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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禅宗诗歌境界-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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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则颂野鸭子公案。马祖与百丈山行,见野鸭飞过。马祖问:“是什么?” 百丈答:“野鸭子。”马祖问:“甚么处去?”百丈说:“飞过去了。”马祖于是扭住百丈鼻头,百丈痛得大叫。马祖说:“何曾飞去?”《五灯》卷3《怀海》野鸭飞空的发问属于现量,因此百丈答“野鸭”是正确的。但马祖再问飞往何处,却不再是指野鸭,而是问心到何处。百丈只把野鸭当作野鸭来认识,所以粘皮着骨地回答“飞走了”。马祖却把野鸭和百丈等同一体,他并非指第三人称的野鸭,而是指第一人称的百丈。当马祖问它们飞往何处之时,指的是眼前自他不二、心境一如的境象,可百丈却没能领悟,他的心随着野鸭飞远了。马祖便掐住他的鼻子,意在说明他的方向错误,应该扭转过来。百丈也正是在被重重地捏了一下后,才醒悟过来。虽然野鸭、飞空都是极为平常的事,但马祖却要发问,要在这一问之中将禅的微妙传与百丈。善昭此颂,深得野鸭子公案的精髓。由于诗歌语言的简约性,善昭此诗虽着力于阐释公案大义,却并不直露,给读者留下了想像回味的空间。 
    第53则颂“庭前柏树子”公案。僧问赵州什么是“祖师西来意”,赵州答 “庭前柏树子”《五灯》卷4《从谂》。善昭诗意谓道本天成,人人具足,不必做作修持,不需要犁牛耕作。赵州庭前柏之语,即是对“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的答复,意在说明千条道路,都是入道之门,头头物物,都显示着西来意,即使是郁密稠林,也是西来意的眼目之所在。大道遍在坤宇,自性廓周沙界。 
    第95则颂沩山与仰山摘茶公案。沩山与仰山摘茶时,沩山说:“终日只闻你声不见你形。”仰山撼动茶树。沩山说:“你只得其用,不得其体。”仰山说: “我就是这样,你是怎样的?”沩山沉默良久。仰山说:“你只得其体,不得其用。”沩山说:“饶你二十棒。”《祖堂集》卷16《灵佑》摘茶公案中,沩仰师徒通过得用得体的勘验,意在从相见体,从体见用,即体即用即相,体相用为一。正如月印千江,终是一月。善昭以一句“更莫别思量”,截断学人的揣度之心。大道无所不在,“举足下足,当知皆从道场来”《维摩经?菩萨品》, 道体通过形相发挥着作用,只有在日用中,佛性才会得到充分的展示。明白此理,就不会当面错过,而顿时在摘茶中感觉到美丽,感受到禅悦法喜。 
    在《颂古百则》的最后,汾阳还作了首《都颂》说:“先贤一百则,天下录来传。难知与易会,汾阳颂皎然。”明确宣示禅既可以通过颂古而变得“皎然”,参学者也可以通过颂古来领会禅意。可见善昭颂古有很大成分是为了普及禅知识,意在使难解的公案意旨变得清楚明白,这对初机来说,固然有指南之效,但将难以意会的公案,明明白白地颂出,不符合禅宗的不点破原则。从诗歌的格律形式上看,汾阳颂古以七言四句或六句的整齐格式为主,形式比较单一,要在这样短小规范的形式中表达公案的幽微旨趣,是非常困难的。从诗歌的语言风格上看,汾阳颂古采取再现公案、平铺直叙的表达方式,往往把公案的场景复叙一遍,这种叙述容易遗漏原公案最为精微的成分,缺乏意境的创造,唤不起鲜明的艺术形象,其使用的文字也显得平实枯淡。