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似火--兼论齐国的恣与累-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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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关头跳井自尽。这个关头真的来到了,他于是写下绝命书,尔后毅然跳了下去。他的妻子随后,紧随的还有大儿媳。
这种忠信勇敢大半来自所谓的“书生”。能够逃脱却甘愿受死的,还有以前说过的谭嗣同。他们这些人可能不仅被后来人看作“书生”,还要看作“书呆子”。连同要求弹一曲广陵散再死的嵇康、唱罢国际歌再死的瞿秋白,都会被看成同一类“书呆子”。然而,人类历史、中华历史上,没有这样的呆立不动以致于化为顽石和钢铁的人物,这个民族不是太可怜了吗?人类相信和向往一种文明,当然是向往它所具有的伟大力量,这力量大到不可思议,大到让人临死不惧,这才称得上文明啊。
而所有的野蛮人,他们的勇气就是无畏地破坏人类已有的一切文明,内心里百无禁忌。他们的到来,从自然环境上讲,可以在几十年时间里让树木全毁,绿色不再;从社会环境上讲,可以用各种借口杀戮知识分子,可以公开和大肆嘲弄文化,甚至蔚然成风,让民众在不知不觉中以知识为耻。
人类创造了文明,从而生活在这种亲手创造的成果里,这就是一种规范和安全的生存。理想的生存其实应该首先让每个人都成为书生,而后再说其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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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功罪说管仲(1)
(见原书第五章之《商人举贤》)
齐国历史上曾经出现了几个大繁荣时期,有人认为是三次,也有人认为是两次,即姜姓统治的齐桓公时期、田姓统治的齐威王齐宣王时期。姜太公初封齐地的时候,地域狭小,好在他能够因势利导,与莱国人相处得融洽,尊重他们的礼数和风俗,这才站住了脚跟。齐国建国后与莱国人当然也发生了一些争夺和斗争,但主要是做了许多融合的努力,只用了五个月的时间就向周公报告,说已经完成了初步建国。而同时受封的鲁国,却整整用了三年的时间才向周公报告建国。二者建国所用的时间相差悬殊,却并不说明齐国面临的局面有多么简单,实际上倒有可能更复杂。当时占据东部半岛的莱夷族经济与文化都极其发达,渔盐资源丰富,实力强大,远非初来乍到的姜姓政权所能匹敌,所以后者只能走一条沟通合作的道路。这条道路的确立只是迈向繁荣的第一步,还不能称之为齐国的繁荣。
第一个繁荣期当是齐桓公时期,他终于成为了春秋时期的霸主。谈到齐桓公的霸业和齐国的繁荣,就不可能不谈谈一代名相管仲。可以说没有管仲的才能得到全面的、淋漓尽致的发挥,也就不会有齐国的强大。关于齐桓公与管仲的恩怨与合作,成为历史上一段有名的佳话。齐桓公曾中过管仲射来的一箭,巧的是这一箭恰好射在了衣服的扣环上,等于是拣了一条命。齐桓公非但不记这一箭之仇,最后在他人的力荐之下,竟然任用管仲为相。后来齐桓公对管仲信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大小事情一概由他去料理,自己倒也省了不少心。齐桓公是个有名的淫乐之徒,这样就可以拿出大量的时间玩耍了,把治国理政的一沓子繁琐全部交给了管仲和一个叫鲍叔牙的人。当时他把管仲的地位提得很高,称其为“仲父”,朝内所有事项,只要有人来禀报和请示,他只回一句话:问仲父去。
