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纵横-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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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手笑了:“阎王要命,鬼王要钱,高大湾、高小弯在东南一带都是出了名的:‘不要钱、不要命,只要凶徒恶犯一个个都杀人偿命’,有他们在,当然没啥不放心的了。”
陈风便道:“加上我从州里调来的广六名刀快手速眼明招利的手足弟兄们,两位还有什么可虑心?”
铁手道:“确是我多虑了。”
铁手没有多虑。
就在此际,高氏兄弟押着六名杀手,就在“大山角”一带遇了事,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而已。
“崩大碗”不是碗,而是店。
一片店子的名字。
这是间茶店、食肆,也是个饮酒的地方。
这儿离市集略为偏远,但只要从官道上折进来,不消停就会看见这间小食肆。
这间食店离开当地一个名胜风景很近。
那是七道瀑布汇合的一个深潭。
瀑布道道不同,有的状若观音,有的势如蟋龙,有的像垂眉老迈,有的似乱石崩云,各有各的奇,各有各的美。
但七道瀑布,未了仍合成一道,每道相隔不远,因为急流飞湍,奇石密布,所以流传了一个江湖传说:
真正的武林高手、杀手,都得要在这瀑布滩上学习步法、格斗,才算是真正的一流高手、好杀手。
流传愈广,便更煞有介事,故而这滩头也称为“杀手涧”。
“崩大碗”这食店就遥对“杀手涧”,甚至飞瀑流涧的水雾,也笼罩沾湿了这片小店。
爱在这食肆里饮酒充饥的人,便对着如此激越凶险的水流,喝着这店子里特别酿制的酒:“崩大碗”,酩酊观瀑,醉眼沐涧。
是的,单是这店子挂着的“崩大碗”三字,也写得十分峭奇孤绝,既似死蛇挂树,又如石遭雷硕,那一个“崩”字,直似崩了个缺的;那个“碗”字,也碎得七零八落,偏是一笔一画三个字卷合在一起,又让人看了有神光气足、浑然天成之感,气势气派直迫湍瀑不遑多让。
铁手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正拾布满苔痕的台阶顽上,衣袂已为水气沾湿,抬头一看那三个似断欲续、死灰复燃的字,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好字!”
麻三斤笑道:“这儿酒更好。”
铁手道:“我听说过,好像就叫‘崩大碗’,久已闻名。”
麻三斤道:“今天我就请你把这虚名喝个实在。”
铁手笑道:“谢了、我不嗜酒,但麻三哥要请,我就奉陪!”
悬崖上,就是“崩大碗”食店。
龙舌兰看了不以为然:“怎么这食店找到这一幽僻之处做生意,我看不是路。”
陈风和麻三斤又相视而笑。
陈风道:“就是这样,它才能招待那些来看名胜绝景的人客。”
麻三斤道:“就因为这样,才让好吃好喝的人赏得这儿雅,这儿僻,而且大有挑战的乐趣。”
陈风道:“你别说,这店子平常生意可好绝了呢!平素大早的就不易找到位子。今儿近黄昏了,除了住店的客人,就较少游人,这才显冷清些。”
铁手道:“大凡这种店子,卖的是特色和风格,它有绝景,又有了别处没有的酒,当然不愁食客了。你看,店家把整个店子漆成黑色,什么柱呀、梁呀、椽呀、凳呀、桌呀、椅子呀都漆成黑色的,就是胆大过人、反其道而得的法子。”
陈风如遇知青,兴奋的道:“瞧呀,这儿不但景绝,酒绝还有布局绝,若加上店家的,还是四绝呢!”
铁手微微一诧:“四绝?”
陈风道:“这店家原是个姓温的老头子,人很孤僻,听说写得一手好文章,很有学问,因看不惯官场陋习,翰林酬醉,就干脆不应考,弃绝功名,不肯见人应酬,宁在此处开这小店,天天面对流水飞瀑,饮他的崩大碗——听说不懂得饮他这拿手好酒的客人他还不肯卖酒泥!”
