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英雄传-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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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蛋暗道:“这彭和尚已不像个出家人,那知少林第二十三代的住持‘天净’大师却更不像个出家人。”
心中一动,又忖:“难道五十多年前的和尚竟和咱们现在的和尚不一样?”
不禁望著那一块块神主发起怔来。
但听彭莹玉低沉浑厚的嗓音在山洞内袅绕回荡:“于是我再度出寺,到处传教,十三年间,足迹遍布大江南北,诱导数以万计的大汉子孙起而反抗鞑子的统治。至正十一年,‘天净’长老眼见水已满盆,乃派遣全体五百多名‘空’字辈的师兄弟,以及俗家三十六门的精英,在蕲黄与我会合。为免连累门户,大家全都隐去姓名,我又派人四处散播谣言,说是‘空法’偷盗‘如来神功谱’,少林‘空’字辈门人出外搜寻,结果一一被‘空法’暗算致死。‘天净’长老也一直作此说法,即对当时年纪尚小的‘灵’字辈诸位师侄,都不透露实情。”
铁蛋终于恍然大悟,畏惧之心尽去,望著彭莹玉在黑暗中兀自闪出光泽的面容,油然兴起满腔亲切与崇敬,心道:“我背过几个月的黑锅,那滋味可真难受。不想他竟心甘情愿的背了五十多年的大黑锅,若无大勇气、大魄力,那里办得到?”
不由得双膝一屈,跪倒在彭莹玉面前,磕头如捣蒜,口呼“师曾祖”不绝,不知怎地,眼中竟落下几滴泪水。
彭莹玉哈哈笑著踢了他一脚。
“起来,快把香上完。”
铁蛋忙又爬起,对著那些神主一个一个的拜过去,神态更虔敬了许多。
彭莹玉又道:“俗家三十六门派出的八百多名好手,也都依样画葫芦,对外宣称某某人已死,连后代子孙也一并瞒住。”
铁蛋点头道:“难怪邓佩、吕孤帆一直以为祖父已死,那天在‘少林武当大会’上还道是见了鬼哩。”
心底却不禁暗暗咒骂邓、吕二人:“他们那日追踪祖父而去,得知实情,便也投身‘白莲教’下,后来在北京遇到我,却连屁也不放一个,真不够意思!”
转转念头,又想:“这也怪不得他们,我的‘脱裤痣’未露,谁知道我是谁哩?”
彭莹玉话语中逐渐透出一股激扬亢奋,宛如金铁交鸣的铿锵之声:“咱们这一千三百多人,个个本领高强,又都正值壮年,一上战阵简直如同一群豺娘,杀得元兵丢盔弃甲,四散败逃,那消几个月,便南入湘淮,北踞荆襄,此为我‘天完国’最盛时期。”
黑暗中,只见他双眼彪焕,流灿不已,彷佛昔年纵横沙场,肉搏拚敌的景象又涌现在他眼前。
但那光芒只燃得一瞬,便逐渐暗淡下去,叹口气,默然半晌,再开口时,竟掩不住无限悲怆:“然而经过几场恶战,一千三百多名兄弟已战死了五、六百个,朝中又小人弄权,上下不和,军粮不继,你祖父更志得意满,无心进取,弄得咱们士气大落。后来我率部退入山中,又和元军、明军以及陈友谅的汉军鏖战过无数次,又死了不少弟兄。”
“入明以后,朱元璋那龟儿子仍不放过咱们,搅得咱们有家不敢回,有寺不敢归,成天在荒山野地里窜来窜去。四十多年下来,众家弟兄一个一个的阵亡、衰老、病死,如今只剩下我和邓老、吕老尚在苟延残喘……”
喉中似乎堵上了一样东西,摇头不语。
此时铁蛋已将洞内神主全数拜完,只见万点香头排成两列,顺著洞壁蜿蜒伸展,山风灌入,摇曳生辉,恍若两条遍体红鳞,绥缓游动的灵蛇。
香烟结成一张轻柔的网,好像人的心思一样细密的将每件物事都包里起来。
铁蛋望著香火,望著神位,念及这些少林前辈,不知为了什么,竟不惜将鲜血头颅抛洒在中原黄土之上,心头不由一阵莫名激动。
彭莹玉忽然双眉一扬,眼睛又开始闪闪发光,伸手揽住铁蛋肩头,笑道:“孩子,咱们少林寺造就了这许多热血男儿,总算不愧千年古刹之名。”
铁蛋体内血液澎湃,大声道:“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彭莹玉放怀大笑,把他脑袋摸了两摸,拖著他往山洞末端走去,边震声大喝:“少林好汉一千三,少林英雄死不光!”
