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变形记-第2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呵呵;这么说你也不是一个童男子了?”礼九不接我的话茬;十分严肃地说道:“他们不是地球上的人。”
“那他们是哪里的人?”
“人家有自己的地球。女仙人还告诉我;六十年以后在他们的地球上会有一个中国贫下中农的儿子出世。”不由得我不发笑呵;这牛皮也吹得太大了。
非常无聊;但又非常有趣;无聊到有趣了。我喜欢礼九就是这一点;能吹能炫;海阔天空。
只听他嘟囔着说:“我晓得你不信!”
我逗礼九:“你说你和女仙人配过;感觉咋样啊?”
他的回答毫不含糊:“比和人配快活多了;和女仙人配过就不想和人配了。”
“你又没和人配过;咋知道比和人配还要快活?”我说。
礼九一时语塞;苍老的脸上竟然泛起一阵红晕。“反正你不相信;说了你也不晓得。”礼九说;“和人配要比和牛配快活;和仙人配自然要比和人配快活了。”
“理倒是这个理。”我说;完了大笑不止———终于憋不住了。
看见我笑;礼九张开缺了门牙的嘴;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完之后他低头看棋。“我输了。”他说。
鞭炮声又响了起来;这回异常猛烈。其间夹杂着唢呐和锣鼓声;经久不息;从村子的东边一直响了过来。我和礼九抬起头;通过瓦屋的院门向外面看去。虽然看不见人影;但燃放爆竹的烟气飘了过来;似有若无的;在树顶之上移动着。
“大闺女离村了。”礼九说。
39
时光飞逝;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这天;我从礼九那儿下完棋回家;锅巴窜出桥口来迎接我。它的后面跟着一个小男孩;恍惚之间我还以为是正月子呢;后来才看清是银针。在我的眼皮底下;他已经长这么大了。我们家锅屋的顶上;烟囱正冒着烟;想必继芳正在做饭。
我的心里不无踏实;甚至有一点愉快。一片苍茫静谧的暮色里;我看见银针的手上拿着一件什么东西;白晃晃的。银针正将那东西高高地举过头顶;摇晃着。
“信;爹;我们家的信。”银针跑得气喘吁吁的。
这事儿的确新鲜;难怪银针要跑出来迎接我了。锅巴上蹿下跳;银针呼呼地吸着鼻涕。
我接过来那封信;还没有看出个究竟;银针又说:“爹;罗晓飞是谁呀?这上面写的是罗晓飞。”
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银针还没有到知道这些事的年龄。将来;等他长大了;我也许会告诉他;也许永远也不会。谁知道呢?我问银针:“你认识上面的字?”
“不认识;是我哥叫我问的。”他说。
看来这封信引起了小哥俩的怀疑;我心里略感不安。我对银针说:“等明年你上学了;就认识字了。”然后;我们父子就跨进了家门。我的手上拿着那封信;银针跟着我;他的身后跟着锅巴。
我们从堂屋里来到灶间。
继芳正在锅上忙活;正月子坐在灶后的小板凳上烧火。他的身上斜挎着书包。现在正月子即使放学到家;书包也不舍得放下。喜欢学习;这是好事情。
继芳头也不抬地说:“是贵爷爷让大秃子送来的;我没让他们拆;是你家来的信?”
她说话也太不顾及场合了。我注意到;小哥俩的耳朵竖了起来;正在观察我的反应。继芳还对他们说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
“没啥;不是家里来的。”我说。
“莫不是邵娜写来的?她过得咋样呀?信上都写了些啥?”
我没有回答。
这时银针问他妈:“邵娜是哪个啊?”
