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蝴蝶·剑-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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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苦水,涌上了张老头的咽喉,他想吐,却又吐不出。
他拿起绳子,套上了屋顶。
他恨自己没有用,恨自己不能为自己的女儿寻求公正的报复,只有眼睁睁瞧她受畜生的摧残。他情愿不惜牺牲一切来保护他的女儿,但他却完全无能为力。
“这么样活着,是不如死了的好。”
他在绳上打了个结,将脖子伸了进去,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堆在屋角的几个南瓜和一大堆葡萄。
每年秋收,他都会将田里最大的瓜和最甜的葡萄留下来,去送给一个人,表示他对这人的爱和尊敬。
“老伯。”他想起了这个人,心里的苦水突然消失,因为他相信这个人一定会为他主持公道。
他是他这一生中惟一可以信赖的人。
只有他,没有别人。
“七勇士”是七个年轻、勇敢、充满了活力的人!只不过他们对“勇敢”这两个字的意思并不能全部了解。
他们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他们认为这就是勇敢,却不知道这种勇敢是多么愚蠢!“七勇士”的大哥叫铁成刚!
铁成刚和他们六个兄弟都不一样,只有他不是孤儿,但他却喜欢在外面流浪。
秋天是狩猎的天气。
这一天铁成刚带着他的六个兄弟到东山去打猎,刚打了两只鹿、一只山猫和几只兔子,忽然发现后山起了火,火头很高。段四爷的“万景山庄”就在后山。
段四爷是铁成刚的舅父。
他们赶到后山,起火的地方果然就是万景山庄。
火势很猛烈,却没有人救火,万景山庄上上下下七八十个人到哪里去了。
他们冲进去,就知道了答案。
万景山庄连男带女,老老小小七十九口人,已变成了七十九具死尸!
段四爷常用的梨花银枪已断成两截,枪头就插在自己的胸膛上。
但枪杆并不在他手里。
他双手紧握,手背上青筋凸起,像一条条死蛇。
是什么东西能让他握得这么紧?连死都不肯松手。
没有人知道,他自己也永远再无机会说出,他死不瞑目。
铁成刚望着这张已扭曲变形的脸,望着这双已因愤怒惊恐而凸出的眼
珠,只觉得心在绞痛,胃在收缩。
他蹲下来,将他舅父的眼皮轻轻合起,然后再去扳他的手,却扳不开。
他的手抓得太紧,他的血液已凝结,骨骼已硬化。
火势却已逼近,烈火已将铁成刚青白的脸烤成赤红色,头发也已发出了
他的兄弟在喊:“快走,先退出去再说。”
铁成刚咬咬牙,突然拔刀,砍下了他舅父的两只手,藏在怀里,他的兄弟又在奇怪:“你就算想看他手里抓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连他的尸体一齐抬出去?”
铁成刚摇摇头,道:“火葬很好。”
他对自己的兄弟从无隐瞒,可是这次他并没有将心里的感觉说出来。
他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知道今天非但绝对无法将这里的尸体带走,
连自己的性命能不能带走都很成问题。他退了出去,他的兄弟愕然望着他,道:“这里咱们就不管了么?”
铁成刚牙咬紧,道:“怎么管?”
兄弟们道:“我们至少也该先查出是谁下的毒手?”
铁成刚没有说话,他已看到三个人出现。
三个穿着蓝布袍的道人,杏黄色的剑穗在背后飞扬,花白的胡须也在风中飞扬,就像是三个久已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这三个人当然绝不会是凶手。
铁成刚的心忽然沉了下去,但他的兄弟面上却都现出了喜色。
“黄山三友来了,只要这三位前辈来了,还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的。”
一石,一云,一泉,就是黄山三友。
他们虽然是出家人,但却没有出世,江湖中谁都知道他们不但剑法极高,而且为人极公正,很多学剑的年轻人都将他们当作偶像。
“七勇士”也不例外,都已在躬身行礼。
一石、一云、一泉的脸色却沉重得很,好像十月中黄山的阴霾。
一泉道长忽然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一云道长沉着脸,道:“我知道你们一向胡做非为,却还是想不到你们竟敢做出这种事。”
一石道长向来很少说话。
他沉默得的确就像是块石头,却比石头更硬,更冷。
七勇士中有六个人面都变了颜色,并不是恐惧,而是吃惊。
“我们做了什么事?……这件事,不是我们做的。”
一泉现出怒容,道:“还敢说谎?”
一云厉声道:“不是你们做的,是谁做的?你们刀上的血还没有擦干净!”
刀上的是兽血,不是人血,以黄山三友那样锐利的目光怎会看不出来?
大家更加吃惊,但铁成刚却反而变得很平静。
因为他已看出这件事的关键,已知道这件事绝没有任何人再能为他们辩白,他不愿含冤而死,更不愿他的兄弟陪他死。所以他必须冷静。
一泉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铁成刚忽然道:“这件事全是我做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一泉道:“你要我放了他们?”
铁成刚道:“只要你放了他们,我一个字都不说,我保证!”
一石的瞳孔也收缩,道:“一个都不能放走,杀!”
他的剑比声音更快!
