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变形记-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钩底印
凉车子是当地人家的一种卧具;由树棍钉框、中间穿编草绳而成;下面有腿。实际上就是一种原始简陋的床;但并不是乘凉用的;平时村上人就睡在这种床上。可眼下是大忙时节;又是白天;要这凉车子干什么用呢?它可是卧具;不是农具;况且要三个人抬;简直就是浪费劳动力。一路上我心里直犯嘀咕。
进了礼贵家园子的桥口;一条脏兮兮的土狗吠叫着扑上来;不知道是欢迎礼贵还是要咬我和大许;被礼贵一脚踢到旁边去了。礼贵冲进屋里;一直来到里屋;在一张凉车子前面站住。他抬手掀掉凉车子上的席子;指示我和大许将凉车子往外面抬。我们一人一头抬着凉车子向门外走去;礼贵一个鱼跃跳坐上来;我们的肩膀不禁向下一沉。只见礼贵蹾了蹾身子;又跳了下去。
“不成;这凉车子不结实;经不住。”说着他又冲向另一张凉车子。
屋里有两张凉车子;另外还有几张凉车子在其它屋里。礼贵家的儿女多;因此凉车子也多。他领着我们在他家的四间草房里跑进跑出;掀掉了所有凉车子上的席子、稻草和破被子。
每张凉车子礼贵都要求我和大许抬起来;然后他跳上去试一试;最后总算选定了一张结实的。
我和大许把扁担绳放在上面;把凉车子抬了出来。
礼贵走在前面;因是空身;走得飞快。我和大许在后面紧赶慢赶。那凉车子虽然不重;但抬起来很不方便。前面的人甩不开腿;后面的人看不见脚下的路。后来我们干脆把凉车子举了起来;一直举过了头顶。
我和大许高举凉车子;紧跟礼贵;在田埂上面走了很久;最后来到老坟地旁边的一块水田前面。那块田已经灌了水;但还没有耙过;一条条的泥块、土垡凸起在水面上;整块水田看上去就像是花的。礼贵脱下脚上的布鞋;鞋底相对一合;夹在腋下就走了下去。我和大许来不及脱下雨靴;也跟着走了下去。稀里哗啦地在水田里蹚着;带起的泥水都灌到靴筒里去了。
然后我们就看见了闺女。它不是站着;而是卧在水田里。明明是一头黄牛;却像水牛那样大半个身子浮在水面上。闺女的脑袋下面垫着两只倒扣在一起的畚箕;否则的话鼻子就浸到水里去了。一些泡沫从它的嘴角冒出来;就像螃蟹吐泡泡似的。礼九一身泥水;正趴在闺女身上。他一会儿扒开闺女的眼睛瞧瞧;一会儿又伏下身去;将耳朵贴在后者的身上听。对我们的到来置若罔闻。
“你这是咋的啦?是老啦;还是病啦?”礼九对闺女说。
春耕生产开始以后;礼九就回到了老庄子上。这一阵;他更是起早贪黑地驾着闺女犁地耙田。此刻;一张笨重的木耙陷在水田里;由于自身的重量正逐渐下沉;已经快被泥水淹没了。在木耙和闺女之间拖着两根粗大的麻绳;也浸透了泥水;很难辨认了。
礼贵指挥我们将凉车子安放在水田里;四个人开始往上面抬闺女;礼贵、礼九抬前面;我和大许抬后面。终于;闺女被湿淋淋地掀上了凉车子。凉车子的四条腿向下陷去;木头框子看不见了;闺女就像是漂浮在水上。然后;在泥水中摸索着系上绳子;扁担穿入绳扣;仍然是礼贵、礼九在前;我和大许在后;把凉车子和上面的闺女担了起来。又黑又沉的牛身压得凉车子上的草绳向下兜去。
“闺女真重呀。”我说。
“有啥重的?”礼九说;“瘦成这样子;也就二百多斤;前两年少说也有四五百斤!”
