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追求:易中天文集 第二卷·美学论著集-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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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小板凳上做的学问
本卷所收,是我的部分“美学著作”,包括一部专著和一些论文。所谓“专著”,就是《〈文心雕龙〉美学思想论稿》,曾于1988年8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论文,则分别发表于各学术刊物。这次收入文集,都没有再作修改。
这是一些跟第一卷完全不同的文字。
如果说,文集第一卷《高高的树上》,代表了我的第一个梦──文学梦;那么,本卷和第三卷《艺术人类学》,就代表了我的第二个梦──学术梦。这个梦,始于1978年。这年,我以同等学力考入武汉大学读研究生,开始了读线装书的生活。而且,就在入学前不久,我的女儿也出生了。显然,我必须告别过去,重启未来。
这是我人生的第二次转折。第一次,是1965年高中毕业,奔赴边疆,参加生产建设兵团,从“学生娃娃”转变为“革命战士”(详见第一卷前言)。这次,则要由“革命文青”转变为“青年学人”。从边疆到内地,从农场到高校,从实践到理论,从创作到研究,从干活到治学,几乎一百八十度。这个弯,不好转。
幸运的是,我的运气非常之好。1978年,是“文革”后第一次招收研究生,学校上上下下极为重视。各系各专业,都派出最好的教师。中文系的古代汉语专业,是周大璞先生讲训诂,李格非先生讲音韵,夏渌先生讲文字,皆为一时之选。古典文学专业,则由胡国瑞、王启兴、吴林伯、刘禹昌、吴志达、苏者聪、毛治中诸先生组团,共同担任导师,堪称豪华阵容。更重要的是,两个专业,都要到1981年才招第二届。也就是说,这么多的“顶尖高手”,三年间就只带我们几个徒弟。现在想来,真觉得是“太奢侈”了!
第三年,写论文。我报的选题,是《文心雕龙》。于是,导师组指定吴林伯先生,担任我学位论文的指导教师。先生是湖北宜都人,早年毕业于国立师范学院国文系,后入复性书院,师从马一浮、熊十力诸大师。由是之故,先生于群经诸子,造诣极深。对刘勰的《文心雕龙》,更是付出了毕生精力。所著《〈文心雕龙〉义疏》,共一百万字,在先生去世四年后的2002年,由武汉大学出版社出版。而这部巨著在当年,却是我们的教材。
教材是油印的。所谓“油印”,就是用铁笔和钢板,一笔一画,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在蜡纸上,然后用油墨印刷。这样的课本,现在是看不到了。我们上课,就用这个。课毕,先生提着饭篮,和我们一起穿过操场,到对面小山包上的教工食堂去买饭。先生一辈子吃食堂,茹素,因此我总怀疑他老人家营养不良。后来,每次回武汉,便总要请先生到宝通禅寺吃素宴。又故意多点些,打了包让先生带回,多少算是改善。
先生对生活要求很低,对学术要求很高。成为我的指导教师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我用毛笔在宣纸上,把《文心雕龙》五十篇抄一遍。然后到他家里,当面用朱笔点断。那时住房条件很差。给我的待遇,是在先生的书桌旁放一张方凳,算是小书桌,然后坐在小板凳上读书。书,主要是两本,一本是范文澜先生的,即《〈文心雕龙〉注》;一本是吴林伯先生自己的,即《〈文心雕龙〉义疏》。那时《义疏》还没有出版,只有油印本和手稿。但先生为我“开小灶”,准许我读,准许我用,不怕我“偷”,也相信我不会“偷”。这样,直到先生认为过关,才回到宿舍写论文。所以,我的学问不是坐“冷板凳”,而是坐“小板凳”做出来的。
论文的撰写,也有一个漫长的过程。先是写提纲。先生看过,提出意见,改;再看,再提意见,再改。如是者三。然后成文。仍是先生审阅,提出意见,改;再审,再提意见,再改。又如是者三。吴林伯先生通过后,又请胡国瑞先生和王启兴先生审看,提出意见,再改。最后,才是打印出来,正式送审,提交答辩。
现在想,八十年代的风气,实在是好。评审专家中,山东大学的牟世金先生跟我的导师吴林伯先生,学术观点是有分歧的,两人也不同门派。但牟先生对我的论文,仍给予很高的评价,毫无“门户之见”。1983年在青岛开“《文心雕龙》研讨会”,牟先生还发函邀请吴先生和我与会,坐而论道。武汉大学哲学系的刘纲纪先生,在某些学术问题上,也跟吴先生意见不同。论文答辩时,我跟纲纪先生当面争论,针锋相对,面红耳赤。旁边同学看了,都捏把汗,刘先生却不以为忤。最后投票时,给我的成绩,也是“优等”。
显然,牟先生和刘先生的态度是:我不管你哪门哪派,也不管你跟我的观点是否相同,只管你论文做得好不好。因此,哪怕我坚决反对你的意见,只要你说得够水平,我就给你打高分!相反,则不通过。比如我的一位同学,当年就没有拿到学位。
这就是老一辈学人的风范!这样的风范,我觉得很需要弘扬。
受到诸位先生好评的这篇学位论文,在数易其稿之后,就成了收入本集的《〈文心雕龙〉美学思想论稿》。关于它的出版过程,本卷收有郝铭鉴先生的《话说易中天“初出茅庐”》一文,有详尽的介绍。说起来,那恐怕又是另一段佳活呢!