齐桓公的放任与信任,既解放了自己,又解放了管仲。管仲的聪明智慧不容置疑,从他采取的一系列治理步骤上看,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是把齐国作为一个商业集团去经营的,并最终获取了最大的利益。一些历史学家和政治评论家,往往将一个时期一个国家和地区的经济状况作为惟一的成败标准,所以也就更有理由将齐桓公的政权给予极大肯定。至于齐国在历史上所遭受的惨重失败,齐桓公后期的惨状,却很少从管仲一手料理的繁荣中寻找原因。其实任用管仲的开始,既是经济迅速发展的开始,也潜伏了严重的政治危机。这有点像大学者黄炎培所谈到的:“其兴也浡焉,其亡也忽焉”。败亡的种籽是由齐桓公和管仲一路播下去的。
管仲出身商人。他当初与鲍叔牙合伙经商,获利后总要比对方多取一些利益,其他人厌弃这种做法,鲍叔牙就替他打圆场,说他穷怕了,多拿就多拿吧。后来管仲又与鲍叔牙一起从军打仗,一遇到危险就躲到后面,逃得最快,这势必引起其他士兵的怨怒,鲍叔牙又为他找了条理由,说他家有老母,他是害怕自己被打死没人养活母亲。就是这个管仲,不久之后在两个争夺君位的公子之间做出了错误的选择,竟然射了其中的一个,只差一点就把这个公子射死,而这个公子正是后来的齐桓公。可以想见新即位的国君该是多么痛恨这个管仲,而这时又是鲍叔牙为其说情,这才免其一死。鲍叔牙是最了解管仲的人,就是他后来倾尽全力向齐桓公推荐管仲的。
千秋功罪说管仲(2)
管仲的一系列改革不可谓不巨,其重点始终落在发展经济上。这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因为没有巨大的经济实力,就不可能有强固的国防,其他事情也办不好。但问题是获取财富的同时还要有更长远的政治规划、有对社会全局的把握,谋财的手段也要正当。粗鄙的财富既不光彩,也不能保持长久。管仲所倡导的方法睿智而果断,其中有许多可以借鉴的治世良方,它们都属于历史智慧的结晶。所有繁巨的改革计划虽然一时不可尽述,但需要冷静反思的方面也实在不少。
首先是“女闾”的设立。“女闾”就是妓院。在春秋时代由官方公开设立妓院,可以想见是多么大胆的一个举措。而且当时的妓院规模非常大,据记载大约有近两万家之多,按当时稀薄的城市人口和较小的社区规模来看,这可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历史记载西方最早设立官方妓院的国家是雅典,那是公元前五百九十四年的事情,而管仲却远远走在了前边,至少比雅典早了五十年。管仲设立妓院的首要目的是为了充实国库;另一个目的是讨齐桓公的欢心,因为这个淫乱的国君总是难以餍足。第三个目的则是为了延揽人才。管仲认为齐国要兴盛,必须招集一批头脑活络的人士,而凡是这样的人士大多放荡不羁。管仲的改革措施中,规定了布衣可以为卿,也就是说,只要有利于国家施政所需要的人才,一概不讲出身,皆可委以重任。
任何一项重大的变革,都需要一批相应的人才去推行。出身商人的管仲最初在贵族集团中不受欢迎,他必须尽快纠集自己的行政力量。他设置的一项广受注目、令后人大加赞赏的政策,就是“举贤”制度。这是在广大地区展开的大范围的人才搜集活动,并且形成了一个制度:地方官员在每年正月参加朝会时都要做两件事,一是报告政事,二是举报贤能。地方官如果没能按时举荐本地的贤能之才,就要治以“蔽贤”之罪。这就打破了贵族垄断政事的世卿世禄制,为当政者根据实际政策的需要任用官吏,打开了一条宽阔的通道。但是通道既宽,行走的人物也就非常驳杂,选取什么样的人,将成为问题的关键。
从管仲设立女闾以及举贤制的操作中,可以想见他获取利益和选取人才的急切。后者当然是为前者服务的,要使自己的政策能够得到有力的推行,就必须拥有一大批这方面的得力执行者。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一大批经营型实用型人才得到了使用,导致了齐桓公经济上的空前繁荣;但这繁荣的代价也是很大的,那就是过分张扬了物欲声色,使整个社会的伦理体系遭到了破坏,国家自上而下大面积腐败,拥有无限财富的齐国政权竟然摇摇欲坠,开始崩塌。
思想家和诗人是给民族“镶金边”的人吗?