大许接口说:“二百多斤;平均一个人也就七十来斤;不重不重;轻巧得很!”他这么说;自然是想在礼贵面前表现一番。
实际上大许和我一样;被闺女压得龇牙咧嘴的;脚底下踉踉跄跄。幸好礼贵他们在前面;看不见大许的表情。只听礼贵说:“不是轻巧活就不叫你们来了!”把闺女抬上田头;稍事休息;我们就抬着它向老庄子的方向奔去。由于走田埂不方便;绕了不少路。一路上;水田里插秧的妇女纷纷直起腰来;手搭凉棚向这边张望。我在想;如果换成我也会觉得奇怪的:四个人抬着凉车子;上面卧着的却是一头牛;真可谓百年不遇。
礼贵对大伙儿的好奇似乎很不满;一路上挥着手说:“看什么看?有啥好看的?还不赶紧栽秧!偷懒耍滑的。。”终于到了瓦屋;跨过门槛进了院子。闺女被抬进牛屋里;凉车子落地。趁着最后一把力气;我们把闺女抬了下去;安置在一摊稻草上。
礼九连忙扯过一把稻草;擦拭湿透了的牛身。
他再次伏下身去;把耳朵贴在闺女身上。闺女发出很响的喘息声;就像刚才不是我们抬它进来的;而是它抬我们进来的。
礼九脑袋不离牛身;歪着头、翻着眼睛对礼贵说:“莫不是吃了发霉的山芋干;得了瘟病?歇几天瞧瞧。要是得了老病;就没有指望喽。”
礼贵跺着脚道:“这事情弄的;早不病晚不病;偏偏是这当口!还有四十亩水田没耙呢;等着栽秧;眼瞅着就要收麦了。。”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闺女站都站不起来了。”
大许在旁边插嘴说:“那就人当牛用;拉耙耙田。”
“人有人的活;要栽秧;要抽水;还要挑肥上粪、点稖头。。”礼贵说;“再说了;四五个男子汉也抵不上一头牛的力气;人的力气短。” 这时礼九站了起来。他解开扎在腰上的草绳;紧了紧衣服;又重新扎上了。“那咋办呢?”他说。
礼贵解下烟荷包;装了一袋烟;边抽边琢磨着。
只听大许大声地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人定胜天!”
礼贵、礼九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我也不便多嘴。牛屋里此时只能听见闺女沉重的喘气声。过了一会儿;礼贵说:“回地里干活!”我和大许跟着他走出牛屋;在瓦屋的院子里仍能听见闺女的喘息;呼噜呼噜的;像人一样。我不由地想起在邵娜的草披里听见的隔壁福爷爷的哮喘声。
11
第二天;我和大许就没再给秧田送秧把了;礼贵领着我们拉木耙。除了我们三个;礼贵还叫了为国;这是队上最强壮的男劳力;干起活来一个顶俩。四个人背着绳子;在水田里弓身向前;耙田时下巴颏儿离水面只有一尺来高。
我觉得光是那根又粗有湿的绳子就分量不轻;何况后面还拉着木耙;木耙上面还站着礼九。
后者的手上照例拿着一根带叶子的树枝;虽说没有抽在我们身上;但吆喝不止。习惯使然;礼九把我们当成闺女了。
最先耙的是闺女没有耙完的那块水田;来来回回地走了很多趟。礼九念叨着:“人不如牛;牛不如闺女。。”
念叨得我们心烦意乱;步伐也因此乱了起来。后来礼贵领头喊起了号子“一———二!”“哎哟———喂!”
我和大许、为国接着喊。
“一———二!”“哎哟———喂!”
总算团住了一股劲;把木耙拉得飞了起来。
礼九站立不稳;差点没摔了下去。
站木耙是一项技术活儿;但毕竟比拉木耙轻松了许多。况且现在是人拉而不是牛拉;技术要求可有可无(除非人突然发力)。于是礼贵指示轮流站木耙;说这样大家可以轮换着休息。
轮到大许站木耙时他不禁来了灵感;站在木耙上说:“队长;喊哎哟喂不好听;我们喊下定决心吧。
”“咋个下定决心?”礼贵问。
大许说:“就是我喊;下定决心;你们喊;不怕牺牲;我再喊;排除万难;你们喊;去争取胜利。”
礼贵说:“那你起个头。”
于是大许扯开了嗓子;用力喊道:“下———定———决心!”我们接着喊:“不———怕———牺牲!”
大许:“排———除———万难!”我们:“去争———取———胜利!”
