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离-第1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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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沧听他气息不稳,皱眉道:“你的内力仍未恢复。”
皇非虽与他言谈如常,但实际丹田之中气息紊乱,不时剧痛难当,那道封锁他内力的真气时隐时现,诡异莫名,姬沧曾
数次助他行功,合两人之力竟也无法冲开这道禁制,真正发作起来,一身武功几如被废,必得静心调息才见好转。思及此处,不由眸色略沉,透出轻微的寒光,话中却绝口不提此事,只道:“十九部大军收拾关外城池,算来应该也差不多了。”
姬沧起身踱了数步,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身上的伤虽然暂时无碍,但时间久了恐怕损及经脉,到时便是麻烦。我已派人打听过,那曾与巫医歧师齐名的‘百仙圣手’蝶千衣便在惊云山忘尘湖,不如我先陪你去一趟。”
皇非淡淡道:“百仙圣手原是辛嬴国人,辛嬴东帝初年灭于我烈风骑下,蝶千衣避世隐居,立誓终生不医楚人,莫说她未必能医此症,即便是能,也不会接手。”
姬沧挑眸道:“那么江湖上自此便没了百仙圣手的名头,她若敢说一个不字,我便挥军踏平惊云圣域。”
皇非看他片刻,忽然笑了一笑,“我倒忘了,既然是宣王的命令,又有谁敢违逆,也罢,便随你吧。”
浮云,月淡。
一只信鸟自玉白的掌心振翅而起,穿过夜云向着崇山峻岭飞去。子娆凭窗而立,直到鸟儿踪迹全无,仍是凝望天际,眸中隐隐露出牵念神色,却更有丝缕抹不开的隐忧。
自那日攻城之后,宣军虽未再大举进犯,却先后截断玉渊城周围粮道,于飞狐陉、斜□、渠沟三处重新驻兵,再非当日王师来援时强弱不均的布置。连日来王师数次派人突袭,扰乱敌阵,皆是无功而返。玉渊城中存粮有限,除百姓之外,大军每日消耗甚多,如此下去用不多久军粮便要告罄。如今想要守住玉渊难,击退宣军更是难上加难,子娆一时望着黑暗的虚空出神,只见星云渺渺,千里无踪,不由轻声自语,“若是他在,会怎么做呢?”
门外脚步声响起,叔孙亦叩门而入,近前叫道:“公主。”
子娆回身相视,“还有多少?”
叔孙亦道:“每人每日减至两顿,大概还能支持十余日。
子娆点了点头,沉默不语,心下暗思对策。叔孙亦来到她面前,道:“姬沧用兵一向以快狠著称,赤焰军从来能速战则不攻坚,极少有围城之战,这一次似乎有些出人意料。”
子娆心头忽然闪过一副黄金面具,不知为何,竟想起那日宣军阵中见过的白衣人,这念头一闪而过,说道:“如今之势,先生以为如何?”
叔孙亦道:“末将有个建议想同公主商量,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子娆抬眸相询,“什么?但说无妨。”
叔孙亦略加斟酌,迎着
她的目光,缓缓道出二字,“弃城。”子娆不由一惊,却见他眼中射出沉稳犀利的光芒,“我们虽一时无法击退宣军,但若安排得当,全军撤退并非难事,眼前形势下,玉渊城陷落怕是迟早之事,既然如此,不如弃卒保車,以退为进,从玉渊全线撤军,任宣军攻取十三连城,拉长战线。”叔孙亦见子娆没有说话,停了一停,方继续道:“如此一来,首先可以解决我们的军需,而姬沧连番攻城交战,兵马损耗必将十分巨大,只要我们沿途坚壁清野,再暗中控制住沩江水路,宣军很快便会逐步吃力。待到他们深入王域,我们便可设法断其粮道,使之不战自乱,那时战况将会有很大的转机。”
一席话毕,屋中一片寂静,唯有月光穿云斜照长案,洒上玄衣幽袂,映衬纤指如玉。子娆指尖轻轻叩动,似是在思考叔孙亦的建议,片刻之后,她站起身来,走向后方高悬的军事图,抬头久久凝视,最后开口道:“先生所言是顺势应时的良策,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如今宣军兵力数倍于我,粮草充足,士气高昂,与之硬拼几无胜算。”
叔孙亦道:“公主日前设计诱敌,已是大灭敌军威势,我方将士人人信心倍增。”
子娆置之一笑,“但是强弱悬殊,这情况却无法改变。”
叔孙亦沉声道:“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不若暂避以俟良机。”
子娆转过身来,玄袖一扬,燃起两盏明灯,背后军事图霍然明亮,现出王域山川河流,城池重镇。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先生精通兵法,足智多谋,无怪王兄一直对你另眼相看。但兵法亦云,兵贵胜不贵久,知兵之将,民之司命。若依此计,十三连城必如少陵关外的城池一样,惨遭宣军屠戮,沦为人间地狱。王师全身而退,却任百姓流离,敌军肆虐,如此何以面对王域子民?”