剑光一闪,已有一勇士惨呼着倒下去。
七勇士并不像其他别的那些结拜兄弟,他们并非因利害而结合,并非酒肉之友,他们之间的确有情感,有义气。其中一个人死了,别的人立刻全都红了眼。
虽然他们自己也明知绝不是黄山三友的对手,可是他们不怕死,什么都不怕,他们只不过是群血气方刚的孩子,既不能了解生存的可贵,也不能了解死的恐惧。
铁成刚长大了。
他忽然转身,冲入了火焰。
他临阵脱逃,并不是怕死,只是不愿意这么样不明不白的死。
他知道这一死,七勇士就变成了洗劫“万景山庄”的凶手,臭名就永远也无法洗刷,那真凶永远可以逍遥法外。
他也知道黄山三友绝不会让他逃走,所以他冲入了火焰。
一石厉声道:“不能让他走,杀!这五个我一人对付就已足够。”
他剑光闪动纵横,剑锋划过处必有鲜血随着激出。
一泉和一云也已冲人了火焰,火势虽已接近尾声,却还是很猛烈。
他们花白的胡须上已沾着火星,虽仗着剑光护体,身上还是有些地方已被燃着,发出了焦臭味。
黄山三友的生活一向如闲云野鹤,黄山三友的风姿一向如世外神仙,从来也没有如此狼狈过。
但这次,他们却已不顾一切。
他们为什么要将铁成刚的性命看成如此重要?
一泉道:“铁成刚,你可听到了你兄弟的惨呼声?你竞不管他们?你这样算什么朋友?”
没有回应,只有火焰燃烧着木头“必剥”作响。
一云已无法忍受,道:“咱们还是先退出去,他反正跑不了的。”
铁成刚的确跑不了。
他若逃出火场,就逃不出黄山三友的利锋。他若留在火场,就得被烧死。
火熄灭了。
黄山三友开始清点火场,所有的尸身都已被烧焦。
一石道:“尸身多少?”
一泉道:“八十五。”
一石的脸沉下来,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铁成刚还没有死。”
一泉点点头,道:“他还没有死。”
一石道:“他不能不死!”
一泉又点了点头,重新开始搜索。
他们终于在瓦砾间找到了一条地道。
一泉的脸色更难看,道:“他只怕已经由这地道中逃了出去。”
一云道:“他是段老四的亲戚,当然到这里来过,所以知道这条地道。”一石道:“追!”
一泉道:“当然要追,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不能让他逃掉。”
铁成刚伏在黑暗的荆棘丛中,动也不动。
虽然他全身已被刺伤,伤处还在流血;虽然他也有两三天水米未进,已饿得眼睛发花,渴得嘴唇破裂。
但他连动都不敢动。
因为他知道有人正在外面追捕搜索,“虎林大侠”赵雄几乎已让他门下所有的弟子全部出动。
赵雄本是他父亲的好朋友。
铁成刚逃进这里来,本想求他保护,求他主持公道。
但赵雄却宁可相信黄山三友的话,若不是他已经发觉赵雄神色不对,此刻只怕早已死在黄山三友的剑下。
若连赵雄都不相信他,还有谁能?
江湖中还有什么人愿意为了保护他,而去得罪黄山三友。
铁成刚的脸伏在泥土上,泪浸湿了泥土。
他有泪本不轻流,宁死也不愿流泪,但现在却已伤心得几乎完全绝望。
那两只已干瘪的手还在他怀里,手里握着的就是证据。
但他却不能将这证据拿出来给别人看。因为他任何人都不能信任。
别人会将这只手拿去讨好黄山三友,会将这证据湮没,他就更死无葬身之地了!晚风中传来野狗的悲吠。
铁成刚现在就像是条野狗一样,悲苦、无助、寒冷、饥饿。
他甚至连野狗都不如。
他翻了个身,天上已有星光升起,星光还是和以前同样灿烂美丽。
星光总是会替人带来希望。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老伯。”
这世上假如还有惟一一个他能信赖的人,这人就是老伯。
只有他没有别人。
这本是个美丽的地方,风光明媚,绿草如茵,躺在这里,可以看到青翠的山,飘动的云,也可以看到白云下,青山上那座美丽的城堡。
那是座古城,早已荒废,十几年前万鹏王才将它修饰一新。
所以这古城就作了“十二飞鹏帮”的总舵,总舵主“万鹏王”就住在城里,武林中绝没有人敢随意来侵犯这里的一草一木。
现在花已凋谢,草已枯黄。
但他们并不在乎。
只要他们能在一起,他们什么都不在乎。
是花开也好,花落也好,是春天也好,秋天也好,他们只要能在一起,就会觉得心满意足。
他们还年轻,相爱着。
他才十八岁,他比她大不多。
喘息停止,激情已升华。
他躺在她怀抱里,觉得风是如此温柔,雨也是如此温柔。
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靥,对生命的美好衷心感激。可是当她看到山上那庄严的城堡时,她笑容立刻消失,目中立刻充满了痛苦。
过了很久,她终于幽幽地叹了一声,说道:“小武,你本不该这么喜欢我的,也不应该对我这么好。”
小武的手轻抚着她柔滑的肩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配。”
她眨了眨眼,泪已将流,慢慢地接着道:“你知道,我只不过是人家的一个小丫头,我全身上下都是人家的,人家要我死,我就不能活。”
小武的轻抚变成了拥抱,柔声道:“黛黛,千万莫要再说这种话,只要你的心是我的,我的心是你的,我们什么都不必怕。”
他抱得那么紧,抱得她心都已溶化。
但她的泪还是忍不住流落,黯然道:“我不怕别的,只担心我们的事有一天被人家发现了。”
想到那一天,她心里就升出一种不能形容的恐惧,因为她曾经看到过她主人发怒的脸孔。
她的主人就是万鹏王。
万鹏王发怒的时候,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