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陌上桑-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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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是当时老爷子所在那一部顶头上司的千金、竟爱上他了。”
话至此,阿洛已知大概,想来以老爷子当年的潜忍,为了能有所攀升、纵使是家中仍有发妻、怕也是与那千金小姐相好了的。
九太岁却似读懂他的心思一般,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事情却不只是那么简单,老爷子家乡结发本是家中长辈的主意,但谁曾想两人之情却未必因此就淡了,何况两人终究有夫妻之实,是以老爷子的权宜确留下太多不妥。
“老爷子的发妻真名少有人知,但这些年来知道此事大概的人,大多称她一声敷娘子,她虽是个乡民,但为人见识却是大大不凡,以至于能够留传于世的。”
九太岁一时说来,竟已说到“留传于世”这四个字,似乎终究是有些大了,阿洛不由轻轻的“哦”了一声。
“那却是个什么留传呢?”
九太岁的脸色依旧没有丝毫放松,“那便是‘陌上桑’了。”
回车驾言迈
颜仲有些错愕。
愕在,那左兹竟然开始跟他说起了故事,他字句道来、不疾不徐,甚至将之前颜仲一怒而起、击向他面门的一式都置之不理。
所以颜仲住手,要打,也是要打个明白的。
但要打得明白,却也不免要有个听得愕然的觉悟。
颜仲有些弄不懂了。
却听得左兹犹自顾自道:“是以,皆因有了这些新欢旧爱的纠扯,才得有‘陌上桑’一物的留传。”
若左兹所言非虚,那原来这才是老爷子想要‘陌上桑’的究竟,才是之所以‘陌上桑’与老爷子关联重大的究竟。
颜仲已完全平静下来,道:“原更闻其详。”
左兹微微一笑,道:“我却不先说,颜仲兄你亲手得过那‘陌上桑’,你却说,那是个什么东西?”
其实当时“陌上桑”只是在俱散手中得看,其中究竟是什么东西,颜仲也不知晓。
见颜仲沉默,左兹便道:“其实,那‘陌上桑’物如其名,说是‘桑’,便真的是‘桑’了,不过到了今天,想来也只是一束干草而已。”
这一节,只怕就算是俱散,也想不到了。
之前俱散曾在小巷屋顶开盒,见到盒中所盛,只一根竖笛、一捧干草而已,当时心中思忖所谓‘陌上桑’必是竖笛无疑,那干草是盒中铺垫之物,谁曾料想,正主与他所想却是南辕北辙。
左兹冷冷一哂,“当日老爷子一时权宜,终究铸下大错,敷娘子虽是乡野中人、但为人见识俱是不凡,知晓之后哪堪受辱,竟然是自尽了。”
颜仲不由低呼了一声。
左兹满意的看着他,若连颜仲这样的人都会不禁变色,那这话就说得到位了。
只听他却又笑道:“这件事既然出了,不得不说是一件公案,老爷子良心谴责之下、更兼手段不够,眼见是没法把这事压下来,但既然那千金小姐恋上他,这些后顾之忧便都是要替他摆平的。所以那一事,一来事发偏僻,而来有人压制,终究没有爆出来,令老爷子失了前途。”
颜仲低声喃喃。
左兹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他皱起了眉头,自己一番言语,算是有用了?
“陌上桑”便是《陌上桑》。阿洛虽然仍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豁然开朗之感。
九太岁道:“老爷子虽然有这么一桩往事,但种种原因,终究鲜为人知,何况那时镇上的婚配结发,不过是旧老仪式,如今看来,是没有半点依据的。所以老爷子之事,要是真有人要追究,便只有这‘陌上桑’能稍为佐证。”
“这便是先生要它的原因吧。”
“不错,律法之上究竟有何说法还未可知,但‘陌上桑’却是真的,足可证明有那么一段往事。
“那敷娘子虽是乡野中人,但留传事迹、就连先生也要说声‘奇女子’。当日老爷子与之完婚,却很少相聚,敷娘子特在一张草席上用针刺下一篇文章相赠,以表思慕之心。那草席拆散开来,就是如今的‘陌上桑’。
“之所以如此,只源于那草席之上用针镌绣的文章便是《陌上桑》了。”
针刺为文,而又不加墨色,除非是将光亮置于草席的下方,否则想来也是再看不见的,而其中用心之切,自然不需赘言。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九太岁忽而低低的念了两句文,“这也便是之后略知其事之人将之称为敷娘子的缘故,那篇草席当日赠与老爷子,老爷子也是深为感动,在文下题了两句词: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今日那草席若能再连结成席,自然也能再看到那横书的词。
“这也便是那‘陌上桑’能使人一窥老爷子究竟的所在了。”
九太岁望向阿洛,似乎这一段长长的讲述终使他略松了一口气般,“陌上桑”原本不是什么险要的物事,更不能说就能凭此大伤老爷子,但终究,这东西于老爷子本人来说,是要紧的。
可能这才是先生想要“陌上桑”的原因所在吧?
