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评水浒-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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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托大——自以为了不起。
② 禅(chán蝉)和子——也作禅和,就是和尚。
③ 团鱼——就是甲鱼,也叫“老鳖”。
智深在五台山寺中,不觉搅了四五个月。这时候正是初冬天气,智深久静思动。当日天气晴明,智深穿了皂衣直裰①,系(jì记)了鸦青丝绦,换了僧鞋,大踏步走出山门来,信步来到半山亭子中,坐在鹅颈懒凳上,寻思:“干鸟(diǎo)么!俺往常每天好酒好肉不离口,如今叫洒家做了和尚,饿得干瘪了!赵员外这几天又不差人送些东西来给洒家吃,嘴里淡出鸟来!这早晚怎么弄些酒来吃才好!”
正想酒哩,只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担桶,唱上山来,桶上盖着盖子。那汉子手里拿着一个旋子②,唱着:
九里山前作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
顺风吹起乌江水,好似虞姬别霸王。
智深见那汉子挑着桶儿上山来,就坐在亭子上看。这汉子也来到亭子里,歇下担桶。智深问:“喂!那汉子,你那桶里是什么东西?”那汉子说:“好酒。”智深问:“多少钱一桶?”那汉子说:“和尚,你是真个还是作耍?”智深说:“洒家和你耍什么?”那汉子说:“我这酒,挑上去只卖给寺内火工、道人、值厅、轿夫、老郎们做生活③的吃。本寺长老早有法旨:凡是卖给和尚们吃了,我们都要被长老责罚,追了本钱,赶出屋去。我们现用着本寺的本钱,住着本寺的屋宇,谁敢卖给你吃?”智深说:“真个不卖?”那汉子说:“杀了我也不卖!”智深说:“洒家也不杀你,只问你买酒吃!”那汉子见不是头,挑了担桶就走。智深赶下亭子来,双手抓住扁担,只一脚,交裆踢着。〖虽然粗鲁,也踢得太狠些,更不是地方!〗那汉子双手掩着裆,做一堆儿蹲在地下,半天站不起来。智深把那两桶酒都提到亭子上,地下捡起旋子,开了桶盖,只顾舀冷酒吃。不多时,两桶酒吃了一桶。〖这酒,大概是黄酒,至少不是景阳冈上武松喝了十八碗的“透瓶香”、“出门倒”。〗智深说:“汉子,明天来寺里讨钱。”那汉子疼痛刚止,又怕寺里长老得知,坏了衣饭,忍气吞声,哪里敢讨钱?把酒分做两半桶,挑了,拿了旋子,飞也似地逃下山去了。
① 直裰(duō多)——是一种斜领大袖,四周镶边的宽大袍子。本是古人常居便服,后来专指僧衣道袍。
② 旋子——本是烫酒的工具。下文也有用它舀酒的。
③ 做生活——江浙方言:干活儿。
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天,酒却上来了。走出亭子,在松树根边又坐了半歇,酒越发涌上来。智深把皂直裰褪下来,把两只袖子缠在腰间,露出脊背上的花绣,搧着两个膀子上山来。看看来到山门下,两个门子远远地望见,拿着竹篦①,来到山门下拦住鲁智深,喝斥说:“你是佛家弟子,怎么噇②得烂醉了上山来?你可不瞎,也看见库局里贴着晓示:‘凡是和尚破戒吃酒,打四十竹篦,赶出寺去;如门子纵容酒醉的僧人入寺,也吃十下。’你快下山去,饶你几下竹篦!”〖门子不去禀告,只要他下山去,实际上已经通融了。可惜智深已经喝醉,不领他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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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评70回本水浒传 第三回(4)