无尽音层叠碰撞,万点香头簌簌摇,宛若这洞内的上千幽灵都在齐声应和一般。
铁蛋行走其间,思潮翻涌不已,忍不住道:“师曾祖,出家人这样,好像有点奇怪?”
彭莹玉愤怒的看了他一眼,厉声道:“出家并非出世,出家正为入世。破除一己一家之私,而为天下苍生求福,才是我辈出家本旨。”
铁蛋暗忖:“姚广孝那天也这么说过,莫非这真是佛祖本意?为何如今寺中长老却像一根一根的枯木头?”
边想边已走出洞外,只见这山峰向东一面也是一块平台,恰正对著鄂南膏腴沃野,放眼望去,无边无际,长江、汉水蒸腾出蒙蒙雾霭,朝东流向更广袤锦绣的山河大地。
彭莹玉伸手指了指。
“这是块肥肉,任何得到这块肥肉的人,都想永远保住它,不惜使出各种手段。你所谓的‘出家人’,就是这些手段扭曲捏这出来的一种看似僧侣的秃头阉鸡!”
铁蛋不禁有点想笑,偏头却见彭莹玉双眼喷火,狠狠盯著脚底大地,忙强自咽下。
只见彭莹玉在绝崖边上踱来踱去,面对万里山河,不断挥舞双手,好像在跟什么人叫阵似的口沫乱溅。
“朱元璋自己也做过和尚,他对咱们和尚的力量明白得很。当年唐太宗李世民想入中原征伐王世充,还先得跟咱们少林主教打声招呼,请咱们帮忙;千年下来,十个老百姓之中倒有八个听咱们的话。朱元璋怕我们和尚怕得要死,既得天下,就想尽办法要将所有的释迦子弟都变成阉鸡。”
愈说愈愤慨,几乎就在绝崖边上跳起脚来。
“可笑如今那些和尚,竟然一个个心甘情愿的去当阉鸡,动不动隐遁山林,以修来世,修他娘的来世!隐他娘的皮!”
半空云里忽然摔下一个霹雳,群山怒号,天色陡暗,豆大雨点随著山风斜射而至,彭莹玉却毫无所觉,依旧拍著胸脯大吼:“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那些阉鸡在现世全无作为,还妄想成什么佛?现世若不须咱们奋竦改造,咱们还留在这世上干什么?”
电光下,暴雨中,彭莹玉双手乱舞,大叫大跳,满头须发被狂风吹得倒竖如剌□,宽大白袍猎猎作响,整个人彷佛就要飞上天空。
吼声和雷声撞出火花,撕裂著浑沌暴乱的苍穹,向下掷往昏沉灰蒙,不见半样明确物事的莽莽大地。
铁蛋躲在洞内,望著他乱嚷乱蹦,心忖:“多少有点疯了吧?受了这么多年的冤屈,也难怪他。”
彭莹玉又骂一回,忽然转身盯著铁蛋,喝道:“你跟乌龟一样躲著干什么?你怕雨不成?出来,给我站出来!”
铁蛋只得硬著头皮走入雨中,猛个想起一事,问道:“师曾祖,那你也没偷‘如来神功谱’喽?”
彭莹玉哼这:“我要那东西作什?别人把它当成个宝,我可没把它放在眼里。”
铁蛋笑这:“空观长老直到如今还一直在骗我们呢。其实,跟自家人把事情说明白,那有什么关系?”
彭莹玉摇摇头道:“当然不能说,万一泄露出去,朱家的人怎肯放过少林寺?”
