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全集-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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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看到扫把,拉住了扫把又冲回房间,对著那一群同学,
举起扫把来开始如雨点似的打下去。我又叫又打,拚了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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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决心在发泄我平日忍在心里的怒火。
同学们没料到我会突然打她们,吓得也尖叫起来。我不
停的乱打,背后给人抱住,我转身给那个人一个大耳光,又
用力踢一个向我正面冲过来女孩子的胸部。一时里我们这间
神哭鬼号,别间的女孩子们都跳起床来看,有人叫著━━打
电话喊警察,快,打电话!
我的扫把给人硬抢下来了,我看见桌上的宽口大花瓶,我
举起它来,对著院长连花带水泼过去,她没料到我那么敏捷,
退都来不及退就给泼了一身。
我终于被一群人牢牢的捉住了,我开始吐捉我的人的口
水,一面破口大骂━━婊子!婊子!
院长的脸气得扭曲了,她镇静的大吼━━统统回去睡觉,
不许再打!三毛,你明天当众道歉,再去向神父忏悔!
“我?”我又尖叫起来,冲过人群,拿起架子上的厚书又
要丢出去,院长上半身全是水和花瓣,她狠狠的盯了我一眼,
走掉了。
女孩子们平日只知道我是小傻瓜,亲爱的。那个晚上,她
们每一个都窘气吓得不敢作声,静静的溜掉了。
留下三个同房,收拾著战场。我去浴室洗了洗脸,气还
是没有发完,一个人在顶楼的小书房里痛哭到天亮。
那次打架之后,我不肯道歉,也不肯忏悔,我不是天主
教徒,更何况我无悔可忏。
宿舍的空气僵了好久,大家客气的礼待我,我冷冰冰的
对待这群贱人。
借去的衣服,都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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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还你衣服,谢谢你!”
“洗了再还,现在不收。”
每天早晨,我就是不铺床,我把什么脏东西都丢在地上,
门一摔就去上课,回来我的床被铺得四平八稳。
以前听唱片,我总是顺著别人的意思,从来不抢唱机。那
次之后,我就故意去借了中国京戏唱片来,给它放得个锣鼓
喧天。
以前电话铃响了,我总是放下书本跑去接,现在我就坐
在电话旁边,它响一千两百下,我眉毛都不动一下。
这个宿舍,我尽的义务太多,现在豁出去,给它来个孙
悟空大闹天宫。大不了,我滚,也不是死罪。
奇怪的是,我没有滚,我没有道歉,我不理人,我任著
性子做事,把父母那一套丢掉,这些鬼子倒反过来拍我马屁
了。
早饭我下楼晏了,会有女同学把先留好的那份端给我。
洗头还没擦干,就会有人问∶“我来替你卷头发好不好?”
天下雨了,我冲出去淋雨,会有人叫∶“三毛,亲爱的,
快到我伞下来,不要受凉了。”
我跟院长僵持了快一个月。有一天深夜,我还在图书室
看书,她悄悄的上来了,对我说∶“三毛,等你书看好了,可
以来我房间里一下吗?”
我合起书下楼了。
院长的美丽小客厅,一向是禁地,但是那个晚上,她不
但为我开放,桌上还放了点心和一瓶酒,两个杯子。
我坐下来,她替我倒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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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你的行为,本来是应该开除的,但是我不想弄得
那么严重,今天跟你细谈,也是想就此和平了。”
“卖避孕药的不是我。”
“打人的总是你吧!”
“是你先冤枉我的。”
“我知道冤枉了你,你可以解释,犯不著那么大发脾气。”
我注视著她,拿起酒来喝了一口,不回答她。
“和平了?”
“和平了。”我点点头。
她上来很和蔼的亲吻我的面颊,又塞给我很多块糖,才
叫我去睡。
这个世界上,有教养的人,在没有相同教养的社会里,反
而得不著尊重。一个横蛮的人,反而可以建立威信,这真是
黑白颠倒的怪现象。
以后我在这个宿舍里,度过了十分愉快的时光。
国民外交固然重要,但是在建交之前,绝不可国民跌交。
那样除了受人欺负之外,建立的邦交也是没有尊严的。
这是《黄帝大战蚩尤》第一回合,胜败分明。
我初去德国的时候,听说我申请的宿舍是男女混住的,一
人一间,好似旅馆一样,我非常高兴。这一来,没有舍监,也
没有同房,精神上自由了很多,意识上也更觉得独立,能对
自己负全责,这是非常好的制度。
我分到的房间,恰好在长走廊的最后第二间。起初我搬
进去住时,那最后一间是空的,没几日,隔壁搬来了一个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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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的冰岛女子。
冰岛来的人,果然是冰冷的,这个女人,进厨房来做饭
时,她只对男同学讲话,对我,从第一天就讨厌了,把我上
上下下的打量。那时候流行穿迷你裙,我深色丝袜上,就穿
短短一条小裙子我对她微笑,她瞪了我一眼就走出去了。看
看我自己那副德性,我知道要建交又很困难了,我仍然春风
满面的煮我的白水蛋。
那时候,我在“歌德书院”啃德文,课业非常重,逼得
我非用功不可。
起初我的紧邻也还安分,总是不在家,夜间很晏才回来,
她没有妨碍我的夜读。
过了两三个月,她交了大批男朋友,这是很值得替她庆
幸的事,可是我的日子也开始不得安宁了。
我这个冰山似的芳邻,对男朋友们可是一见即化,她每
隔三五天就抱了一大堆啤酒食物,在房间里开狂欢会。
一个快乐的邻居,应该可以感染我的情绪。她可以说经
常在房内喝酒,放著高声的吵闹嘶叫的音乐,再夹著男男女
女兴奋的尖叫,追逐,那高涨的节日气氛的确是重重的感染
了隔著一道薄薄墙壁的我,我被她烦得神经衰弱,念书一个
字也念不进去。
我忍耐了她快两三星期,本以为发高烧的人总也有退烧