但是,我们还应同时看到,汾阳颂古的主旨在于弘扬临济宗旨,宣说禅不可说、一切现成、自他不二、体用一如的禅悟之境,虽然语言表述上呆板刻露,仍不乏隽永的篇什,像第95则颂古,就写得香韵袅袅,清新自然。并且,所谓直露,也只是对于大根大器、直下悟入者而言,对于初机之人,仍不失为含蓄蕴藉。更何况,汾阳作颂时仍然注意运用临济的金刚剑,将“更莫别思量”作为颂古的重要旨归,随说随扫,从而使学人得鱼忘筌,不死句下。虽然在形式的丰富、语言的凝练、意境的深远上,汾阳颂古都逊雪窦颂古一筹,但从颂古发展的过程来看,它毕竟是功不可没的开山之作。 
    2.善昭之后颂古的发展 
    在善昭之后,有石霜楚圆、琅岈慧觉、法华全举的颂古。《古尊宿》卷11收录了楚圆的4首颂古。僧人向风穴请教什么是佛,风穴答以“杖林山下竹筋鞭”,楚圆颂云:“杖林山下竹筋鞭,南北禅人万万千。莫怪相逢不下马,东西各自有前程。”《因僧请益风穴佛话》诗以相逢不下马,各自奔前程形容禅人不拘泥于风穴答话的本身,而是各住其位,行其所行。写得跳脱流宕,没有粘着在风穴答语上。 
    慧觉曾反梁山之意,颂鲁祖面壁公案。鲁祖凡见僧来,便面壁而坐。梁山善冀颂云:“鲁祖三昧最省力,才见僧来便面壁。若是同心达道者,不在扬眉便相悉。”诗意谓禅者贵以心印心,同心达道之人,不须扬眉,即可知晓对方心意。但梁山的颂,仍然胶着在“相悉”,落了知解的痕迹。所以慧觉另作一颂,表示自己的观点:“祖师面壁播诸方,无限禅人谩度量。无事晚来江上立,数株寒柏倚斜阳。”《古尊宿》卷46《慧觉》以禅人“无事”、寒柏倚斜阳之景,传达出公案不可言传的特质,境象孤寒旷远,将“度量”彻底清除出禅悟之门。 
    全举的颂古主要有3首,也表达了禅不可说的旨趣。僧问首山省念什么是 “祖师西来意”,省念答以“风吹日炙”《五灯》卷11《省念》, 全举颂为:“风吹日炙少人知,顶仰先贤对此机。饶君旷劫生前会,穿耳胡僧也皱眉。” 《古尊宿》卷26《全举》旷劫生前,即是父母未生之前,天地未分之前,即相对的意识没有产生之前,是极难契入的境界。诗谓即使在绝对的悟境,只要一起心动念,用心来“会”,也会被悟者所否定。总体上看,楚圆、全举、慧觉的颂古量不多,在艺术上也没有特别的创造。 
    在楚圆等人之后,有云峰文悦997~1062的《颂古》十二首 《古尊宿》卷41《文悦》, 翠岩可真?~1064的《颂古》十首 《续古》卷1《翠岩真》, 以及道吾悟真的颂古十一首《古尊宿》卷19《悟真》。 汾阳法嗣有楚圆、大愚,楚圆传悟真、可真,大愚传文悦。从法脉上说,悟真、可真、文悦都是汾阳的徒孙。文悦颂古云: 
    抱拙少林已九年,赵州忽长庭前柏。可怜无限守株人,寥寥坐对千峰色。 
    洞山有语麻三斤,衲子擎拳要问津。因忆旧年看草字,张颠颠后更无人。 
    达摩在少林面壁九年,终于等来慧可,将禅的大法传于东土。参禅者往往探求什么是佛法大意,赵州遂以“庭前柏树子”作为回答。这回答,从自性中流出,超越理性,索解无端,不能向文字中求。而后世禅人,却偏要咬住“庭前柏树子” 这句话不放,呆守文字枯桩,殊不知意义的兔子早已远去。如果这样参寻,纵使坐上再多年,看遍千峰的柏树翠色,也不能体会赵州真意,更遑论体悟什么是真正的“祖师西来意”了。后诗谓参禅者提起全部疑情,向洞山探问佛法的要义,问洞山“什么是佛”,洞山以“麻三斤”截断学人意路。三四句宕开笔墨,说曾经观赏草书,以张颠为登峰造极之作,比喻在对“什么是佛”的千奇百怪、不可数计的回答中,以洞山“麻三斤”最为卓绝。这两首诗的主旨,一在指出学人寻言逐句犯了参禅方向的错误,一在表示对洞山答语的服膺。而对公案的核心问题,即“什么是祖师西来意”、“什么是佛”却并无涉及,这样反而可以避免头上安头的弊端。可真的诗,也时有超妙之作: 
