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蝴蝶·剑-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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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放上衣纽,衣纽解开……
忽然间,她就已完全赤裸,她的腰还很细,胸还很挺,腿依然修长而结实,皮肤依然像缎子般发光。
她绝不像是个青春已逝去的女人。
站在这熹微朦胧的晨光中,她看来依然像是个春天的女神。
她在看着他。
忽然间,他觉得一种无法形容的冲动,连咽喉都似已堵塞,在这一瞬间,他已忘却过去,忘却将来,甚至连现在都已忘却了。
她慢慢地俯向他,声音温柔而遥远,轻轻地道:“你若懂得女人,就不会再厌倦,我要教你懂得……”
她的呼吸温柔如春风,带着种令人心醉的香甜。
她也许已醉了,但酒已化作了香甜。
虽然青春已逝去,但她依然是个不可抗拒的女人。
孟星魂在秋日已带着寒意的晨风中猛奔,就像是一只中了箭的野兽。
他奔跑的时候,眼泪突然流落。
他想,他要,可是他不能接受,无论谁都不知道他想得多么厉害,可是他不能接受。
他第一次冲动是在十三岁的时候,那时他们还在流浪,有一天睡在别人的谷仓里,是夏天,谷仓里又闷又热,半夜他被热醒,无意中发现她正在角落里用冷水在冲洗。
月光从谷仓顶上的小窗照下来,照着她赤裸裸的、发着光的胴体,她的手在自己的胸膛上轻揉,咽喉里发出一声声梦呓般的呻吟。
然后她身子突然痉挛,整个人都似已虚脱。
就在这时,他觉得自己小腹中像是燃起了一团火,他咬紧牙,闭起眼睛,汗水已湿透了衣服。
自从那时开始,他每一次冲动的时候,都不由自主会想到她,想到她那只在胸膛上轻揉的手,想到她那痉挛发抖的腿。
每次事后他都会有种犯罪的感觉,拼命禁止自己去想,他甚至在身上偷偷藏着根针,每次只要一想到,就用针刺自己的腿。
他年纪越大,腿上的针眼越多,直到他真正有了女人的时候。
但他只要一闭起眼睛,还是忍不住要将别的女人当作她。
他永远想不到有一天能真正得到她。
他的确想,的确要,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他从木屋中冲出来的时候,她脸上那种表情就如被人重重掴了一耳光,对一个女人来说,世界上简直没有比这更大的侮辱。
他也知道她心里的感觉,但却非拒绝不可。
她永远是他的姐姐,是他的母亲,也是他的朋友。他不能破坏她在他心目中的这种地位,因为这地位永远没有别人能代替。
林中的树叶已开始凋落。
他奔人树林,停下,紧紧拥抱着面前的一棵树,用粗糙的树皮摩擦自己的脸,只觉得脸是湿的,却不知是血还是泪?
阳光已升起,林外的庭园美丽如画。三千里内,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美丽的庭园,同时更不会找到比这里更迷人的地方。
各种不同的人,从各种不同的地方到这里来,就像是苍蝇见到了肉上的血,就算在这里花光了最后一分银子,也不会觉得冤枉。
因为这里是“快活林”。
在这里,你不但可以买得到最醇的酒,最好的女人,还可以买到连你自己都认为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
只要你够慷慨,在这里你甚至可以买到别人的命!
这里绝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也绝没有不用钱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到这里来,就得准备花钱。
没有人能例外,连孟星魂都不能例外。
因为这里的主人就是高寄萍高老大。将近二十年艰苦、贫穷的流浪生活,教会了她一件事:“亲生子也不如手边钱”。世上绝没有任何事比钱更重要的。
没有人能说她不对。因为她从贫穷中得到的教训,比刀割在自己的肉上还痛苦,还要真实。
小桥旁的屋子里,正有几个人走出来,手捞着身旁少女的腰,一面打着呵欠,一面讨论着方才的战局。
一场通宵达旦的豪赌,有时甚至比一场白刃相见的生死搏斗更刺激,更令人疲倦。
孟星魂认得最先走出来的一个人姓秦,是鲁东最大世家的这一代主人,年纪已大得足够做他身旁少女的祖父。
但他身体还是保养得很好,精力还是很充沛,所以每年秋天,他都要到这里来住一段日子。
孟星魂忽然想:“要买孙玉伯性命的人并不多,是不是他?”
