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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部分

三毛全集-第2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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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坟地怎么在屋子里?”荷西问。

  “本来没起屋子,只用石块围著,结果地总是在埋死人的上面裂开来,后人去
找,地下总也没有白骨,就再在裂口上埋下一个,快一百年了,小小一块地,总也
埋不满,就三毛睡袋大不了几倍的面积,竟把全族的死人一年一年埋过去。”

  伊底斯拿我的睡袋做比方,弄得我浑身不自在,用背抵著地,动也不敢动。

  “没有细心找吧!听说沙漠尸身大半不烂的啊!”米盖说。

  “埋人总也得挖得很深的,下面真的没有东西。”

  “加些柴吧,马诺林!”我喊著。

  “后来你们砌了房子,敷了水泥地,总想它不再裂了,是吧?哈━━”荷西居
然大笑起来,茶水啪的一声泼在火上。怪吓人的。

  “你不信?”马诺林低低的问。

  “人嘛,总是要死的,地裂不裂总是死,何况穆德又是个大族。”

  “就你们这一族有脸狺放预兆,三毛他们家附近那两个坟场可就没有。”米盖
轻声说。

  “喂,不要乱扯,我们那儿可是安安静静的。”

  “嘘,小声点。”荷西拍了我一下,把我伸出来的手臂又塞回袋内去。

  “镇上人也奇怪,不去你们那儿混著。”

  “不是穆德族的人,脸狺也不给葬那儿呢,因为献祭的总是穆德,脸狺就只认
他们,也不给去呢!”

  “有一次,父子三个外族的在旅行,半途上,父亲病死了,儿子们正好在脸狺
附近,他们抬了父亲,葬在穆德人一起,那时候还没敷水泥,只在坟上压了好多大
石块,等两个儿子走路回到扎骆驼的地方,就在那儿,冒出个新坟来,四周一个人
影也不见,这两个儿子怎么也不相信,挖开坟来看,里面赫然是他们葬在半里路外
的父亲,这一下,连跌带爬的回脸狺去看,父亲的坟,早空了,什么也没有━━”
“下面我来说,”米盖叫了起来∶“这次他们又把父亲抬回原地去葬,葬了回来,
又是一座新坟挡路,一翻开,还是那个父亲━━他们━━”“你怎么知道?”我打
断了他的话。

  “这个我也听过,是公司那个司机拉维的先祖,他总是到处说,说得大家愉快
起来才收场。”

  “喂,烤甜薯怎么样?”我伸出头来说。

  “在那里?”荷西悄声问。

  “在桶里面,好几斤呢,把火拨开来。”

  “找不到。”荷西在远处乱摸。

  “不是红桶,在蓝桶里。”

  “起来找嘛,你放的。”又悄叫著。

  “起不来。”四周望著一片黑,火光外好似有千双眼睛一眨一眨的。

  “烤多少?”又轻轻的问。

  “全烤,吃不了明天早晨也好当早饭。”

  几个人埋甜薯,我缩在睡袋里,竟幻想他们在埋七个死人,全姓穆德。

  “说起公司的人,那个工程师又是一个。”米盖又说。

  “谁?”

  “警察局长的大儿子。”

  “不相干的人,米盖。”我说。

  “我比你来得早,相干的,你没听说罢了。”

  “两个人去找圣地亚哥大沙丘,迷了路没回去,父亲带警察去找,两天后在个
林子里找到了,也没渴死,也没热死,车子没油了,僵在那儿,一个好好的,另一
个找到时已经疯了。”

  “啊,听说宏来就不正常的嘛。”

  “那里,认识他时还好好的,那次捡了回来,真疯了,上下乱跑,口吐白沫,
总说身后有个鬼追他,拉著强打了安眠针,睡这么一下,人不看好他,又张著红丝
眼睛狂奔,这么闹了几天,快跑死了,本地人看不过去。领了他去看”山栋”,山
栋叫他朝麦加拜,他母亲挡著,说是天主教,拜什么麦加,倒是镇上神父,说是心
理治疗,就叫他拜吧,麦加拜得好病也是天主的旨意━━”“哪有那么奇怪的神父
,镇上神父跟山栋一向仇人似的……”