智深一者初做和尚,二来旧性未改,〖这个“旧性”,恐怕他一辈子也改不了了。〗瞪着双眼就骂:“直娘贼!你两个要打洒家,俺就和你厮打!”门子见势头不好,一个飞也似进去禀报监寺,一个虚拖竹篦拦住他。
智深用手隔过,张开五指,在那门子脸上只一掌,打得他踉踉跄跄;正在挣扎,智深再加一拳,打倒在山门下,直叫“啊哟”。智深说:“洒家饶你这厮!”踉踉跄跄颠入寺里来。
① 竹篦——属于“家法”类刑具,用于惩戒性打人。一般用一束篾片扎成;也有用一根竹棍儿劈开一端使成“竹批”制成,另有一个名称,叫做“批头”。
② 噇(chuáng床)——指无节制地喝,有贬义。
监寺得到门子报禀,就叫起老郎、火工、值厅、轿夫,共二三十人,各执白木棍棒,从西廊下抢出来,正好迎着智深。智深望见,大吼了一声,好像嘴边起了个霹雳,大踏步抢上去。众人开初不知道他是军官出身,后来见他打得凶了,慌忙都退进殿里面去,把槅扇门关了。智深抢上殿阶去,一拳一脚,打开了槅扇。二三十个人,都被赶得没路可走,就找几条棍棒,从殿里打出来。监寺慌忙报知长老。长老听了,急引三五个侍者直来廊下,喝斥说:“智深!不得无礼!”智深虽然酒醉,却认得是长老,〖还认得长老,可见他并不真醉,无非是借酒撒疯。〗撇了棒,上前来打个问讯,指着廊下对长老说:“智深吃了两碗酒,又不曾撩拨他们,他们却引人来打洒家。”〖还挺有理的。〗长老说:“你看我面,快去睡了,明天再说。”〖真会抹稀泥。果然是护着他。〗智深说:“俺不看长老的面子,洒家直打死你们这几个秃驴!”〖忘记了自己也是秃驴!〗长老叫侍者扶智深到禅床上,刚一倒下,就齁齁地睡了。
众多职事僧人围定长老,纷纷诉说:“当日徒弟们曾谏长老来,今天怎么样?本寺哪容得这样的野猫,乱了清规!”长老说:“他眼下虽然有些啰唣,后来却成得正果。没奈何,且看赵员外檀越的面子,容恕他这一回。我明天叫去埋怨他就是了。”众僧冷笑说:“好一个没分晓的长老!”〖果然没分晓。看在钱的份儿上,也就分晓了。〗各自散去歇息。
第二天,大家吃过早斋,长老让侍者到僧堂里去叫智深,还高卧未起。等他起来,穿了直裰,赤着脚,一道烟儿走出僧堂来,侍者吃了一惊,赶出外面来找,原来在佛殿后面撒尿。侍者忍笑不住,等他净了手,这才说:“长老请你说话呢。”智深跟着侍者到方丈。长老说:“智深,你虽然是武夫出身,如今赵员外檀越剃度了你,我也曾给你摩顶受记。教你:一不可杀生,二不可偷盗,三不可邪淫,四不可贪酒,五不可妄语。──这五戒是僧家的常理。出家人第一不可贪酒。你怎么夜来吃得大醉,口出喊声,伤了门子,打坏了大殿上的朱红槅子,又把火工道人都打走了。你怎么这样所为!”智深跪下说:“以后不敢了。”长老说:“既然出家,怎么先破了酒戒,又乱了清规?我不看你施主赵员外面子,一定赶你出寺。往后别再犯了。”智深起来,合掌说:“不敢,再也不敢了。”长老留智深在方丈里,安排早饭给他吃;又用好话劝他;〖还有什么更“好”的话?刚才也没骂他一句呀!〗取一领细布直裰、一双僧鞋,给了智深,〖闹事儿还受奖,难怪众僧人不服。〗让他回僧堂去了。——凡是饮酒,不可贪多。常言说:“酒能成事,也能坏事。”就是胆小的人吃了,也会变成大胆,何况急性子人!