要买人性命的代价当然很大,够资格买孙玉伯性命的人并不多,以前孟星魂杀人的时候,从不想知道买主是谁,但这次,他忽然有了好奇心。
姓秦的这一夜显然颇有所获,笑的声音还很大,可是他的笑声突然间停顿了,因为小桥上正有个人从那边走了过去。
这人的身材高大,很魁伟,穿着件淡青色的长袍,花白的头发挽了个发髻,手里叮当作响,像是握着两枚铁胆。
孟星魂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秦护花的脸。
秦护花在武林中的地位并不低,已可与当代任何门派的掌门人分庭抗礼,但他看到了这个人,脸上的神色立刻变得很恭谨,闪身在桥畔躬身行礼。
这人只点了点头,随意寒喧了两句,就昂然走了过去。
孟星魂真想过去看看这人是谁,但却不能。
在这里,他只不过是个永远不能见到天日的幽魂,既没有名,也没有姓,既不能去相识别人,也不能让别人认得他。
因为高老大认为根本就不能让江湖中知道有他这么样一个人存在。
他这一生就是为了杀人而活着,也必将为了杀人而死。
他若想活得长些,就绝不能有情感,绝不能有朋友,也绝不能有自己的生活。
他的生命根本就不属于自己。
第二回 枭雄之搏
孟星魂忽然觉得连这棵树都比他强些,这棵树至少还有它自己的生命,至少还能自己站得很直。
他推开树,站直,树上突然垂下了一只手,手里有酒一樽。
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道:“这么早就清醒了,可不是件好事,赶快来喝一杯。”
孟星魂低着头,接着酒樽。
他用不着抬头去看,也知道树上的人是谁,就算他听不出这已日渐嘶哑的声音,也可以认得出这只手。
手很大,大而薄,表示他无论握什么都可以握得很紧,尤其是握剑的时候,任何人都休想将他掌中的剑击落。
但这只手已有很久很久未曾握剑了。
他手里的剑已被他自己击落。
“叶翔杀人……永远不会失手……”
高老大一直对他很有信心,他自己对自己也有信心,可是现在,他却仿佛连这只酒樽都握不住。
他手臂上有条很长很深的创口,那是他最后一次去杀人的时候留下来的。
那人叫杨玉麟,并不能算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叶翔杀过的人,无论哪一个都比他厉害得多。
高老大要他去杀这个人,只不过是想恢复他的信心,因为他已失败过两次。
谁知他这次又失败了。
杨玉麟几乎一刀砍断了他的手。
从此以后,他没有再去杀过人。从此以后,他没有一天不喝得烂醉如泥。
酒苦而辣,孟星魂只喝了一口,就不禁皱起了眉。
叶翔道:“这不是好酒,我知道你喝不惯的,但无论多坏的酒,总比没有酒好。”
他忽然笑了笑,道:“高老大还肯让我喝这样的酒,已经算很对得起我了,其实像我这样的人,现在只配喝马尿。”
孟星魂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翔已从树上滑了下来,倚着树干,带着微笑,瞧着孟星魂。
孟星魂却不去瞧他。
以前见过他的人,谁也想不到他会变得这么厉害。
他本是个很英俊、很坚强的人,全身都带着劲,带着逼人的锋芒,就好像一把磨得雪亮的刀。
但现在,刀已生锈,他英俊的脸上的肌肉已渐渐松弛,渐渐下垂,眼睛已变得暗淡无光,肚子开始向外凸出,连声音都变得嘶哑起来。
接过酒樽,仰首喝下一大口,叶翔忽然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我并不怪你。你就算看不起我,也是应该的,若不是你,我已死在杨玉麟手上。”
高老大最后一次叫他去杀人的时候,已对他不再信任,所以就要孟星魂在后面跟着去。
从那一次起,孟星魂就完全取代了他的地位。
叶翔又笑了笑,道:“其实那次我早就知道你会在后面跟着来的,所以我……”
孟星魂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那次我根本就不应该去的。”
叶翔道:“为什么?”
孟星魂道:“你知道高老大叫我跟着你,知道她对你已不放心,所以你对自己没有信心了,我若不去,你一定可以杀死杨玉麟。”
叶翔又笑了,笑得很凄凉,道:“你错了,那次我去杀雷老的时候,已知道以后永远也没法子杀人了。”
那次去杀雷老三,就是他杀人第一次失手。
孟星魂道:“雷老三只不过是个放印子钱的恶霸,你平时最恨这种人,我一直奇怪,那次你为什么居然下不了手?”
叶翔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只是忽然觉得很疲倦,疲倦得什么事都不想去做,那种感觉你也许不会懂的。”
“疲倦”这两个字,就像是针。
孟星魂的眼角又开始跳,过了很久,才一字字地说道:“我懂。”
叶翔道:“你懂?”
孟星魂道:“我已杀过十一个人。”
叶翔沉默了很久,忽然问道:“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
孟星魂不知道,除了高老大,谁都不知道。
每次任务都是最大的秘密,永远都不能向任何人说起。
叶翔道:“我杀了三十个,不多不少,整整三十个。”
他的手在发抖,赶紧喝了口酒,闭着眼吞下去,才长长吐出口气,慢慢地接着道:“你将来一定也要杀这么多的人,也许还要多些,因为你非杀不可,否则你会变成我这样子。”
孟星魂的胃在抽搐,忽然,又有了种呕吐的感觉。
叶翔就是他的镜子。
他仿佛已从叶翔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叶翔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大多数人都在受着命运的摆布,只有很少人能反抗,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只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是这种人。”他暗淡的眼睛中忽然有了一丝光亮,道:“但我也曾有过机会的。”
孟星魂道:“你有过?”
叶翔叹了口气,道:“有一次,我遇见过一个人,她愿意不顾一切来帮助我,那时我若肯不顾一切跟她走,现在也许活得很好——就算死,也会死得很好。”
孟星魂道:“你为什么当时没有那么做呢?”
叶翔的目光又暗淡下来,瞳孔已因痛苦而收缩,过了很久,才黯然道:“那也许因为我是个又愚蠢又混蛋、又胆小的呆子,我不敢。”
孟星魂道:“你不是不敢,是不忍。”
叶翔道:“不忍,不忍更呆,我只希望你莫要跟我一样呆。”
他凝注着孟星魂,缓缓又道:“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永不再来。但每个人一生中都至少会有这么样一次机会的,我求你,等机会来的时候,千万莫要错过。”
他扭转头,因为他不愿被孟星魂看到他目中的泪光。
他求孟星魂,也许并不是为了孟星魂,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这一生反正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