龙舌兰伸了伸舌头道;“好大的架子!这人倒可见识见识。”
铁手含笑道:“听陈老大的话,似还有下文。”
陈风便道:“近日这店子来了一个伙计,脾气更大,他不喜欢的客人,可休想他眼侍。”
龙舌兰冷笑道:“那算什么?只是讨懒卖乖罢了!那姓温的老头儿真老蒙了眼,请他作甚?请头猪养肥了还可以卖!”
陈风道:“混老头儿的确也年岁大了,再说,这儿地处荒僻,有时难免有人生事搞乱,这年轻人倒懂两下子,有时还得靠他来镇镇场面。”
龙舌兰道:“这就是陈捕头你的不是了,怎么没派些衙里吃饭的弟兄到这一带来巡巡,让混老头儿孤家寡人在这儿吃了?”
陈风一时语塞。
铁手笑道:“要是偏僻之地的人家户户都要加派人手巡视,只怕衙里的兄弟不必睡觉都不够派遣哩,何况,当今迈前,衙里府里的军兵,莫不是让朱缅派去护送押运花石珍奇予皇帝,哪还剩什么军兵、民力!”
陈风本听铁手所语,十分体谅、理解,正脸上堆欢得又一丛从刀子,忽听铁手后面几句,脸色不禁微变,麻二斤忙接道:
“不过,那年青人也有个好处。”
龙舌兰问:“什么好处?”
麻三斤自然乐意回答:“疾恶如仇。”
龙舌兰一听道:“只怕多是愤世嫉俗吧,在这小地方,小店子当伙计的,也有替天行道的不成!?”
麻三斤涎着笑脸道:“这个小哥儿倒是胆大包夭,天天等着个天杀也杀不了的人来杀。”
这回龙舌兰和铁手都问:
“他要杀的是谁?”
回答是:
“孙青霞。”
他们已进入了“崩大碗”,就在崖前不蔽风也不遮雨更不挡水雾的空地上,开了一台,叫了吃的,叫三斤酒,和着菜吃。
果然,那老头老得两只眼袋像布袋一般,又黑又皱,但总是爱理不理。
看来,要不是见陈风和麻三斤已是熟客了,加上是县里有份量的人物,他可能还真不愿开这一桌呢。
除了这一桌,也只剩两桌面的客人了:一对大概是母女,还守着孝,黑纱遮着额面。
另三人看样于是商贾,戴着介帽、楼头、低语浅酌,看样子是今晚要借宿于此地的客人。
这时已近日暮了。
山中人暮特别的快。
鸦声枭啼,处处可闻,隐约猿声与涧水瀑声,融成一片。
近山崖黑得更快。
因为这店子涂上的是黑漆,一旦夜色来临时,除了一灯如豆,只怕真个是黑夜黑店黑炭堆里遇黑猫了。
可龙舌兰才不管那么多。
因为自从麻三斤和陈风提到那伙计要杀的人是“纵剑孙青霞”之后,大家的说说便入了巷,开到了主题,各人都聚了神了。”
龙舌兰开始还有些警惕,问道:“你们知道我们此来的目的?”
麻三斤望了望陈风。
还是陈风先开门见山:“龙姑娘和铁捕爷南下,为的是捉拿擒杀凶徒淫贼孙青霞,我们是知道的。”
龙舌兰道:“我知道你们已知道了,但我要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陈风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就算他跟铁手等人来这“杀手涧”,也先行跟身边一名衙里的伙计彭老泥说了,然后才过来的。
所以他的回答也很小心:像他这种人,自然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活得百岁命”的道理。
“你是王傅特别请来对例孙青霞这淫魔狗贼的,对不对?”
