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陌上桑-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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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老王冷眼看了看边上这个年轻的参谋,还是太年轻了,如果是那个故去的老搭档,就不会犯这么稚嫩的错误,他们那一辈,都是和沈先生打过交道,或者说是看着那“枕戈”社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年轻人,长在半白坡白道势力之下,长在老爷子和亲王威严下的年轻一辈,还是无法深刻理解沈先生和他的“枕戈”吧。
但木轩还是一个有潜力的年轻人,这样年轻而有潜质的年轻人不是那么好找的,所以他海老王才肯花费心力栽培他,“浴海”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不容易,等他海老王真的老了,应该有一个人能让这片基业不激流勇退吧。
况且那木轩还和老爷子派来的“夙兴夜寐”的人有些交情,老爷子对这件事很热心,多久了?多久没见那个高深莫测的老爷子如此上心一件事了?海老王觉得这些事很有意思。
其实他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件事,他的手中有一件叫“陌上桑”的东西,这是从坞乡人手中得的东西,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陌上桑”,号称与老爷子关系重大的东西。
现在这个消息不知怎么才漏出去不久,老爷子的人找上门来了,亲王的人出动了,那个一向“卧榻旧城”的沈先生也坐不住了,可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到底又有着什么样的利害关系呢?
恐怕只有老爷子一方才说得清楚了。
但阖城局面,会不会因此而微妙起来?
现在,那半白坡以北以东,形势都已经变化了吧。
海老王不喜插手别人的事,但并不代表他不爱看戏。
“海老”,木轩小心翼翼的说,“老爷子的人已经到了一些时候了,你老人家的意思,接下来是要怎么做呢?”
“做?我们是要做的,但是小木,你能不能替我想一个更好的时机?”海老王轻轻的笑了。
老头子的笑如此难以捉摸。
木轩沉吟了一下,脑中突然现出一个想法来。
莫非是这样?
木轩吸了一口气,趋前一步,压低声音,“海老的意思是···”说着无声,只是伸出右手两指,在自己左手的手心虚虚的比划了一下。
“等他?”
海老王的眼睛一下子眯成一条缝,不枉自己的栽培了。
“小木,好好做吧。”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左然的声音还是软软的,有一种飘忽的感觉。
勾函浅浅的笑了一下,说:“寇先生的意思呢?”
左然低头一顿,说:“寇先生的意思是看你勾小哥的意思。”
勾函说道:“我已经把刚才寇先生给我的消息传给老爷子和曹叔叔他们了,现在我们去‘浴海’,看看曹叔叔他对我们有什么安排。”
左然点头。
“左小姐,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勾函说。
“叫我小然就好”,左然说,纤弱的脸庞还是掩不住年轻,“你问吧。”
勾函倒是有些意外的样子,说:“你这么年轻,是怎么加入‘御禁’的?”
左然一笑,反问道:“那勾小哥你这么年轻,又是怎么加入‘夙兴夜寐’的呢?”
勾函一惊。
左然还是笑盈盈的,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勾小哥你不要这么奇怪,其实寇先生他一向主内,初次见面,自然不识得你,可我却是钟叔叔这边做事,我们在宁老大手下主管的就是消息往来,老爷子座下‘夙兴夜寐’中新近秘密加入了一个十分年轻的小哥,这种事情,我们还是应当关心的。”
“夙兴夜寐”成名久矣,人数不多,然而却是整个阖城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中间的人在十年之间一直没有变更过,到了现在,最年轻的“夙兴夜寐”成员也是四十以上了,其它老爷子手下的人,就算是风头渐起,要想成为这组织中的一员,也要涉及一个资历问题,所以近来突然加入一个如此年轻的小字辈,各方主管消息的人物都不会等闲视之。
勾函也知道,就算是在“御禁”这样为官家做事的组织里,勾心斗角也是在所难免,所以主外之人知他底细而主内之人不知也是可以想见的,看来左然的话并非虚言。
如今在市政保卫组织“御禁”之中,以亲王指定的宁阙宁老大做主,左右臂膀分别是寇衍和一个叫钟摹的人,这钟摹手段了得,办事得力,近来帮宁老大处理了许多事情,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人物,一向在“御禁”之中执掌对外事宜,听左然说来,她倒是在那钟先生手下做事了。
勾函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笑道:“年纪太轻,资历太浅,窃居‘夙兴夜寐’之中,也不好大肆宣扬,谁知钟先生还是如此抬举。”
左然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说:“勾小哥谦虚了。”
勾函仍是笑而相对。
“那勾小哥是否真想知道我是怎么加入‘御禁’的?”
勾函转瞬惊醒,心下一凛,自己自从开始在老爷子手下做事以来,从没如现在这样,好像思路被别人牵动,全无主动一般,当下定了定神,说道:“如果小然不介意的话,愿闻其详。”
左然白得透明的脸上泛起一丝嫣然,好像很高兴勾函终于不再客气相称一般,顿了一顿,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说,随即开口道:“勾小哥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左兹的人?”