的一天。但是这个人的烧,不但不退,反而变本加厉,来往
的男朋友也很杂,都不像是宿舍的男同学。
她要怎么度过她的青春,原来跟我是毫无关系的,但是,
我要如何度过我的考试,却跟她有密切的关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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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星期,安静了两天的芳邻,又热闹起来了。第一
个步骤一定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开始放起来,然后大声谈笑,然
后男女在我们共通的阳台上裸奔追戏,然后尖叫丢空瓶子,拍
掌跳舞……
我那夜正打开笔记,她一分不差的配合著她的节目,给
我加起油来。
我看看表,是夜间十点半,还不能抗议,静坐著等脱衣
舞上场。到了十二点半,我站起来去敲她的房门。
我用力敲了三下,她不开我再敲再敲,她高兴的在里
面叫━━“是谁?进来。”
我开了门,看见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居然挤了三男两女,
都是裸体的。我找出芳邻来,对她说∶“请你小声一点,已经
十二点半了。”
她气得冲了过去,把我用力向外一推,就把门□一下关
上,里面□哒上了锁。
我不动声色,也不去再打她的门。我很明白,对付这种
家伙,打架是没有用的,因为她不是西班牙人,西班牙人心
地到底老实忠厚。
她那天吵到天亮才放我阖了两三小时的眼睛。
第二天早晨,我旷了两堂课,去学生宿舍的管理处找学
生顾问。他是一个中年的律师,只有早晨两小时在办公室受
理学生的问题。
“你就这个邻居骚扰了你,可是我们没有接到其他人对她
的抗议。”
“这很简单,我们的房间在最后两间,中间隔著六个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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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厨房,再过去才是其他学生的房间,我们楼下是空著的大
交谊室,她这样吵,可能只会有我一个人真正听得清楚。”
“她做的事都是不合规定的,但是我们不能因为你一个人
的抗议就请她搬走,并且我也不能轻信你的话。”
“这就是你的答复吗?”我狠狠的盯著这个没有正义感的
人。
“到目前为止是如此!再见,日安!”
过了一个星期,我又去闯学生顾问的门。
“请你听一卷录音带。”我坐下来就放录音。
他听了,马上就叫秘书小姐进来,口授了一份文件。
“你肯签字吗?”
我看了一下文件,有许多看不懂的字,又一个一个问明
白,才签下了我的名字。
“我们开会提出来讨论,结果会公告。”
“您想,她会搬出去?”
“我想这个学生是要走路了。”他叹了口气说。
“贵国的学生,很少有像你这样的。他们一般都很温和,
总是成绩好,安静,小心翼翼。以前我们也有一次这样的事
情━━两个人共一个房间的宿舍,一个是台湾来的学生他
的同房,在同一个房间里,带了女朋友同居了三个月,他都
不来抗议,我们知道了,叫他来问,他还笑著说,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我听了心都抽痛起来,恨那个不要脸的外国人,也恨自
己太善良的同胞。
“我的事什么时候可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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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的,我们开会,再请这位冰岛小姐来谈话,再将录
音带存档,就解决了。”
“好,谢谢您,不再烦您了,日安!”我重重的与他握了
握手。
一个星期之后,这个芳邻静悄悄的搬走了,事情解决得
意外的顺利。
这事过了不久,我在宿舍附近的学生食堂排队吃饭,站
了一会,觉得听见有人在说中文,我很自然的转过身去,就
看见两个女同胞排在间隔著三五个人的队里。我对她们笑笑,
算打招呼。
“哪里来的?”一个马上紧张的问。
“西班牙来的。”另外一个神秘兮兮的在回答。
“你看她那条裙子,啧,啧……。”
“人家可风头健得很哪!来了没几天,话还不太会说,就
跟隔房的同学去吵架。奇怪,也不想想自己是中国人━━”
“你怎么知道她的事情?”
“学生会讲的啊!大家商量了好久,是不是要劝劝她不要
那么没有教养。我们中国人美好的传统,给她去学生顾问那
么一告,真丢脸透了!你想想,小事情,去告什么劲嘛━━
她还跟德国同学出去,第一次就被人看见了……。”
我听见背后自己同胞对我的中伤,气得把书都快扭烂了,
但是我不回身去骂她们,我忍著胃痛搬了一盘菜,坐得老远
的一个人去吃。
我那时候才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对洋鬼子可以不忍,对
自己同胞,可要百忍,吃下一百个忍字,不去回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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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胞们所谓的没有原则的跟人和平相处,在我看来,
就是懦弱。不平等条约订得不够,现在还要继续自我陶醉。
我到美国去的第一个住处,是托一个好朋友事先替我租
下的房子,我只知道我是跟两个美国大一的女生同分一幢木
造的平房。
我到的第一天,已是深夜了,我的朋友和她的先生将我
送到住处,交给我钥匙就走了。
我用钥匙开门,里面是反锁著的,进不去。
我用力打门,门开了,房内漆黑一片,只见一片鬼影幢
幢,或坐或卧开门的女孩全裸著,身体重要的部分涂著银
光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倒也好新鲜。
“嗨!”她叫了一声。
“你来了,欢迎,欢迎!”另外一个女孩子也说。
我穿过客厅里躺著的人,小心的不踏到他们,就搬了箱
子去自己房间里。
这群男男女女,吸著大麻烟,点著印度的香,不时敲著
一面小铜锣,可是沉醉的那个气氛里,他们倒也不很闹,就
是每隔几分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