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骨丹心(梁羽生)-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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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却又改了主意;听他刚才的口风,竟似乎是属意大哥作他的妹婿呢?”金逐流百思莫解,心道:“其中很可能有甚图谋,我一定要设法查个水落石出,大哥打不过帅孟雄,他这个仇我也应该给他报复。但我如不必先告诉大哥。”
李南星本来是等待金逐流问他和史红英之事的,金逐流谈来谈去,话题一直没有转到史红英身上,李南星按捺不住,只好说道:“贤弟,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金逐流道:“来了!”他心头卜卜通通地乱跳,却不愿意给李南星看出他内心的秘密,于是淡淡说道:“大哥,请说。”
李南星道:“你和史姑娘相识多久了?依你看来,她的为人怎样?”
金逐流道:“我和她相识才不过一个多月,我去盗取六合帮的玄铁,恰巧碰上了她,以后总共不过见过两三次面,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不过,她既然敢在萨福鼎的寿堂之上,公然和她钉反面,依此看来,恐怕也说得上是出于污泥而不染了吧。”
李南星拍掌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我的看法也正是和贤弟一样。贤弟,你猜我是怎样和她结识的?”
金逐流勉强笑道:“你不说,我怎么猜得着。”
李南星兴高采烈地说道:“和你的情形差不多一样。半个月前,我在保定路上碰着她劫萨福鼎的寿礼,对手很强,我助她打退了敌人,就这样相识的。你说是不是和你一样?”
金逐流苦笑道:“有相同也有不相同吧?”
李南星笑道:“不错。贤弟,你不要笑我厚面皮,我和她虽然才不过见了一面,但比你更为相熟,却似乎和她有点缘份!”正是:
落花虽有影,流水却无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拔剑狂歌伤往事 抚琴无语对良朋
金逐流作出欢喜之状,说道:“恭喜大哥。这缘份二字最是难求,想不到大哥如于无意中得之了!”
李南星笑道:“可不是吗?我素来不喜欢女子的,想不到一见了这位史姑娘,如是魂牵梦萦,日里夜里都想着她,这可不是有缘吗?”
金逐流道:“但不知史姑娘可曾对你表露过心意?”
李南星又笑道:“不是我自作多情,依我看,我的心上有她,她的心上也早已有了我了。要不然那天她就不会为我舍命。”
金逐流是知道史红英的性格的,心里想道:“红英是个恩怨分明、是非清楚,素重友情的女子,从前她不是也曾尽力帮忙过李敦,我还因此误会了她呢。”
可是问题并不在史红英身上,金逐流转念一想:“不管大哥是否自作多情,他已经是为了红英而刻骨相思的了。君子不夺人之所好,何况我和他是八拜之交?”又再想道:“红英似乎是对我有点意思,但也说不定是我自作多情?唉,算了,算了!不管她对我有意也好,无意也好,今后我强自抑制,和她疏远,让她的一颗心完全转到大哥身上也就是了。”
李南垦道:“贤弟,你在想些什么?”
金逐流笑道:“我是在想——什么时候吃大哥的喜酒。”
李南星道:“还早着呢。史姑娘如今被囚在六合帮的总舵,不把她救出来,什么事都谈不到。贤弟,你刚才已经听到史白都约会我的事了。你和我一同赴会如何?”
金逐流道:“史白都的口风颇有许婚之意,大哥还怕什么?”
李南星道:“话虽如此,恐防有诈。”
金逐流道:“依我想史白都是不会加害你的。最初闯进来的时候,史白都已经看出你病体未愈,若是他有害你之心,那时就应动手。”
李南星心里有点不大高兴,想道:“莫非逐流经过了寿堂之事,己是惊弓之鸟,怕与我再去冒险么?不过,他说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史白都武功远远在我之上,今日却一直对我低首下心,看来只怕是别有所求的了!