  “三毛不要扯远了。”米盖不高兴的停住了。

  “后来━━”“后来对著麦加拜啊拜啊,脸狺不跟了,走了,居然放过了他。


  “心理治疗,没错,在沙漠,就跟麦加配,别的宗教都不称。”荷西又不相信
的笑了起来。

  米盖不理他,又说下去∶“病好了,人整个瘦了,整天闷闷不乐,阴阴沉沉,
半年不到,还是死了。”

  “吞枪死在宿舍里,那天他大弟弟刚好在西班牙结婚,父母都回去了。是吧?
”我悄悄的问。

  “吞枪?”米盖不解的望著我。

  “是中文西用,不是手枪放进口里往上轰的?”

  “就吞了嘛!”我又说。

  “听说是女友移情别恋,嫁了他弟弟,这才不活的,跟脸狺扯不上。”荷西说


  “谁说的?”我不以为然的看著荷西。

  “我。”

  “哎━━”我叹了口气。

  “沙漠军团也说脸狺呢,说起来呸呸的乱吐口水,好似倒楣似的。”我又说。
“几十年前,听说军团还捡到过一群无人的骆驼队,说是一个脸狺给另一个去送礼
的呢!”

  “这个不怕,有人情味。”我格格的笑了。

  “伊底斯━━”沉默了许久的马诺林突然开口了。

  “要烟吗?”伊底斯问他。

  “这个脸狺,到底在哪里?”马诺林低沉的声音竟似在怀疑什么似的。

  “你问我,我怎么说,沙漠都是一样的。”伊底斯竟含糊起来。

  “小的甜薯可以吃了,谁要?”荷西在火边轻轻的问。

  “丢个过来。”我轻叫著,他丢了一个过来,我半坐起身接住了,一烫手,又
丢给米盖,他一烫又丢伊底斯。

  “哈哈,真是烫手热薯,谁也接不了。”我嘻笑起来,忽的又丢来给了我,将
它一接,往沙地上一按。

  这一闹,四周的阴气散多了,荷西又在加枯干的荆棘,火焰再度穿了出来。

  这时,吉瑞的帐篷里突然骚动起来,东西碰翻了的声音,接著婴儿夏薇大哭起
来。

  “吉瑞,什么事?”荷西喊著。

  “三毛扑在后面帐篷上,弄醒了夏薇。”黛奥可怜兮兮的叫著,煤气灯亮了起
来。

  “我没有,我在这里。”被她那么一讲,竟抖了一下,接著不停的抖起来,四
周的人全往他们帐篷去看,只我一个人半躺在火边。

  “睡得好好的,后面靠林子那面帐篷啪的一声怪响,”吉瑞解释著,米盖拿个
大手电筒去照。

  “嗯,这里有爪子印啊,好清楚一串,快来看。”听见米盖那么一叫,我坐直
了,就往黛奥喊,男人都跑到黑暗里去。

  “快过火边来,来火边吧!”

  黛奥跄跄跌跌的奔来了,脸色雪也似的白,夏薇倒是在她怀里不哭了。

  “是狼吗?有郊狼吗?”她背靠著我坐下来,人亦索索的抖。

  “哪里有,从来没有过,别怕。”

  “怕的倒不是狼━━”我注视著慢慢转回来的人群,又缓缓的说。

  “几点了?三毛。”

  “不知道,等荷西来了问他。”

