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全集-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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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这个隔壁班的男生,神魂颠倒接近一年半的光景,也没想办法告诉他。可
是当时我很坚持,认定将来非他不嫁。这么单恋单恋的,就开始求婚了。
小小年纪,求得很聪明。如果直接向匪兵甲去求,那必。0⒏。闹学记定不成
,说不定被他出卖尚得记个大过加留校察看什么的。所以根本不向当事人去求。
我向神去求。
祷告呀━━热烈的向我们在天上的父去哀求,求说∶“请您怜悯,将来把我嫁
给匪兵甲。”
这段故事回想起来自然是一场笑剧,可是当日情怀并不如此,爱情的滋味即使
是单恋吧,其中还是有著它的痴迷和苦痛。小孩子纯情,不理什么柴米油盐的,也
不能说那是不真实。
等到我长到十六岁时,那个匪兵甲早已被忘光了,我家的信箱里突然被我拿到
一封淡蓝色信封信纸的情书。没贴邮票,丢进来的。
从那时候开始,每星期一封,很准时的,总会有一封给我的信。过了好几个月
,我在巷子里看见了那个写信的人━━一个住在附近的大学生。没有跟他交谈,只
是看了他一眼,转身轻轻关上大门。
那个学生,寒暑假回到香港侨居地时,就会寄来香港的风景明信片,说∶“有
一天,等我毕业了,我要娶你,带你来坐渡轮,看香港的夜景。”
我的父母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信件我自己收起来,也不说什么,
也不回信。
偶尔我在黄昏时出门,他恰好就站在电线杆下,双手插在口袋里,相当沉著也
相当温柔平和的眼神朝我望著。我直直的走过他,总是走出好几步了,才一回头,
看他一眼。
。⒈⒏。闹学记这半生了,回想起来,那个人的眼神总使我有著某种感动,我
一点也不讨厌他。
两年之后,他毕业了,回港之前的那封信写得周详,香港父亲公司地址、家中
地址、电话号码,全都写得清清楚。最后他写著∶“我不敢贸然登府拜访,生怕你
因此见责于父母,可是耐心等著你长大。现在我人已将不在台湾,通信应该是被允
许的。我知你家教甚严,此事还是不该瞒著父母,请别忘了,我要娶你。如果你过
两三年之后同意,我一定等待……。那时,我正经过生命中的黯淡期,休学在家好
几年,对什么都不起劲,恋爱、结婚这种事情不能点燃我生命的火花,对于这一个
痴情的人,相连的没有太多反应。后来那种蓝信封由英国寄来,我始终没有回过一
封信,而那种期待的心情,还是存在的,只是不很鲜明。如果说,今生有人求过婚
,那位温柔的人该算一个。等到我进入文化学院去做学生的时候,姐姐出落得像一
朵花般的在亲戚间被发现了。那时候很流行做媒,真叫”一家女,百家求。”我们
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穿了。
每当姐姐看不上的人被婉转谢绝的时候,媒人就会说∶“姐姐看不上,那妹妹
也可以,就换妹妹做朋友好罗!”
我最恨这种话。做了半生的妹妹,衣服老是穿姐姐剩下来的,轮到婚姻也是∶
“那妹妹也可以。”好像妹妹永远是拿次级货的那种品味。每一次人家求不到姐姐
,就来求妹妹,我都给他们骂过去。
那一阵子,三五个月就有人来求亲,反正姐姐不答应的,。⒉⒏。闹学记妹妹
也不答应。姐姐一说肯做做朋友,那个做妹妹的心里就想抢。
那是一个封闭的社会,男女之事看得好实在,看两三次电影就要下聘。姐姐就
这么给嫁掉了。她笨。
我今生第二次向人求婚还是在台湾。
那是我真正的初恋。
对方没有答应我。我求了又求,求了又求,哭了又哭,哭了又哭。后来我走了
。
到了西班牙,第一个向我求婚的人叫荷西,那年他高中毕业,我大三。他叫我
等他六年,我说那太遥远了,不很可能。
为了怕这个男孩子太认真,我赶快交了一些其他的朋友,这其中有一个日本同
学,同班的,家境好,还在读书呢,马德里最豪华的一家日本餐馆就给他开出来了
。
这个日本同学对我好到接近乱宠。我知道做为一个正正派派的女孩子不能收人
贵重的礼物,就只敢收巧克力糖和鲜花━━他就每天鲜花攻势。宿舍里的花都是日
本人送来的,大家都很高兴,直到他向我求婚。
当我发现收了糖果和鲜花也有这种后果的时候,日本人买了一辆新车要当订婚
礼物给我。当时宿舍里包括修女舍监都对我说∶“嫁、嫁。这么爱你的人不嫁,难
道让他跑了吗?”