金逐流又道:“小弟在北京也还有点事情,恐怕暂时不能离开。”金逐流其实是怕自己也去,对李南星的婚事,非但无助,反而有害。因此明知李南星要误会他,也只好推搪了。
李南星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心中虽然不乐,却也不愿口出怨言。只是金逐流的拒绝却是他始料之所不及的,因此倒是不无有点“说僵”了的感觉。本来是和谐的气氛也开始变得有些尴尬,一时间李南星竟不知找些什么话来和金逐流说好。
眼光一瞥,李南星看见他赠与金逐流的那张古琴正放在桌上,李南星道:“贤弟近来有学弹琴么。”
金逐流道:“学过几个古谱,总是弹的不好。大哥不日远行,不知何时方得再聆雅奏?分手在即,请大哥赠我一曲如何?”
李南星正自满怀心事,接过琴来,道了一个“好”字,便即抚弦歌道:“芳与泽其杂躁兮,羌芳华自中出,纷郁郁其远承兮,满内而外扬。情与质可保兮。羌居蔽其闻章。”
这是楚辞“思美人篇”的一节,意思是说:“香的和臭的混在一块儿,像君子和小人共处一朝。但杰出的香花在凡卉之中也能自别,它的芳香四溢怎也不会散消。美好的品质总能保持,美好的声名在荒僻的地方也总能传出去,用不着你替她心焦。”史红英混在六合帮中,就像出于污泥而不染的青莲一样,不用说李南星所思的“美人”乃是史红英了,他弹奏这节楚辞也隐隐含有答复金逐流的意:“杰出的香花在凡卉之中也能自别”,史红英总能够脱出六合帮这块泥沼的,你不能帮忙她也就是了,“用不着你替她心焦”。
金逐流心如乱麻,黯然不语。李南星把古琴推到他的面前,说道:“贤弟学了些什么古谱?你也弹一曲吧。”
金逐流默默无言的便弹奏起来,李南星是个古琴的高手,金逐流虽然只弹不唱,李南星也听得出他弹的是诗经中的一章,于是依着琴韵歌道:“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汗烷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若用现代人的说话,那意思就是说:“问过月亮问太阳,为何有光像无光?心上烦恼洗不净,好像一堆脏衣裳。我手按胸膛细细想。怎能高飞展翅膀?”
金逐流弹这一曲,其中是含有深意的。他苦恼于自己抛不下儿女私情,觉得这是自己的过错,心中的烦恼好像一堆脏衣裳一样,应当洗干净它。多少大事等看自己去做,所以他要“手按胸瞠细细想,怎能高飞展翅膀?”
李南星并不完全懂得金逐流的意思,但也隐隐感觉得到他那满腔郁闷而又在自策自励的心情。这种种复杂的感情,都从琴声中发泄出来。
李南星不觉心中一动:“逐流有着什么心事不肯对我说呢?”
忽听得门外有人赞道:“弹得好琴!”原来此时已是晚餐时候,戴均来请他们出去吃饭。
李南星道:“不,我可得赶回去了。”匆匆走出客厅,向戴均告辞。
戴均道:“黄鸡白酒,不足以云奉客。但酒已热,鸡已熟,老弟吃了再走不迟!”
李南星道:“多谢老丈盛情;晚辈住在西山,还是早些赶回去的好。”
戴均道:“可惜,可惜!老朽平生别无所好,只喜结交天下英豪。今日新知!日好共聚一堂,只恨未能与老弟痛饮几杯!”