耙完老坟地边上的水田;礼贵指示转移。
为国一个人就掀起了木耙;拖泥带水地往肩膀上一套;我和大许负责拿绳子;一帮人越过了田埂。为国肩膀一歪;卸下木耙。那木耙平平地落在另一边的水田上;几乎都没怎么溅起泥水。
中间歇息的时候;我们爬上田头;光秃秃的路边连一棵树都没有;太阳晒得人发蔫。但怎么的也比在水田里当牛强呀。礼九惦记闺女;去了一趟瓦屋;礼贵嘱咐他快去快回。剩下的人走向一只歪放在地上的木桶;桶里面有半桶水;上面浮着一只葫芦瓢。我们轮流抓起瓢;咕咚咕咚地往肚子里灌水。那河水清凉煞渴;沁人肺腑;只是喝到后来才感到了一股河泥的味道。水桶是大秃子挑来的;这几天他的任务就是往各处送水。
喝完水;礼贵和为国解下烟荷包;往烟锅里装烟丝。大许掏出一包纸烟;弹出一根递给礼贵;对方说:“我抽不惯洋烟。”没有接。大许就把那根烟给了为国;后者连忙收起了烟荷包。他们三个蹲在地上抽烟的时候;我则守着水桶。桶里的水虽然喝干了;但桶边上到底还是要凉快一些。
为国蹲着移了两步;向礼贵靠近;有些扭捏地说:“队长;我们家自留地上的麦子也要熟了;就这几天。”礼贵看了他一眼;脸不禁挂了下来:“不是让你们兄弟两个不要种麦子的吗?这是啥当口;不是和队上抢劳力吗?”为国说:“老大的事我不问;只要你放我一个工;木耙我一个人拉了。”“说得轻巧!放你一个工;为好我能不放他一个工吗?”“那让他来拉木耙试试。”为国说。
我总算听明白了;为国是在向礼贵请假;要收自留地上的麦子。礼贵不乐意;因为队上也要收麦子。更关键的是;如果放为国一个工(一天假);为国的哥哥为好家的自留地上也种了麦子;也得放为好一个工。为好、为国两兄弟分家以后仍然住在一个园子里;自留地也彼此相邻。兄弟俩一向不和;总是比着对方过日子;这在老庄子上是尽人皆知的。一个种麦子;另一个也要种麦子;现在弟弟要队上放工收麦子;哥哥自然也会提出同样的要求。大忙的天;闺女又病趴窝了;一下子要放两个强劳力的两个工;的确让礼贵感到为难。
礼贵在地上磕了磕烟袋;又装了一袋烟;沉吟半晌后说:“那就先减一个人;你们几个拉着试试。说好了;他们换着站耙;你不换!”为国“嗯哪”一声说:“再减一个也没事。”“你没事;人家有事;哪个像你;一身的牛劲!”礼贵没好气地说。
然后礼贵就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这以后;就成了三个人拉木头耙;一个人站木耙。的确比以前费劲多了;那木耙就像钉在水田上似的;也像有一头牛在向后拉。我不免在心里抱怨为国;大许显然也不太高兴。礼贵不在;他就没有表现的必要了;甚至连号子也不喊了。大许不喊号子;其他人自然也不喊。
倒是为国憋足了力气;弓身曲背;一往无前。
后来我发现;即使自己不那么用力;那木耙也一样向前移动。并且为国说到做到;果然没有站木耙。我、大许、礼九轮流站上木耙;挺直身子;汗淋淋的经风一吹;真是说不出的快活惬意。
就这样;我们一共干了五天;剩下的水田基本上都耙平了。每天从田里上来;我的小腿肚子止不住地哆嗦;肩膀就像火烧一样的疼。
幸亏有一副从南京带下来的帆布垫肩;围在脖子上;垫着钝刀一样的绳子;我才没有在水田里趴下。
一大早;天还没有亮;村子的西边就响起了礼贵的喊工声:“下田啦;男子汉带扁担;妇道带镰刀。。”大约喊了三遍后;我才很不情愿地爬了起来。肩膀就像有记忆一样;马上疼痛不已;脚一落地;小腿肚子就开始颤抖。匆匆套上衣裤;我走进堂屋里;大许和吴刚正摇摇晃晃地从西边的屋子里出来。大许边系裤子边说:“这是什么世道;天还黑着呢!”吴刚说:“简直就是半夜鸡叫。”嘟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