我当然没有收人家的汽车,两个人跑到郊外树林里去谈判,我很紧张━━毕竟
收了人家的小礼物也常常一同出去玩,心虚得紧,居然向著这个日本人流下泪来。
我一哭,那个好。⒊⒏。闹学记心的人也流泪了,一直说∶“不嫁没关系,我可以
等,是我太急了,吓到了你,对不起。”
那时候我们之间是说日文的,以前我会一点点日文。半年交往,日文就更好些
,因为这个朋友懂得耐性的教,他绝对没有一点大男人主义的行为,是个懂得爱的
人,可是我没想过要结婚。我想过,那是在台湾时。跟这日本同学,也不知道是怎
么回事,他在恋我,我迷迷糊糊的受疼爱,也很快乐,可是也不明白怎么一下子就
要结婚了。
为了叫这个日本人死了心,我收了一把德国同学的花。我跟德国同学在大街上
走,碰到了荷西。我把两人介绍了一下,荷西笑得有些苦涩,还是很大方的跟对方
握握手,将我拉近,亲吻了我的面颊,笑道再见。
当年害惨了那位日本同学,后来他伤心了很久很久。别的日本同学来劝我,说
我可不可以去救救人,说日本人要自杀。切腹其实不至于,我十分对不起人是真的
,可是不肯再去见他,而两个人都住在马德里。他常常在宿舍门外的大树下站著,
一站就好久,我躲在二楼窗帘后面看他,心里一直向他用日文说∶“对不起,对不
起。”
学业结束之后,我去了德国。
我的德国朋友进了外交部做事,我还在读书。那时候我们交往已经两年了。谁
都没有向谁求婚,直到有一天,德国朋友拉了我去百货公司,他问我一床被单的颜
色,我说盯看,他买下了━━双人的。
买下了被单两个人在冰天雪地的街上走,都没有说话,我突然想发脾气,也没
发,就开始死不讲话,他问什么我都不。⒋⒏。闹学记理不睬,眼里含著一汪眼泪
。
过了几小时,两个人又去百货公司退货,等到柜台要把钞票还给我们时,我的
男友又问了一句∶“你确定不要这条床单?”我这才开口说∶“确定不要。”
退了床单,我被带去餐馆吃烤鸡,那个朋友才拿起鸡来,要吃时,突然迸出了
眼泪。
过了一年,他在西柏林机场送我上机,我去了美国。上机的时候,他说∶“等
我做了领事时,你嫁,好不好?我可以等。”
这算求婚。他等了二十二年,一直到现在,已经是大使了,还在等。
我是没有得到堂兄们允许而去美国的,我的亲戚们只有两位堂兄在美国,他们
也曾跟我通信,叫我留在德国,不要去,因为没有一技之长,去了不好活。
等到我在美国找好事情,开始上班了,才跟堂兄通了电话。小堂哥发现我在大
学里恰好有他研究所以前的中国同学在,立即拨了长途电话给那位在读化学博士的
朋友,请他就近照顾孤零零的堂妹。
从那个时候开始,每天中午休息时间,总是堂哥的好同学,准时送来一个纸口
袋,里面放著一块丰富的三明治、一只白水煮蛋、一枚水果。
他替我送饭。每天。
吃了人家的饭实在是不得已,那人的眼神那么关切,不吃不行,他要心疼的。
。⒌⒏。闹学记吃到后来,他开始悲伤了,我开始吃不下。有一天,他对我说∶“
现在我照顾你,等哪一年你肯开始下厨房煮饭给我和我们的孩子吃呢?”
那时候,追他的女同学很多很多,小堂哥在长途电话里也语重心长的跟我讲∶
“妹妹,我这同学人太好,你应该做聪明人,懂得我的鼓励,不要错过了这么踏实
的人。”我在电话中回答∶“我知道,我知道。”挂下电话,看见窗坍白雪茫茫的
夜晚,竟然又哗哗的流泪,心里好似要向一件事情吩妥协而又那么的不快乐。
当我下决心离开美国回台湾来时,那位好人送我上机去纽约看哥哥再转机回台
。他说∶“我们结婚好么?你回去,我等放假就去台湾。”我没有说什么,伸手替
他理了一理大衣的领子。
等我人到纽约,长途电话找来了∶“我们现在结婚好么?”
我想他是好的,很好的,可以信赖也可以亲近的,可是被人问到这样的问题时
,心里为什么好像死掉一样。
我回到台湾来,打网球,又去认识了一个德国朋友。我在西班牙讲日文,在德
国讲英文,在美国讲中文,在台湾讲德文。这人生━━。
那一回,一年之后,我的朋友在台北的星空下问我∶“我们结婚好吗?”我说
∶“好。”清清楚楚的。
我说盯的那一霎间,内心相当平静,倒是四十五岁的他,红了眼睛。
那天早晨我们去印名片。名片是两个人的名字排在一起,。⒍⒏。闹学记一面
德文,一面中文。挑了好久的字体,选了薄木片的质地,一再向重庆南路那家印刷
店说,半个月以后,要准时给我们。
那盒名片直到今天还没有去拿,十七年已经过去了。
说“好”的那句话还在耳边,挑好名片的那个晚上,我今生心甘情愿要嫁又可
嫁的人,死了。
医生说,心脏病嘛,难道以前不晓得。
那一回,我也没活,吞了药却被救了。
就那么离开了台湾,回到西班牙去。
见到荷西的时候,正好分别六年。他以前叫我等待的时间。
好像每一次的求婚,在长大了以后,跟眼泪总是分不开关系。那是在某一时刻
中,总有一种微妙的东西触动了心灵深处。无论是人向我求,我向人求,总是如此
。
荷西的面前,当然是哭过的,我很清楚佾己,这种能哭,是一种亲密关系,不
然平平白白不会动不动就掉泪的。那次日本人不算,那是我归还不出人家的情,急
的。再说,也很小。
荷西和我的结婚十分自然,倒也没有特别求什么,他先去了沙漠,写信给我,
说∶“我想得很清楚,要留住你在我身边,只有跟你结婚,要不然我的心永远不能
减去这份痛楚的感觉。我们夏天结婚好么?”
我看了十遍这封信,散了一个步,就回信给他说∶“好。”
婚后的日子新天新地,我没有想要留恋过去。有时候想到从前的日子,好似做
梦一般,呆呆的。
。⒎⒏。闹学记我是一九七三年结的婚,荷西走在一九七九年。
这孀居的九年中,有没有人求过婚?
还是有的。
只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在那些人面前,我总是笑笑的。
去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