叔孙亦叹了口气,却不言语。子娆徐徐道:“先生此时心中定是怪我妇人之仁,但这次出征之前,我便已立下重誓,王域,包括九夷故国任何一寸土地,任何一个臣民,我都绝不会任之沦落敌手。王族誓言,从来说到做到,此便为我族之所以为九域之共主,天下之尊。”
叔孙亦眼中掠过轻微的诧异,听她话语柔魅悦耳,其中之意却甚决绝,虽仍想劝说她放弃十三连城从长计议,但眼前这位九公主毕竟不同于王后且兰,对她虽然敬服,却也并非全无顾忌,话到嘴边,到底停住。叔孙亦垂眸沉思,最终道:“公主既然已有决断,末将谨遵吩咐。那现在我们唯有一条路可走,便是劫粮。”
叔孙亦为人缜密,此前心中早已反复思
量,想过任何一种突破困境的方法,当下将另一提议说了出来,“如今各处要道被封,我们想要从王域运送军粮显然已不可行,合璧与玉渊相隔不足百里,目前乃是宣军囤粮之地,据斛律遥衣得到的消息,数日后宣军又将有一批粮草到达,正是由柔然族负责押送,我们可以趁机动手,有柔然族暗中为应,则胜算颇大。”
“柔然族。”子娆记起当日在楚都子昊亲自出手收服柔然,令万俟勃言献出幽灵石归附帝都。自她取回后风国冰蓝晶,穆国紫晶石之后,九转玲珑石已有七道重归王族,唯有那血玲珑仍在宣王身上,而金凤石在岄息死后,想必也已落入了婠夫人之手。她虽不曾听子昊提过取回九转灵石的最终用意,但直觉上这九道灵石所隐藏的秘密必然至关重要,甚至牵扯到他的生死。或许他早已有备无患,他向来将凡事都料算得当,所以亡岄息,杀歧师,并无丝毫顾虑,只对这九转灵石格外留意。思及此处,子娆凤眸微光一亮,叔孙亦见她唇角淡淡飘过一丝笑意,正不明了,那笑痕已逝,子娆扬眸道:“若依先生之计,我们可以自苍雪长岭暗取合璧,无需出动大军,只派精英好手前去便可。倘若劫粮成功,自然甚好,即便不能,也先毁了宣军粮仓,乱其阵脚。”
叔孙亦仰望军事图,点头道:“末将想到的也正是苍雪长岭,此处纵穿越峡,与关外雪原相临,若有意外,后有退路,甚至可据险而守,此次行动,便请让末将带人前去。”
他如此说,一是因行动是自己提出,便于指挥实施,二是表明先前弃城之议并非贪生怕死,子娆心中明了,微微一笑道:“先生还请镇守玉渊,这次行动由冥衣楼负责即可,说起暗度陈仓,军中诸将仍是稍逊冥衣楼三分,而且倘若有失,冥衣楼应变也要灵活得多。”
叔孙亦蹙眉道:“冥衣楼好手虽多,但萧言重伤未愈,赤野分舵的部属那晚也在姬沧手底折损不少,若只有漠北分舵压阵,只怕有些势单力薄,军中有靳无余在此,还是让末将同去吧。”
子娆妩媚笑道:“不瞒先生,冥衣楼纵横江湖,不归王师所属,楼中各部都是些草莽之人,难免放肆惯了,轻易不受人约束,若有外人插手,恐怕不从号令。萧言有伤在身,此番是去不得了,这一次我只有亲自走一趟。靳无余能征善战,但生性耿直不善谋略,玉渊城中还得偏劳先生。”她性情恣肆,与众将相处向来不拘于礼,今日言语却是客气。叔孙亦也知冥衣楼实际乃是王族暗中最强的势力,等闲不会听从他人制约,何况此次行动虽说犯险,但赤焰军主力并不在合璧,亦无姬沧这等高手坐镇,既
然出动冥衣楼两大分舵精英,想来也并无什么可惧之处,当下笑道:“如此便听从公主安排。”