李南星道:“好,那么我敬老英雄三杯再走!”与戴均对饮了三大杯,又道:“琴剑相交,情浓似酒。逐流贤弟,你也来饮三杯。”金逐流道:“当得奉陪!”各自斟了满满三杯,一饮而尽。”
李南星弹剑歌道:“脱略形骸迈俗流,相交毋负少年头。调弦雅韵酬知己,出匣雄芒斩寇仇。休道龙蛇如草莽,莫教琴剑付高楼。中原自有英豪在,海外归来喜豁眸。”狂歌中己是走出大门去了。
戴均笑道:“此人豪迈不羁,和你的性情正是一样,怪不得你们气味相投,结为兄弟。”唐杰夫也道:“此人武功胆识均是不凡,难得诗才也是如此敏捷,当真可算得是文武全才了。金老弟,说老实话,你把玄铁宝剑赠他,我本来是有几分为你可惜的,如今我却为这宝剑庆贺得主了。”
金逐流道:“不错,平生得一知己,死可无憾。区区一剑,又何足道哉!”
唐杰夫大笑道:“说得好,老弟,我也敬你三杯!”金逐流喝了十几杯酒,酒意涌上心头,心里想道:“大哥赠我的佳句,我莫要醉忘了。趁着现在未醉,我可得背熟了它。”在心中默诵了几遍,突然如有所触,瞿然一省,想道:“大哥诗中有‘海外归来喜豁眸’一句,难道他也是和我一样,是家居海外,初履中原的?”
唐杰夫见金逐流发呆的神气,笑道:“老弟你在想什么。”金逐流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唐杰夫笑道:“老弟,你恐怕真是有几分醉了,今天是正月十三,再过两日就是元宵,你不知道?”
金逐流点了点头,说道:“当真是有几分醉了!”其实金逐流在大闹了萨府之后,就一直是等待无宵这一晚的来临的。”正因为他记着这个日子,所以才会冲口而出的问。他听了“元宵”二字,酒意也都消了。
金逐流想起了他父亲叫他带给江海天的那封信,那封信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吩咐江海天在今年的元宵之夜,三更对分;戴上一枚寒玉戒指,到北京西山的秘魔崖,去会一个戴着同样戒指的人。这封信是江海天给他看的,他父亲可没有和他说过。因此他也不知道他的父亲要他的师兄会见的是什么人。
金逐流心里想道:“后天就是元宵了,不知师兄已经到了北京没有?师兄交游广阔,戴老前辈也是消息灵通。倘若师兄到了北京,他们想必会接得上头。”陈光照这两天想必也会到来找我,我且在家中等候,过了元宵,再往六合帮吧。”金逐流自忖轻功远胜于李南星,倘若日间骑马,晚上跑路,让李南星先走两天,他也还可以追得上他。原来金逐流是打算暗中跟踪,并不露面,到了六合帮的总舵,见机行事。倘若李南星救不出史红英,他再出手。
第二天不见陈光照来找,也没有江海天的消息。金逐流觉得有点奇怪,想道:“师兄绕道西星,可能是算准了时间,明天才到,但陈光照何以没有来找我呢?是大哥没有把我的消息告诉他呢?还是他又另外有事走了。”金、陈二家是世交,陈天宇又曾托过金逐流照顾他的儿子,是以金逐流也是很想和陈光照见一见面的。”
第二天过去了,到了元宵那晚,大已经黑了,仍然没有他师兄的消息,也不见陈光照到来找他。于是金逐流藉口出去看灯,便偷偷的出了城。京中仕女,对元宵佳节是极为重视的,一到入黑的时分,就有各式的花灯在举行赛会了,要一直闹到天亮才罢的。是以金逐流藉口出去看灯,可以到天亮才回去!
陈光照为什么不来找他呢?这里面有个原因。
且说李南星那晚赶回西山,到了卧佛寺,已经是三更时分。守门的小沙弥说道:“陈公子不见你回来,满山找你。现在也不知回来了没有?要我去禀方丈么?”李南星道了一声惭愧,说道:“我是有事进城,以为可以一早回来的,所以没有告诉方丈和陈兄。不料碰上朋友,耽搁了一些时候,回来晚了,不必惊动你们的方丈,明早我去向他谢罪。”
李南星悄悄的回到他和陈光照同住的那间客房,陈光照果然还没有回来。李南星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