(见原书第五章之《民族镶了金边》)
我们怀念和想象曾经在半岛地区以及其他地区里生活过的一些人。这是一部分特殊的人物,他们或者特别执着于一种思想,或者有着奇异的幻想,所言所行实在太与众不同了,所以怎么也难以消失,最后也就被记录下来了。有了他们,很久之后或从相隔遥远的地方回望这个地区,首先就会想起他们的言与行,他们的身影。比如孔子孟子,比如屈原李白杜甫苏东坡,有了他们,有了他们的思想和诗章,这个民族就变得熠熠生辉了,仿佛被镶了一道金边似的。
任何民族都是如此。有人说“吟唱诗歌不会劳而无功”,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这里的诗是广义的,它也包含了思想与各种艺术门类。列举一下我们的邻居,那个地跨欧亚大陆的俄罗斯吧,一想到那片辽阔的土地,我们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普希金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想到这一串长长的名字。有这些人的吟哦和沉思放在那儿,这片土地也就闪烁出金色的光泽。不仅是俄罗斯民族如此,任何一个民族都是如此,当远处的人、另一个时空里的人回望它们时,都不可能忽略这闪闪的光泽,因为这是耀眼的光,是一个民族精神的整体,它正透过其边缘放射出自己的光辉。色泽即精神,这是投射到远处的一种能量,是包裹之物,也是她的形象即面容,她的气质和风采。
无论孔子当年有多么奔波和懊恼,他的鲁国都因为他而光芒四射了。后来大一统的国家包含和消化了鲁国,孔子也就成了偌大一个国家和民族的象征人物。每逢谈论起几千年的历史,民族自豪感一旦洋溢起来,我们就会脱口说出一句:诗书之国。正是如此。一个诗书之国无论遭受多少困顿和挫折,还有什么好自卑的?还有什么不可能克服的?一个民族的巨大难测的张力,难道还不能让人从中感知?难道还有什么比这一切,能够更充实更集中地传递出她的全部信息?
他们的哀伤也是一个民族的哀伤。他们代表了同时代的人,甚至是不同时代的人,在一起经历时光的奥秘。民族的道路曲曲折折,几千年过去,难免会出现各种奇迹,他们本身即是最大的奇迹。任何国家都难免遇到各种灾难,各种动荡,各种荒唐和愚蠢,各种善良的人和正义的人。比如那些曾经分割大地执一方牛耳的所谓国王们,一个个有的残忍,有的荒淫,有的宏图大略,有的昏庸无能;有的仁慈,有的粗暴,有的还像孩童一样有趣;有的杀人不眨眼,有的多愁善感儿女情长。反正不论遇到什么样的人,那个时代都得忍受下来,与之相处。时光之母生下一些孩子来,就得眼含热泪扶养他们,无论她愿意还是不愿意。
这其间只有一些特别的观察者与思想者,他们才稍稍具有超越的目光,并且正在用这目光去打量一切。他们当时的各种言说和感慨叹息留下来,让后来人能够真实地回返到过去,如临其境。无论是怎样的风格和气质的不同,这些沉思者或吟唱者都能隐隐透露出心底的怜惜。他们怜惜苦难的大地和人生,虽然生逢其时,对自己的时代却像对待一本不忍卒读的大书。正是这种出自人性深处的怜悯,才使一部纷繁的民族史有了生命的体温,有了人的气息和灵魂。
我们读到当年淳于髡对齐威王用心良苦的一次次规劝,读到孟子对一个个君王臣子们不厌其烦的剖示和辨析,更有孔子对那些寡人们的引导,都会产生出一种蕴含了幽默感的焦虑。这种焦虑是古今共通的,而幽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