子娆点了点头,当即召了靳无余、易天等人前来,萧言、楼樊当日为姬沧所伤,虽然性命无忧,却也一时无法与人动手,此时听得要去劫宣军粮道,萧言自然暗觉惋惜,楼樊更是耐不住性子,不由破口大骂姬沧。众人见这莽将军急得跳脚,不由皆尽莞尔。商议过后,决定将冥衣楼部属化整为零,乔装改扮潜入合璧,冥衣楼本为江湖帮派,如此行事甚是方便,不虞暴露行藏,待到合璧之后,劫粮还是毁粮,便看情势再定。
诸般细节商定之后,易天即刻前去安排,漠北分舵三十名部属便于当夜动身,往合璧而去。
帝都王城,一叠叠军报不断送入中枢要地,虽然远离战场,却依然能感觉到此时局势的紧张,但是长明宫内外始终一片宁静,无论多么紧急的战报都不会在这里激起一丝动荡,烟雪竹海,若离尘嚣。
离司像往常一样端了汤药进入寝殿,奉命守卫的影奴见到是她,并不阻拦,却也不像寻常侍卫那样点头致意,只是悄无声息地隐入黑暗之处。离司向来有些怕这些来去无踪的影子杀手,快步穿过前殿,便到了东帝居处。
时已入夜,殿中灯火未燃,岑寂无声。离司见主上似乎睡着,便轻轻放下手中托盘,转去将屏风之外的垂帘放下,刚刚回身点起琉璃金灯,忽然听到主上的声音低低自黑暗中传来,“离司,宣国的军队到哪里了?”
灯火深处,子昊仍旧闭目静卧,却原来并没有入睡。离司听他突然开口询问战事,不由吃了一惊,“主上,宣国……宣国……”
子昊并不睁眼,只是淡淡道:“说吧。”
“宣王姬沧十日前起兵叛乱,公主怕主上劳神,所以才不让我们禀报。”离司轻声道,原来主上一直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宣国兵犯王域,禁卫军封锁寝宫,王师出兵平叛,其实这么大的事本来也瞒不过主上,只不过他没有问,大家便也暂且不说,何况还有九公主严令在先,也算不得欺瞒主上。离司虽然这么想着,心中还是有些忐忑,近前屈膝跪下道:“主上,昨日听苏公子说,宣军虽然攻下了少陵关,但是现在被阻在玉渊,好像数度攻城都没有成功。”
“玉渊?”子昊张开眼睛,语气中似乎略微带了一丝意外,“宣军没有拿下十三连城?王师领军的是靳无余还是叔孙亦?”
离司迟疑了片刻,道:“领军的不是靳将军,也不是叔孙先生,是……是九公主……”她话音方落,子昊突然转头看来,离司被他目光看得一凛,一句话就没有说完。那一瞬间,她显然看到主上蹙了一下眉,而后便听到一阵低促的轻咳。离司突然想起药就要凉了,急忙起身端了过来,子昊却微一摆手,道:“你去将这十日间的所有战报拿来。”
离司答应一声,便去重华宫禀报王后,很快取了战报过来。当她回来之时,子昊已经起身靠在榻上,微微的灯火之下一袭单衣披在肩头,虽然病容淡倦,目光却是清明,接手翻看了数张战报,他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向后靠去,“你去吧,朕想歇一歇。”离司见他神色之中隐有异样,似乎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