我用眼睛看着继芳;她张了张嘴;就又闭上了。这时候听见“哐啷”一声;正月子把火叉戳到了锅上。他对他弟弟说:“是个女的;前几年在我们村上;你还小;不记得了。”我看了看小哥俩;把信顺手塞进了口袋里。
晚饭后;继芳安顿小哥俩睡下了(我们打了一张高低床;支在锅屋里;小哥俩一上一下地睡在上面);我倚靠在床头(我和继芳的床也早不是凉车子了;而是一张正正经经地双人架子床);从枕下(枕头也不再是两块土墼;而是塞了稻壳的软和枕头)摸出一包纸烟。“这烟怎么就只剩半包了?”我问。
继芳说:“大秃子来送信的时候;我给了他几根。”说着她也钻出了被窝;往床头一靠;和我坐了个并排。因为提到了信;继芳来了精神。
我看了看身边的女人;她身上穿的也不再是什么肚兜了;而是我从梦安买来的乳罩。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后;我说:“是邵娜的信。”
“我说的吧?”继芳说;“她都说了些啥?过得咋样呀?”
“也没说什么要紧的。”我说;“她考上大学了;还说托人运动了一个单位;人家愿意接收我;让我回南京。”
“真的?”继芳的眼睛亮了一下。
我又抽了一口烟;继续说道:“邵娜说;机会难得;让我去南京面谈;至于档案什么的以后再想办法。”继芳“哦”了一声;眼睛更亮了。
“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回去的。”继芳哗的一下在床上坐直了。她转过身子;从正面看着我:
“干啥不回去?”
“这还用问吗?”我说;
“我的家在这里;儿子在这里;你在这里。”
“别忘了;你姓罗。”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姓罗;姓罗的家不在这摊!”我不禁愕然;继芳的反应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听说我要回南京她会千方百计地阻拦呢;会哭得死去活来呢。没想到呀没想到。难道说继芳说的是反话?正因为怕她有激烈的反应;我才把不回南京的话说在了前头。
实际上;我也的确没有想过要回去;压根儿就没想过这回事。。只听继芳说:“你姓罗;银针也姓罗;你们是从南京来的。”
“我从南京来的不假;银针怎么也成了从南京来的?”我说;“你糊涂了不成?”
“我没有糊涂;银针是在县城里生的;是城里的伢子;南京也是城里!”什么时候;继芳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了?什么时候她学会了据理力争(虽然说的都是歪理)?继芳激动得不得了;把被子都掀了起来。
我说:“继芳;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让我回南京?”
“这么多年了;我们罗家受了多大的委屈;总算等到这一天了!”她说。
“我们罗家?继芳;你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想法的?”
“从你进这门的第一天!”
“我不信。”“
信不信都一样;我第一个男人姓范;第二个男人姓罗;现在;我是罗家的媳妇!”她的声音大得不得了;我生怕吵醒了小哥俩。锅屋和我们的房间中间只隔了一间堂屋。
虽说里屋的门上如今已经不是草帘子了;但那门是向日葵的秆子扎的;上面糊了一层泥巴;隔音效果自然很差。何况小哥俩已经有所怀疑了。我不禁柔声说道:“继芳呀;不要那么封建好不好?都什么年代了;什么罗家的媳妇;范家的媳妇?你是我的女人不就完了吗?”“这么些年了;我不清不白的;你也不清不白的。”说到动情处;继芳哭了起来;“我对不起正月子他爹;也对不起你。。”哭了就好;继芳不再大叫大嚷了。我在床沿上掐灭香烟;拉过对方;将她搂得很紧很紧。
继芳把脸埋在我的怀里;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眼泪、鼻涕涂在我的胸脯上、肚子上;继芳还不断地磨蹭着;想在那一片泪迹的皮肉上擦去她的眼泪。当然了;只会越擦越多。我尽量温柔地拍打着继芳厚实的脊背;摇着头:“真没有想到呀。。”的确;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没有想到继芳要我回南京;更没有想到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失去了一个男人;又得到了一个男人;并没有什么损失呀?况且;得到的这个男人———也就是我;比以前的男人还要称心如意。