“王傅”就是王黼的尊称,字将明,开封样符人,原名甫,后因与东汉一位宦官同名,宋徽宋赐名为黼。
王黼其人,可谓一表人材,尽得皇帝赵估专宠,且与当朝宰相蔡京狼狈为奸,声息相通,故而连连受到提拔耀升,加上他多智善佞,很快就爬到了副相高位,且受赐“城西甲第,徒居之日,导以教坊来,供张什器,悉取于官”,他的官位也由“谏议大夫超八阶,宋朝命相未有前此也”之高。
故尔他权势大、排场大,影响力也大,大家都尊称为“王傅”,不敢冒犯直呼其名。
龙舌兰只答“是”字,便等陈风谈下去。
她虽初会陈风,但很快便明白这人说话做事,都擅于步步为营。
陈风道:“我和麻三斤也是王傅安插在这儿,接应你和铁二爷的人。我们的目标,都是要打击抓拿魔星孙某。想必王傅已予你一份名单,我们都是你的同路人。”
龙舌兰直言道:“不错,是有麻三斤的名字,但却没有你的。”
陈风又笑了。
脸上又浮现了满是风刀霜剑。
他说,带点疲倦:“我姓陈,单字为风,外号风尘,人多称我为陈风尘,但因我诸‘敦煌排印掌’法,也有人以陈敦煌、陈排印相称。王傅知我在衙里司职,又有公务在身,不便以原名誊下,故可能用其他的别名……”
龙舌兰眼睛一亮,恍道:“哦,原来陈排印就是你。”
这时她又高兴了起来,嘻嘻笑道,“你们两位都是接应我的人,我忒也威风呀!”
“不止是龙女侠你,还有钱二爷,”麻三斤又用眼睛去观察铁手:“我们也知道诸葛先生特派铁二捕头南下来办孙魔星的案子。”
铁手否认:“这不是世叔的意思,而是皇上的旨意。”
麻三斤叹了一声,道:“孙青霞那混世魔头,他的邪行妖孽终也惊动天子了。”
铁手却道:“亦不然。这是由梁师成太尉上奏天子,皇上才发下手谕,要世叔遵我来查办这事。”
麻三斤、陈风听了,也不敢多问。须知梁师成日夕处于帝位之侧,偷窃权柄,囊政于朝,势大位高,且一向以权谋私,卖官售爵,贪财纳贿,肆行聚敛,连王黼这种不可一世、穷极富贵的大人物也得事之为父,权势可想而知。梁师成掌管皇帝向外发布之政令文件,凡皇帝御书,号令皆出其手,他更趁此之便,与宰相蔡京勾结,时肆意窜改诏书,留以己意,无法无天,可见一斑。
龙舌兰却大快人心的道:“孙青霞这混魔连梁师成、王黼这些人都招惹上了,只怕难有好收场了!”她居然敢直呼梁、王等人名号而无讳。
铁手平实地道:“据我所知,孙青霞也没有招惹过这两人。他们深居简出,扈从如云,要惹他们,还不容易。不过,孙青霞却吃定了江南朱励,是他请动梁师成和王将明来对付孙一剑的。”
朱酞,苏州人,与其父勾结为好,盘踞东南,力朝中梁师成、蔡京、王黼等人作呼应,相济为恶以献奇花异石于皇帝赵佶为名,总领花石纲事,倚仗权势,横行乡曲,凡运所过,州县莫敢谁何,殆至劫掠,遂为大蛊。朱氏父子兄弟,则竟竭泽而肥,渔肉乡民,城内安民无所归,嗟哭于途,悲声冲天。
朱励结怨于东南,但上倚势贪横,凌轩州县,无人敢惹,孙青霞寻找朱励一家人的麻烦,朱励对付不了,便转而请王黼,以情面请动了龙舌兰;更请梁师成,下圣诏要诸葛先生请出了铁游夏,结伴联袂过来收拾孙青霞。
以朱家财雄势大,请得的人还真不少,铁手、龙舌兰亦不过其二而已。
朱励已恨孙青霞入骨入心,务必除之而后快,杀之始能安枕。
陈风倒吸了一口气才道:“我原先以为是诸葛先生自行指派铁二捕头来诛灭捉拿孙青霞这等人魔,原来不是。”
铁手但然道:“这原是太尉梁师成的主意,但梁太尉显然是因江南朱励提出要求,才面奏圣上,下诏世叔派我来查此案。这儿的人:陈老大、麻三哥、我、还有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