或许先生也清楚,为着这个、这样的一番大的折腾,确实是麻烦的。
阿洛却忽然转头,九太岁也感到了。
那一股奔袭而来的掌意。
俱散的身手究竟有多好?这个问题,倒是最该问问近十年前那些在阖城两道上打滚的角色们。
“枕戈”社中六大杀将,所谓“恭俭让、俱欢颜”,先有前三,再有后三,都是沈先生创建社团、开疆拓土的功臣,在这六人之中,若单论拼斗最多、令两道人物最为惊骇的,前三无过于不让,后三便是俱散。
不让纵横之时,手下所伤白道人物最多,不论“御禁”、“府卫”,甚或“夙兴夜寐”之中都有人栽在他的手上,而俱散则是黑道煞星,当年正是这城市烽烟之时,多少大小社团的瓢把子都曾吃过他的亏。
但这盛隆的声名在弃戈眼里是不管用的,只在于俱散那纵横的艺业在他弃戈的眼里也是不管用的。
交手不过一刻,俱散已经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败得了眼前的这个人了。
那是一种见高山而仰止的感觉,不论俱散是不是已经叠遇拼斗、是否有伤在身,那高山巍峨而立,就在眼前,不会改变。
俱散想到的是,走。
无论弃戈怎么说,道什么不贪图“陌上桑”,不动他俱散的人,但俱散知道,这个局面终究是耗不得的,若是突围而出,或可遇上社团之中的援手。
所以他的步法大盛,左突右撞,直有车马之威。
但弃戈的身法一展之下,纵有冲撞,也不是那么好摆脱的。之前栖凤山上,弃戈被九太岁等人所困,就是那种如坠网中、不能着力之感,而如今俱散面对他,其中知觉,却也相差无几。
但俱散始终是有着那一撞之中、犀利立现的本事在,犹如汪洋之中一尾健鱼,任那风浪有泼天之势,仍旧抬首而击。
不过弃戈毕竟未竟全力,他原也只是要留住俱散而已,所以手上并不凌厉,以守代攻。
他的艺业早成,当年与沈先生一起在两道打拼之时,身手就已开气象,这些年来隐居栖凤山上,过着市井生活,渐渐的得悟更多,返璞归真,创出了一套“东篱”心法。
这心法一改昔日他那大开大阖、霸道无回的路子,悠然有致、却又旷久华然,此时施展心法,作那网罗对手之事,确是相得益彰。
而俱散生性脱略,不拘小节,“拾遗”心法却是最重小节,绵密细致,外人曾到这两相遭遇、必是艺业无成的,但恰恰俱散能将其化而己用,互补不足。
此时要冲破弃戈所布下的“网”,确实也是小处着力的事情了。俱散要寻的,就是那天罗地网中的一隙。
街上几乎再没有别人了,两人拼斗之外,四周几乎完全沉寂下来。
就连弃戈两人,也逐渐的少了声息。
那是寻隙而走和围堵之间的安静,间或交手,也是一触即退。
那周遭的建筑和矮墙在这样的一触即退中反响出“空空”的声音,声音很轻,但却在一片的折射中变得绵长起来。
“空空”声不时响起,渐渐的竟有了一种节奏,俱散知道,这节奏对自己来说,无疑是不幸的。
只为这即是说,他每次的突围,都要重蹈一遍覆辙,若是落入窠臼,便是再难有所作为了。
纵然是俱散,此时在心中,也生出一个“栽”字。
难道,就真的栽在这了?
蓦地,另一种节奏从街巷的那一头响起,弃戈都为之凝眉,那一种节律,如同在这边本已成型的瓷品上又突然勾起了一丝纹路,让这本身的肃默不由的多了一点浮躁。
就是这么一眨眼的浮动,俱散已破出弃戈所围之处。
那另一条街巷传来的声音,却也是两个人在交手,颜仲和左兹。
他二人倒是怎么交起手来?
原来之前颜仲听得左兹的话语,低头沉思之下,竟一纵而起,要走了。
左兹本无动他之意,但让颜仲如此就走,却又大违他的初衷,何况之前一席话后,左兹最想知悉的颜仲心中所想却是还没着落。
所以他要跟着,要将颜仲所在随时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
两人就在街巷之中一个奔一个蹑着,颜仲不时感到身后气流陡的窜起,知道那是左兹的掌力,便要回身一挡,再向前纵。
左兹知道,这不时的一击是要紧的,面对颜仲这样的一流好手,纵然是他,也不能就这么只是跟着,就如驾车行船,总要把住了舵才好。
颜仲却不知要向哪里去,“陌上桑”一事的由来,从左兹的口中道来,竟让他有些乱了。
心绪之乱。
敷娘子的事情,老爷子的事情,甚或是、那当年的千金小姐的事情。
原来,那样的情怀纠葛、那样的惨淡悲伤、那样的倥偬年华,竟还有的,不只有,而且那么多,也那么深痛。
颜仲就会想起“跋荒原”,想起那自己不曾亲历的一战,更想起自己不能亲手把握的那份流逝和悲恸。
这轮回的生涯啊,多年之后,自己竟又会触到这尘世的种种,又会透过另一种形式见到那相同的情殇。
这一殇,足令他乱了方寸、罢了念想,他一纵而起,或只求那纷乱中的一点凝定吧?
只有让这单薄肉身更在这夜里的风中体悟得凛冽些,才好抚平他如揭伤疤的、乱得碎了的呼吸了。
只有历过的人,才会知道那深切、那深刻,那种深陷。
渐渐的,那穿街过巷的纵跃与交击竟能留下一路的回响,不论那一路是灯火阑珊或是车水马龙,那交击声始终存响,似乎就是这两个主角裹挟的一般。
颜仲的脸色一黯就再也不明,难道,这声音、这节奏,也刻画了这些年里不曾忘却、如今又从头提起的回响吗?
再闯过一条街,颜仲从一道矮墙上方纵跃而过,一抬眼,街边的路灯下,俱散正背对着他站着。
那俱散的手中是“陌上桑”,俱散的对面,是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是有气息的,气息辛辣,辣得颜仲就在这一瞬间愕住了。
九太岁在那身侧掌力施展的一瞬间竟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响亮绵长,竟然似不换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