  “四点半了。”伊底斯低低的说。

  “喂,别吓人,不是一道跟去找爪子印的吗,怎么背后冒出来了。”我一转身
骇得要叫出来,黛奥本来怕沙哈拉威,这会子,更吓了。

  “我━━没去。”伊底斯好似有些不对。

  这时候那三个人也回来了。

  “野狗啦!”荷西说。

  “这儿哪来的狗?”我说。

  “你是要什么嘛?”荷西竟然语气也不太对,总是紧张了些,我奇怪的看了他
一眼,不理他。

  四周一片沉寂,吉瑞回帐篷去拿了毯子出来,铺在地上一条,黛奥跟小夏薇躺
下去,上面又盖了两条,吉瑞又摸太太的头发。

  “再睡吧!”悄悄的说,黛奥闭上了眼睛。

  我们轻轻的剥著甜薯,为了翻小的,火都拨散了,弱弱的摊著一地。

  “加柴!”轻轻的叫坐在柴边的米盖,他丢了几枝干的荆棘进去。

  四周又寂静了下来,我趴著用手面撑著下巴,看著火苗一跳一跳的,伊底斯也
躺下了,马诺林仍盘膝坐著,米盖正专心的添火。

  “伊底斯,脸狺你不肯带路吗?”马诺林又钻进早已打散的话题里去。

  伊底斯不说话。

  “你不带,镇上鬼眼睛也许肯带?!”米盖又半空插了进来。

  “哈那带了一次外地人,老婆死了,谁还敢再带。”我轻轻叫起来。

  “不要乱凑,哈那自己不死,记者不死,偏偏没去的老太婆死了……”荷西也
低著嗓子说。

  “记者━━还是死了的。”马诺林低低的讲了一句话,大家都不晓得有这回事
,竟都呆了。

  “车祸死的,快一年了。”

  “你怎么知道?”

  “他工作的那家杂志刊了个小启,无意中看到的,还说了他一些生前的好话呢
!”

  “你们在说脸狺?”半途插进来的吉瑞轻轻的问著伊底斯,又打手势叫我们不
要再说下去,黛奥没睡著,眼睛又张又闭的。

  我们再度沉寂了下来,旷野里,总是这样。

  沙漠日出,在我们这儿总是晚,不到清早七八点天不会亮的,夜仍长著。

  “说起鬼眼睛,她真看过什么?”米盖低声在问伊底斯。

  “别人看不到啊,就她看见,起初自己也是不知道,直到有次跟去送葬,大白
天的,突然迷糊了,拉著人问━━咦,哪来那么多帐篷羊群啊━━。”

  “又指著空地说━━看,那家人拔营要走了,骆驼都拉著呢━━。”

  “胡扯,这个我不信。”

  “胡扯也扯对了,不认识的死人,叫她带信,回镇上跟家属一说,真有那么个
族人早死了好几年了,来问女儿沙夏嫁到那里去了。”

  “这种人,我们中国也有,总是诈人钱呢!”

  “鬼眼睛不要钱,她自己有著呢!”

  “她看过脸狺?”

  “说是脸狺坐在树枝上,摇啊晃啊的看著人下葬,还笑著跟她招手呢,这一吓
,鬼眼睛自己还买了只骆驼来献祭。”

  “对啦,还有人说那祭台老装不满呢!”米盖说。

  “祭台也是怪,看看只是个大石块,平平的,没个桌子大,杀一头骆驼也放不
下,可是别说放了一头,十头祭上去,肉也满不出来。”

  “脸狺贪心!”我悄悄的说。

  这时不知哪里吹来一阵怪风,眼看将尽的火堆突然斜斜往我轰一下烧过来,荷
西一拖我,打了半个滚,瞪著火,它又回去了,背后毛毛的感觉凉飕飕的爬了个全
身。

  “拜托啦,换个话题吧。”黛奥蒙著眼睛哀叫起来。

  四周的人,被那人一轰,都僵住了。

  阴气越来越重,火渐烧渐微,大家望著火,又沉寂了下来。

  过了一会,米盖说∶“镇上演”冬之狮”看过没?”

  “看过两遍了。”

  “好么?”

  “得随你性情,我是喜欢,荷西不爱。”

  “舞台味道的东西。”荷西说。

  说起戏剧,背后的树林又海涛似的响,我轻喊了起来∶“别说了。”

  “又不许说。”米盖奇怪的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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