀!救命呀!你们快点呀!要不就杀了我吧!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呵!这火多可恶呀!把他们救出来,要不就把我扔进去!”
    在呼声的间隙可以听见大火在安然地劈啪作响。
    侯爵摸摸口袋,碰到了铁门钥匙,于是弯腰钻进逃出来的那条圆穹通道,往回走。
二 从石门到铁门
    整整一支军队因无法组织营救而不知所措,四千人竟救不了三个孩子!形势就是这样。
    他们确实没有梯子,从雅弗内送来的梯子没有到达这里。大火像喷发的火山口一样愈烧愈宽。沟溪几乎干涸,想用溪水灭火委实可笑,就像是用一杯水去浇火山口。
    西穆尔丹、盖尚和拉杜下到沟壑里,戈万又回到图尔格的三楼,那里有旋转的石头、秘密通道及通往图书室的铁门。伊马纽斯就是在这里点燃了导火索,大火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戈万随身带来二十名工兵。除了撞开铁门,再没有任何办法了。铁门关得十分严实。
    他们先用斧子砍。斧子砍断了。一位工兵说:
    “碰到这种铁,钢也成了玻璃。”
    铁门确实是经过锻打的,门上还有用螺栓固定的双层铁板,每块铁板足有三法寸厚。
    他们又拿起铁棍,塞到门下想将门撬开。铁棍折断了。
    “像火柴一样。”工兵说。
    戈万满面愁容,喃喃道:
    “只有炮弹能轰开这扇门,可是大炮运不上来。”
    “说不定也轰不开哩。”
    真令人沮丧。无能为力的手臂都停了下来。人们一言不发,失望又懊丧地盯着那扇可怕的、岿然不动的铁门。门下透过来红色的光,大火在门后愈烧愈旺。
    伊马纽斯狰狞的尸体躺在那里,阴森而得意。
    大概再过几分钟,一切就会倒坍。
    怎么办?再没有任何希望了。
    戈万盯着墙上旋转的石头和那条逃跑的通道,恼怒地喊道:
    “德·朗特纳克侯爵就是从这里跑掉的!”
    “也从这里回来。”一个声音说。
    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出现在秘密通道的石门门口。
    他就是侯爵。
    戈万很多年没有在这么近的地方看见他了。戈万向后倒退。
    所有在场的人都呆住了,呆若木鸡。
    侯爵手上拿着一把大钥匙,用傲慢的眼光扫过他前面的几名工兵,径直朝铁门走去,在圆穹下弯腰,将钥匙塞进锁眼。锁嘎吱一声,门开了,露出熊熊燃烧的深渊,侯爵走了过去。
    他昂着头,步履坚定。
    大家都看着他,不寒而栗。
    他刚在着火的大厅里走了几步,便把被火烧毁的地板踩坍了,于是在他身后出现了一道深渊,将他与铁门隔开。他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消失在烟雾中。
    人们再什么也看不见了。
    侯爵能走得更远吗?他脚下是否又出现了一个新火坑?也许他自己也送了命?这都难说。人们眼前只有一堵烟与火的厚墙。侯爵在墙的另一侧,是生是死?三 睡着的孩子醒来
    此刻,孩子们终于又睁开眼睛。
    大火还没有烧进图书室,但已将桔红色的光投到天花板上。孩子们没有见过这种曙光,瞧着它。若尔热特在凝视。
    大火展示了全部绚丽的光彩。奇形怪状的烟中出现了黑蛇和红龙,其黑色和红色都十分壮观。长长的火星飞溅到远处,划破黑暗,像慧星在相互追逐搏斗。火是慷慨无度的,它将大量的珠宝随风播撒,看来人们把炭火比作钻石不无道理。三层楼的墙上出现了裂缝,大火从裂缝中将一串串宝石洒向沟壑。顶楼上的那几堆稻草和燕麦燃烧起来,开始像金色的雪崩一样从窗口泻下,燕麦成了紫晶,稻草成了红宝石。
    “美!”若尔热特说。
    他们三人都坐了起来。
    “呵!”母亲喊道,“他们醒了!”
    勒内-让站了起来,接着胖阿兰站了起来,接着若尔热特也站了起来。
    勒内-让伸伸胳膊,朝窗口走去,说道:
    “我热。”
    “我热。”若尔热特也学着说。
    母亲呼唤他们:
    “我的孩子们!勒内!阿兰!若尔热特!”
    孩子们朝四周看看,想弄明白。有些事情使大人们惊吓,却使孩童感到好奇。凡事都感到惊奇的人是很少被吓坏的。无知包含无畏。孩童与地狱无缘,因此看到地狱也会赞赏它。
    母亲又呼道:
    “勒内!阿兰!若尔热特!”
    勒内-让转过头来,呼声将他从漫不经心的状态中唤醒。孩童记性不好,但回忆起来却很迅速。全部往事在他们看来都是昨天。勒内-让看到了母亲,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他周围有这么多奇怪的事,他模糊感到需要支持,便喊道:
    “妈妈!”
    “妈妈!”胖阿兰喊道。
    “妈妈!”若尔热特喊道。
    她还伸出那双小手臂。
    母亲在嚎叫:
    “我的孩子!”
    三个孩子都来到窗口,幸好这边没有着火。
    “很热。”勒内-让说。他接着又说:
    “发烫。”
    他用目光寻找母亲:
    “来呀,妈妈。”
    “来,妈妈。”吉尔热特学着说。
    母亲已经攀着荆棘滚进沟里。她披头散发,身上被刺伤,流着鲜血。西穆尔丹和盖尚都在沟里,像塔里的戈万一样束手无策。士兵们无能为力,绝望地围在他们身边。炙热难忍,但是谁也感觉不到。大家关注的是陡直的桥、高高的桥拱、高高的楼层和无法接近的窗户,大家想的是必须立即行动。要爬三层楼是不可能的。满头大汗、浑身是血的拉杜跑了过来,他受了伤,肩上挨了一刀,一只耳朵被打掉了。他一见米歇尔·弗莱夏便说:“噫,被枪杀的女人!你又复活了!”母亲说:“我的孩子!”“对,”拉杜回答说,“现在没时间管幽灵了。”接着,他便开始攀登那座桥,他用指甲抠柱石头往上爬了不一会,徒劳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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