以前;我大概就是这么想的吧?我以为她也是这么想的吧?她不应该感到委屈;应该感到庆幸才是。这种感觉到底是继芳给我的呢?还是我本来就是这么认为的?难道说;继芳不是人吗?不是一个有心有肺的好女人吗?不会因为发生的一切而感到痛苦吗?难道说;感到痛苦的就只有我和邵娜?我不也是失去了一个女人;又得到了一个女人?邵娜不也是失去了一个男人;又得到了一个男人?那我们又有何痛苦可言呢?这又有什么不同吗?我们得到不同的男人或女人是一种损失;为什么继芳就是捡了便宜?还是那句话呀;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呢?这颗肉长的心;现在就在我的肚子里;和继芳的声声哀鸣就隔着一层皮肉。它总算是听见了。
40
两天后;我上路去南京。我换上了最好的衣服。继芳准备了一化肥口袋的土产;绿豆、小米、花生、晾干的黄花菜什么的;让我捎给邵娜。礼九驾上牛车;送我去梦安搭车。
如今;驾车的已经不是闺女了;而是两头年轻的公牛;一黄一黑。牛是新的;但车仍然是老的。礼九坐在车上;手里照例拿着一根带叶子的树枝。这回他没有只做做样子;而是结结实实地抽了下去。两条牛护疼;将牛车拉得飞快。但再怎么快;也赶不上公路上跑的班车呵。成集到梦安的班车去年就已经通了。这时候;一辆前脸凸起的大红色的班车从我们的身边飞驰而过;灰土扬起;我不由得打了几个喷嚏。
“有班车不坐;要坐咱的牛车!”礼九嘲笑我说。
“多少年不坐汽车;不习惯了。”我说。
“到了县上;你还不是要坐汽车回南京?不至于我把你拉到南京去吧?”
“能挨一时是一时;我们也好说说话。”
“我年纪大了;跑不动了;你倒是满世界地跑起来;日后要听你说了。”
“我就去一趟南京;隔天就回;有什么好说的?”
“这一跑就刹不住喽;我晓得!”说完;礼九一抬手;给了黑牛一树枝;牛车颠动起来。
“这两头牛没咱闺女拉得稳当。”他说。
“谁说不是?现在谁还买牛?都买拖拉机了。”
“仁军是想买手扶子;队上凑巴凑巴;也能买得起;但贵爷爷不依;仁军拗不过他。”礼九说着又给了黄牛一树枝;“也幸亏是牛;要是手扶子我还不晓得咋开呢;那是伢子们的事情了。”
过了东风桥;我就让礼九回老庄子上了。
我扛着化肥口袋;穿过梦安县大街直奔县城的汽车站;买了一张去南京的车票。上车的时候;我要把口袋也扛上去;司机拦住不让。所有乘客的行李———包袱、箩筐、旅行袋都被放上了车顶;车站上的人在上面蒙了一块油布;然后用绳子带住。
车行途中;我的心里一直不很踏实;惦记着化肥口袋;生怕它从车顶掉下去;或者到南京的时候忘记拿了。一面这么想;我一面对自己说:你真的已经是个乡下人了;心系绿豆、花生;真是没出息呀!然后;我就心事重重满怀忧患地睡过去了。
中途醒了几次。窗外是田野、树丛、波光闪闪的小河;以及泥墙草顶的房子。这些;都是我所熟悉的事物;这会儿看上去不免新鲜。
但看得久了;也就不新鲜了;毕竟只是田野、树丛和小河。大平原此刻就像一只转动的圆盘;尽头的边缘呈现出一道明显的弧线。长途汽车就像在兜圈子;似乎永远也走不出去了。莫不是碰见了老庄子上的人说的“鬼打墙”了?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南京。我之所以知道是到了南京;是因为车停了。司机按了按喇叭;一面跨出座位一面说:“到南京了。”
果然是南京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
车站上的房子灰蒙蒙的;空地上停了一溜脏兮兮的大客车。一个人提着一只破铁桶;正把桶里的水往一辆车的窗户上泼去。泥泞不堪的地面上印着横七竖八的车辙。下了车的乘客扛着行李、提着旅行袋满院子乱走;在寻找出口。一概都是灰头土脸的;满脸的焦虑。这一切和我记忆中的南京真的很不一样。随即;我反应过来了;不是和记忆中的南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