勾函一惊,左兹?好像在哪里听过,但这个名字又好像已经过去太久,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勾小哥跟着老爷子做事,或许时间不久”,左然见勾函似乎不知道,继续说道:“但当年老爷子当政的时候,‘夙兴夜寐’和上一代‘御禁’相辅相成,是那时老爷子手下最为得力的臂助,这一点,相信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勾函点点头,旋即脑中念头一闪,脱口说道:“上一代‘御禁”?莫非···”
如果真是那样,这个女孩子的来头就不小了。
左然也不待他说完,点头说道:“不错,我就是左兹的女儿。”
勾函眉头不由得一皱。
当年老爷子主掌市政的时候,虽然设下了“夙兴夜寐”为己所用,但是依循惯例,还是组建了那一代的“御禁”,这样,两大组织相辅相成,终于为老爷子稳定阖城局面创下了极大保障。
当时的“御禁”之中,最了得的人物被外人称为“右首左次”,这说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是时“御禁”老大佑绶,一个便是坐第二把交椅的左兹,此人身具惊人艺业,据说已不让那佑老大多少,那几年城北火车站一带的地面上曾出了一帮人,当时被人称作“文字狱”一脉,这群人究竟什么背景,为了什么走到一起,至今也没人了解,但是那时侯他们的声势却是货旧城实如日中天,有人甚至以“城东尚俭,城北尚文”来称呼那一脉势力,将之与那时老城魁首“尚俭门”并称,可见其实力不俗。
但有多大实力就大抵要做多大的事,“文字狱”一脉势力太强,风头太劲,以火车站一带如此繁华也已不能满足他们的纵横肆意,这自然引得相关组织不满,火车站警署地处非常地带,一向能忍,却也不得不向上提请有力安排,而一旁矿务局首脑亦有申告。
既然不是放在明里的事情,市政自然也不会用明里的手段去办,这件事就落在非正式政府组织的“御禁”头上,也就引发了当时三十岁的左兹第一次公开亲自出手。
因为事件并没有相隔相当久时间,所以具体的事情经过至今在火车站附近仍然有人提及,据说当时“文字狱”的九个堂主到场的有六个,而左兹单刀赴会,以一对六,车轮战法,仍然压服“文字狱”,迫得对方订下十年不结社的约定。
虽然也有人说当时还有些不能解释的情况,比如最后的那三个号称“康雍干”的当家人一直没有出现,比如“文字狱”的骤然消失,也许并不只是左兹一人的力量,但除去这种种,他的实力确实非等闲可比。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爷子掌权十年,卸任之后,那身为市政保卫组织的“御禁”也自然解散重组,昔日的佑老大变成今日的宁老大,当时称老大臂膀的左兹也成了如今的钟摹与寇衍。
班底之变源于首脑之变,亲王接过老爷子的大旗而执掌阖城牛耳,手下自然是自己善用亲信之人,所以当年“御禁”后人加入如今“御禁”,在宁老大钟先生手下做事,可以说也是异数。
“名门之后,唐突了。”勾函静静的说道。
左然微笑点头,“不敢当名门二字,只是机会到了,自然做好自己份内事罢了。”
“浴海”,“龙宫”。
不大的房间里,海老王一个人坐着,他那把老藤椅已经用了十五年,中间修修补补,始终与他在这阖城商海一同浮沉,未曾离弃。
房间墙壁上暗格里的暖气片充分的发挥著作用,整个屋子十分暖和,桌上的水烟壶冒出大量的蒸汽,似乎非要给这“海”上再添些氤氲似的。
海老王的手上捧了一个黑沉沉的木盒子,一尺长,半尺宽,三寸厚,盒子表面凹凸不平,似乎布满了暗纹。
“啪”的一声,海老王两手的大拇指一起使劲,木盒盖应声弹开,两根铁片支持着盒盖两边,看来为了保护其中东西,盒子只是做成单开。
海老王一动不动,眼睛直视瞪着盒中的东西,没有过分的惊诧,但也是完全沉浸其中。
或者不如说,不知道究竟是沉浸其中,还是在这一尺长半尺宽的限制里惘然?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海老王喜好收集奇玩,“浴海”之中最多收藏。因地处阖城西缘,靠近坞乡,海老王的不少收藏亦是来自坞乡来往城里的贩子手中。十天以前,自坞乡来了两个人,到“浴海”小憩,顺手把盒子留在了浴海。
这两人海老王是没有见过的,但却持着坞乡地头“煮水三家”的名刺。那“煮水三家”的大家长朱老大是“浴海”的常客,更是海老王的故交,所以海老王见到名刺,自然亲自接待。
可是自然的,那两人和朱老大没有关系,和坞乡“煮水三家”没有关系,甚至于整个坞乡,也没有关系。
海老王终于闭上双眼,似乎看够了那盒中事物,但那一合眼中,终究还是带着一股子猜不透的无奈,一瞬间,似乎有巨大的倦意涌上他的双颊。
那倦意袭来,海老王却陡然的一个激灵。
海老王依旧闭着眼睛,轻松而且适意的闭着。
但那倦意涌上的双颊,却慢慢的、慢慢的,诡异的向下凹陷,直到将那海老王原本丰润的双颊陷到见骨。
大海无量,这就是海老王仗以行走阖城,开宗立万的“鲸息”之法。
当那“鲸息”到底,双颊眉骨皆陷到陷无可陷时,海老王虽然年过六十,已入晚年,仍旧是会——抬眼杀人的。
但就在海老王睁开眼的一刹那,伴着那眸中一片粲然,门外竟同时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唉。
似乎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炎凉看透,甘苦尝过之后,才会发出的那一声叹。
海老王全身上下的那一阵子凌厉,便就这么陡的松了。
他探身把那盒子随意的放在桌上,起身开门。门外立着那个苦苦叹的人。
苦炭儿。
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