    百万雄兵出,将军猎渭城。不闲弓矢力,斜汉月初生。《马祖即心即佛后云非心非佛》 
    子路当时问要津,滔滔天下丈夫人。相逢相见若如此,更有春风春又春。 《灵云桃花》 
    马祖示众,先说“即心即佛”,后说“非心非佛”。可真咏此公案,谓马祖以“即心即佛”示人,犹如将军统率百万雄兵,来到渭城狩猎,将顽如雕鹗般的世人意念中的恶鸟悉皆射灭。参学者陡然证悟“即心即佛”之时,也就是雕鹗坠落之际。此时,回视射雕处,千里暮云平,无雕亦无箭,唯有银汉斜亘,明月初生,禅悟之心,宛似一轮新月,光明皎洁,辉映乾坤。此诗借用王维名诗《观猎》成句和意境,别有一种雄健豪放之气,在诗禅关系上,反映了禅僧深厚的诗学素养和熔铸古典诗词的非凡功力。 
    灵云见桃花而悟道,也是禅林中广为流传的公案。诗以子路问要津,喻灵云对佛法的探求。以荷锄丈人“滔滔者天下皆是也”之语,喻向外寻求即是迷津,暗示学人应停止无谓的奔波,归家稳坐。后二句说如果禅者体道,与自然景致之间“相逢相见”都能像子路见荷锄丈人并听从其言息驾归耕,或像灵云见桃花那样彻悟大道,就会心国太平,天地之间就春意盎然了。此诗化用《论语》典故,显示了禅宗颂古海纳万川的壮浪气势。 
    至于道吾的颂古,往往用诗学境象说明禅不可解,不可说,显示禅境如玲珑水月,不可凑泊。如形容学人参究有着“峭峻机”的沩山水牯牛公案,是“夜鸟投林晓复飞”,刚刚有了一些悟入之处,忽而又迷失了,就像夜鸟投林,在泯除差别的暗夜投林,在现出差别的平明喻分别意识再度迷失《沩山水牯牛》。 形容欲悟还迷的如“尽道和风暖,三春寒更新”《北斗藏身》、 “和雨西风急,近火转加寒”《百丈野狐》。 虽然北斗藏身、不昧因果这些话 “语路分明”,学人也多少有些悟入之处,风暖火温,但再一追寻,却又春寒料峭、近火转冷!因为绝对的意义,是永远不可能凭思路趋近的。又如《前三三后三三》: 
    前三后三是多少?大事光辉明皎皎。回头不见解空人,满目白云卧荒草。 《古尊宿》卷19《悟真》 
    对“前三三后三三”之旨,禅林测度者很多,但谁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此诗以“大事光辉明皎皎”形容三三之旨光辉皎洁的质性,对其意旨同样避而不谈,因为其意旨根本不可谈论。后二句隐括公案语意,谓无著不见文殊,眼睛被白云遮蔽,落于知见的荒草中。颂古出以空灵缥缈之境,没有粘着在“三三”之旨上。 
    文悦、可真、悟真这些颂古作者,都自觉地意识到,颂古之作应不即不离,不粘不脱,神光离合,腾挪跳宕,并形诸创作,他们所创作的颂古,主旨都在于说明禅不可以智知,不可用言说,让人不要死于句下,要参活句莫参死句,要一悟直入。既上承临济宗旨,得善昭颂古神髓,又启发了雪窦不触不犯、境象玲珑的颂古创作。 
    综观颂古的发展,可以较为清楚地发现这样的痕迹:善昭创颂古体制,奠定颂古的雏型,开颂古之先河;经由楚圆、慧觉、全举以及文悦、可真、悟真等人的努力,将善昭铺叙公案式的文字,向不着死语的方向发展,并广采诸子百家典故,昭示了颂古不着死语、追求意境、词藻华赡的发展方向;雪窦的颂古,以 “绕路说禅”为特色《碧岩录》卷1, 在意境含蓄、语带玄味、词藻华美等方面进行了极大拓展,其颂古遂成为禅宗颂古的经典,成为禅文学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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