雨愈下愈大,焦雷一个连著一个,电光划过的瞬间,两侧山头霍然耸现,恍若刚从地底拱出,且正向这边压逼过来一般,长江在远处烧起惨银色的光,好像一条做著临死前挣扎的长虫。
彭莹玉突地有些失神,喃喃道:“当今之世,除了我自己和‘真空’、‘无生’二老之外,便只有空字辈中年纪最小的姚广孝,和当时担任‘藏经阁’主的空观,熟知此事内情而已。这两人当年未随军外出,如今却都混得不错。”
重重哼了一声,言下显有未尽之意。
顿了顿,眼神一凝,又问:“空观经常跟你们提起此事?”
铁蛋点头这:“是啊,寺中小辈恨你恨得要死咧,尤其大家都没希望练那‘如来神功’了……空观长老还编了个谎,说你偷走了真的‘如来神功谱’,却换了本空白簿子放在‘藏经阁’里……”
彭莹玉哈哈大笑。
“这他倒没骗你们,‘如来神功谱’本就是册空白簿子。”
半空中又闪过一道电光,铁蛋脑中也紧跟著亮起一道灵机,不觉无限欢喜,拍手道:
“万法皆空嘛!”
彭莹玉脸上满是激赏之色,笑这:“迷人向文字中求,悟人向心而觉,‘如来神功谱’看不看都是一样,有没有也无差别。世人妙性本空,无有一法可得。可笑世人跋山涉水,上天入海,到处搜寻此经,却不知此经就在己心之中。”
一字一句直接锤进铁蛋体内,化作汪洋,变成空气,完完全全却又不可捉摸的溶入血脉经络,铁蛋只觉身体渐渐厚了起来,暗一提气,竟感不到以往丰沛雄浑、鼓荡汹涌的内劲,只有一股电流也似的热力,暖洋洋的浸遍四肢百骸。
铁蛋面对这种不可思议的变化,顿时一阵手足无措,讷讷这:“‘贱骨头神功’到底是不是‘如来神功’?”
彭莹玉哼这:“刚刚开了一点窍儿,马上又笨起来了。此功彼功何须讲究?如来即是贱骨头,亦非贱骨头;贱骨头是功,如来亦是功。孩子,内功正如佛性,人人具足,个个圆成,本来是佛,与佛无异。”
铁蛋又一次如遭电击,失声道:“你是说,每个人天生都有内功?”
猛然想起徒弟“搏命三郎”左雷,虽未曾修习过什么功夫,却全不惧一流高手的痛揍,当下迷雾渐开。
彭莹玉道:“愚人智人,佛性本无差别,只缘迷悟不同,迷则佛是众生,悟则众生是佛。但内功深浅,依我看却是天生人人不同,至于悟或不悟,其理则一。能悟之人,内力未必天生较不悟之人高强,但若终生不悟,再天赋多么高深的内力也是白费。”
铁蛋嘀咕道:“那我们平常练了十几年的功夫,难道都没个屁用?”
彭莹玉笑道:“一切众生本来是佛,不假修行。性即是佛,若不见性,念佛诵经,持斋持戒,亦无益处。武人练功,本为修习招武,于内力无所增损;□□练功,执著修行,充其量只得信解而已,见解名悟,闻解名信,信解非真,悟发信谢。若今日江湖中人讲招论式,囿于经典,强练外力,硬撑门面,率皆迷心外见,未悟自性;寻常人等不执外修,但于自心常起正见,内外不住,去来自由,能除执心,通达无碍,纵无招式外力,内力亦可拔尖。”
这番话,铁蛋倒很容易明白,心想:“原来修习内功也有顿渐之分。”
禅宗本重修行法门,讲究渐次觉悟,是为渐教,传至六祖慧能,携黄梅衣法,布化南方,阐扬单刀直入,直了见性,速疾顿悟而成佛果的顿教,禅宗至此分作南顿北渐两大流派。
但闻彭莹玉振嗓开声,直逼雷鸣:“人有两种,法无两般,迷悟有殊,见有迟疾;本来内功,无有顿惭,迷人渐修,悟人顿契,自见本性,天下无敌。”
铁蛋瞠目结舌,脑海好像此刻天空一样,时而昏暗,时而电闪,大雨倾盆落在他头顶上,却冲不走他胸中纠缠纷乱的迷丝线团,吃力想道:“照他这么说,我每被人家打一次,功力就增强几分,却又是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