2010年6月6日 初稿
2010年9月3日 改定
《〈文心雕龙〉美学思想论稿》序 胡国瑞(1)
易中天同志的这本《〈文心雕龙〉美学思想论稿》,是以其硕士论文为基础而补充修改完成的。对于他的硕士论文,我当时颇为欣赏。我们的祖先在各个时代不断创造积留下丰富优秀的文学遗产,其内蕴的精深丰美,如山海之探取无尽,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不断腾发出新异的光辉。我们作为祖国文化事业的后继者,肩负着历史赋予的重要任务,在以新的时代眼光对那些遗产进行整理发掘,阐扬出新的时代意义,为我们创造发展社会主义文化提供有益的借鉴。易中天同志以现代的美学观点对《文心雕龙》所作的探讨,正是符合当今时代的要求的。
《文心雕龙》是自周至晋一千多年文学创作的总结,举凡所有文体及有关创作的从构思而至各种表现方法及手段,以及鉴赏品评,无不“深极骨髓”地加以论析,其系统之完整,论述之详审,识见之卓越,笔调之精美,在我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上可谓绝无仅有之宏伟专著。全书虽纲目毕具,义各有归,然事理相关,互多牵涉,纷纶杂陈,易滋眩惑,要别具所见,理为条贯,重加阐论,正如刘勰所自谓,“弥纶群言为难”的。中天同志运用现代美学眼光,从《文心雕龙》中有关文学本体、创作精神、审美理想三方面着重申论,所有本书中这三方面有关言辞,无不爬梳列举,并酌取其他典籍之文,以为佐证,言来俱能切中事理,惬当人心,其构思之精,用力之勤,可以想见。而其总括《文心雕龙》全书义脉,如万流之朝宗于海,归于“自然”,可谓探得骊珠所在。这本著作的面世,无论是对于理解《文心雕龙》的义蕴,或对整理祖国文化遗产应走的途径,都是重要的贡献。
我早年就很喜爱《文心雕龙》,但觉其体大思精,须专力攻治,而一直不遑顾及,故近数年来学术界对该书的讨论尽管那样热烈,我连作壁上观也说不上,直是远离论坛。今天,易中天同志要我为他的这本著作写序,我只能藉此谈点粗浅的感想。
在《文心雕龙》全书中,从文学本体以至创作标准,都贯彻了“宗经”、“征圣”的儒家思想。在这方面,可能被认为是刘勰文学思想的一种局限,我却认为其中存在不可磨灭的文学至理。他在《原道》中说,孔子“镕钧《六经》,……写天地之辉光,晓生民之耳目”,能“弥纶彝宪,发辉事业”,“鼓天下之动”,对于人类社会有这么巨大的作用,因此,他要求作者“搞文必在纬军国”,要能“兴治济身”,“弼违晓惑”,不能“无贵风轨,莫益劝戒”。他所要求的文学创作应具有的这些重大的作用,是文学本身生而与俱的。这一认识,在我们今天尤感重要。
文学作为一种社会意识,它的产生,就是为了反映社会生活,推动社会前进。因为作为社会的人,为了存在,为了蕃殖,必须关心社会,社会的治乱,直接关系着人的生活及生存,而从人的头脑中产生的意识形态的文学,必然要反映人所生活于其中的社会现实,并给予积极的作用。这是文学的天然职责,即刘勰所谓的“天地之心”,“自然之道”。可是就是这人所共知而成为常谈的道理,有些人并不记得或不重视。毛泽东同志认为文艺是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的有力武器,这是在抗日战争最艰巨的时代说的,自然有较浓厚的火药气味。但团结人民、教育人民的作用是永远存在的。尤其在今天,我们建设社会主义物质文明的同时,要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文学对社会人民的教育任务尤为突出。大家都知道的一句话:作家是人类灵魂工程师。这一崇高的荣誉职称,对于正在大力从事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时期的作家来说,其应产生的责任感是非常重大的。
《〈文心雕龙〉美学思想论稿》序 胡国瑞(2)
运用文学这一工具来教育人民,推进社会,必须掌握大的方向。今天我们都很明白,必须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其中最基本的是坚持党的领导,走社会主义道路,在这些基本原则下,贯彻“双百”方针,使我们的文学繁荣发展,发挥出为两个文明建设服务的巨大作用。刘勰主张的文须“宗经”,正是深明文学创作须有大的方向这一道理的。刘勰身处齐梁时代,政治上争夺频繁,哲学思想上释、道盛行,就是释、道思想,他也是有所承受的,而他在文学创作上主张“宗经”,乃是他认为儒家经典义理能“参物序,制人纪”,仍是治世安民的良方,适合他对文学的社会功用的要求的。当然,儒家哲理之于封建政治,四项基本原则之于“四化”建设,性质迥异,何可比拟!然如航海之有定向,事物之理,古今仍是一致的。至于儒家思想对我国长期封建社会之功过得失,则是性质不同又当别论的一个重大问题了。
刘勰认为儒家经典之文“参物序,制人纪”的同时,还可“洞性灵之奥区”,而“五性发而为辞章”亦“神理之数”。这样也给我们表明,文学的社会功用,主要的“纬军国”之外,人的一切生活感情无所不在,“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亦可见其一端,因为所有情文之发皆得其正,无不有益于“纬军国”的目的的。由此想到我们今天对文艺功能的要求。为了适应今天新的时代,我们的文艺思想大为解放。我们的文艺不限于为工农兵服务,而是要为全国人民为社会主义服务的。在坚持四项基本原则下贯彻“双百”方针,文艺的天地无限广阔。我们除了从某些重大题材表现出人的高贵品质,也应从许多日常生活描写中展示人的优美的精神世界,由于是人们熟习的日常生活,更使人觉得亲切而易受感染,其对于读者的浸润之功是不可估量的。
从我国古代诗歌中,我深切感到其对人的涵养移情之功。读屈原、杜甫的作品,他们那种关怀国家人民的忠悃之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