智深自从吃酒醉闹了这一场,一连三四个月不敢出寺门去。二月间的一天,天气暴暖,智深离了僧房,信步踱出山门外站着,看那五台山,连连喝彩。猛听得山下叮叮当当的响声顺风吹上山来。智深返回僧堂,取了些银两揣在怀里,一步步走下山去。走出那“五台福地”的牌楼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市井,约有五七百户人家。智深看那市镇上,也有卖肉的,也有卖菜的,也有酒店、面店。智深寻思:“干鸟么!俺早知道有这个地方,〖上山的时候,难道就没看见山下有个市镇〗早下来买些吃,也不夺他那桶酒吃了。这几天熬得嘴里流清水,且过去看有什么东西,买些来吃。”
听得那响处,却是打铁的在那里打铁。间壁一家,门上写着“父子客店”。〖这样的客店名称,倒也别致。〗智深走到铁匠铺门前一看,见是三个人在打铁。智深就问:“喂,那待诏①,有好钢铁么?”那打铁的看鲁智深腮边新剃,暴长短须,戗戗地好耍扔形宸峙滤D谴×耸郑担骸笆Ω福胱R蚴裁椿疃俊敝巧钏担骸叭骷乙蛞惶蹯龋豢诮涞丁2恢猩系群锰矗俊贝担骸靶∪苏饫镎行┖锰2恢Ω敢蚨嗌僦氐撵取⒔涞叮康痉愿馈!敝巧钏担骸叭骷乙蛞惶跻话俳镏氐摹!贝ψ潘担骸爸亓恕JΩ福∪舜蚴谴虻昧恕V慌率Ω冈趺词沟枚烤褪枪赝醯叮仓挥邪耸唤铩!敝巧罱乖晁担骸鞍衬训啦患肮赝酰俊颊庋目谄凶灾鳌!剿仓皇歉鋈耍 蹦谴担骸靶∪司萜匠K担豢纱蛱跛奈迨锏模彩种亓恕!敝巧钏担骸熬鸵滥闼担茸殴赝醯叮泊虬耸唤锏摹!贝担骸笆Ω福柿瞬缓每矗植恢惺埂R雷判∪耍煤枚蛞惶趿锏乃レ雀Ω浮J共欢杀鸸中∪恕=涞恫挥梅愿溃∪俗曰嵊檬趾锰蛟臁!
吴越评70回本水浒传 第三回(5)
① 待诏——当时对手艺匠人的尊称。工匠手艺好,就有可能被皇家征去做工。“待诏”是“等待诏书到来”的意思。
智深问:“两件家伙,要几两银子?”待诏说:“不讨价,实要五两银子。”智深说:“俺就依你五两银子,要是打得好,还有酒钱赏你。”那待诏接了银子,说:“小人这就打。”智深说:“俺这里有些碎银子,和你一起去买碗酒吃。”待诏说:“师父自便。小人还要赶些活儿,不能相陪。”
智深离了铁匠铺,走不到二三十步,见一个酒望子挑出在房檐上。智深掀起帘子,走到里面坐下,敲着桌子叫:“拿酒来。”卖酒的主人家说:“师父少罪。小人住的房屋是寺里的,本钱也是寺里的。长老早有法旨:凡是小人们卖酒给寺里的僧人吃了,不但要追还小人们的本钱,还要赶出屋。因此,只得请莫怪。”智深说:“胡乱卖些给洒家吃,俺不说是你家就是了。”那店主人说:“胡乱不得,师父别处去吃,莫怪,莫怪。”智深只得起身,又说:“洒家别处吃了,再来和你说话!”
智深出了店门,走了几步,又看见一家酒旗儿挑在门前。智深一直走进去,坐下,叫着:“主人家,快拿酒来卖给俺吃。”店主人说:“师父,你好不晓事!长老早有法旨,你也应该知道,却来坏我们衣饭!”智深不肯动身。三番五次央求,哪里肯卖?智深情知他不肯,只得起身又走,一连走了三五家,都不肯卖。
智深寻思:“不想个主意,怎能有酒吃?”远远的杏花深处,〖二月份,有杏花么?民歌唱的是:“三月里来,桃花红,杏花白……”〗市梢尽头,一家挑出个草帚儿①来。智深走到那里一看,是个傍村边的小酒店。智深走进店里,靠窗坐下,就叫:“主人家,过往僧人买碗酒吃。”店家看了他一看,说:“和尚,你从哪里来?”智深说:“俺是行脚僧人,游方到此经过,要买碗酒吃。”店家说:“和尚,你要是五台山寺里的师父,我可不敢卖给你吃。”智深说:“洒家不是。你快拿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