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骨花园-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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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起交通事故的交警。然后,林红又去医院里找到了被撞的老头。老头腿被撞断了,打了石膏躺在床上直哎哟。老头的俩儿子见到赵飞就要往前冲,要换平时,赵飞根本不把那俩瘦胳膊瘦腿的小子放在眼里,但这会儿他理亏,便退到了病房外头。
林红拦住那俩小子,开出的条件除了负责老头所有治疗费用,还可以一次性付给他们一笔钱,要求就是私了这件事。老头和俩儿子其实已经很满意了,那笔钱简直让他们欣喜若狂,哪有不答应的。
最后,林红又打了个电话给赵飞的老板,她跟那老板曾有过一面之交。老板在电话里满口答应不为难赵飞,最后问林红怎么认识赵飞的,林红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说赵飞是她的亲戚。
挂上电话,边上的赵飞跟杜兰激动得不得了,这件事能有现在的结果是他们没想到的,杜兰上前抱着林红的胳膊连声感谢,赵飞则在边上胀红了脸,憋了半天冒出一句话来:“林姐,往后有用得着我赵飞的地方,就算拼了命我都不会皱下眉头的。”
林红淡淡地笑,她看出来赵飞是那种头脑简单身上带有很浓江湖气的人。
她心里想,我能有什么事要你帮忙呢?
又过了两天,是周末,林红跟杜兰约好了这天去看柳青。赵飞一大早就开了车跟杜兰到苍梧小区门口,接了林红往柳青家方向去。
大浦磷矿在海城的北边,过一个叫丁字路的地方再往北去两公里,便到了磷矿的宿舍区。那是连绵排开的十几排平房,家家都有小小的院落,一色的红砖黑瓦。宿舍区周围,种满了高耸的白杨,白杨树枝繁叶茂,根根笔直入云。车停在树阴下,林红跟杜兰下了车,耳边尽是白杨树哗哗的声音,那些风就像从树叶的罅隙里露出来一般,带着些清凉的气息。
林红原本郁悒的心情开朗了许多,这时,杜兰站在她身边手指一个方向道:“柳青家就在那边了。”
柳青的丈夫一看就是老实巴交那种人,个不高,显得很敦实。他跟杜兰本来就认识,开门之后立刻把三人让到屋里。
“柳青预产期快到日子了吧。”杜兰大大咧咧地在屋里转了一圈,熟门熟路地走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柳青的房门关得这么严实,大热天闷屋里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柳青的丈夫勉强堆在脸上的笑这时变成了沮丧,他长叹一口气,想说什么,又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到一把小矮凳上。
杜兰疑惑地跟林红对视一眼,踱到柳青丈夫跟前:“这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样子哪像要当爸爸的人,是不是柳青出什么事了?”
柳青的丈夫再叹口气,满脸沮丧:“柳青这段时间不知怎么了,成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快到预产期了,我要带她去医院检查她都不愿意去。”
他一副无奈的表情:“柳青现在就在屋里,你们自己进去问她吧。”
杜兰再跟林红对视一眼,知道从这个老实巴交的人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便走到紧闭的房门前开始敲门。好半天,里面没有一点动静。杜兰疑惑地冲着坐在凳子上的男人道:“你确定柳青没出去?”
“错不了,要想让她开门,你得使劲敲。不知道她是不是撞了邪了,现在她见了什么人都怕,还一个劲说咱们家院子里的树上挂着刚出生的小孩。要说她做噩梦吧不能成天总是做,我看要不是撞了邪就是她脑子有问题了。”
杜兰摇摇头,还是决定见到柳青再问个清楚。她用力地敲门,还招手让赵飞过去帮忙。赵飞大踏步过去,把门板拍得震天响。
边上的林红已经呆若木鸡。
——柳青丈夫说柳青在院中看到了刚出生的婴儿。
——柳青现在成天呆在自己的房中不敢出门。
林红的眼前又现出那一夜她从窗口看到的场景。穿雨衣的男人一动不动站在花坛前的空地上,他手中的棍子上面悬挂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婴儿浑身泛着种苍白的颜色,水淋淋的像刚从水中出来。它的眼睛紧闭着,脸上满是褶皱,稀疏的头发紧紧贴在顶上。
现在回想,那婴儿必定已经死去多时了。
如果柳青也看到了婴儿,那就证明自己那一晚看到的并不是幻象,它真的存在。一些寒意缓缓从林红心底升腾,她勉强保持镇定,但脸色已变得煞白。
门终于开了,蓬头垢面的柳青出现在门边。
杜兰发出一声尖叫,半年时间,她竟然觉得柳青像换了个人似的。她本来就瘦削的身子这时更见瘦削,此刻她只穿了件白色的背心,露在外面的肩膀隐约可见下面的肩骨。她的脸色一片死灰,眼圈乌黑深陷,好像连续很长时间都没有睡过一般。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像她这么瘦削的身子有那么大的肚子就连杜兰都觉少见。她的双手搭在肚子上,蓬乱的头发几乎遮住了她半边脸,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因为不适应骤来的光线眯缝着,里面透出的恐惧与敌意让人心悸。
柳青已经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形了。
“柳青,我是杜兰,你不认识我了!”杜兰抓住她的肩膀大声地叫。
柳青挣扎着,嘴里还发出一连串的呜咽。
“柳青,你看谁来了,咱们林姐知道你也在海城,今天专门来看你。”杜兰身子往边上让了让,以便柳青能看到林红。林红这时慢慢走了过来,她面色沉凝地看着已经非常陌生的柳青,心里的寒意越来越重。
“林姐来看你了,柳青,你不会连林姐也不认识了吧。”杜兰叫。
柳青怔怔地看着林红,停止了挣扎。好一会儿,她先是眼泪忽然急速涌了出来,接着脸上的肌肉开始颤动,还发出一些细细的哽咽声。她蓦然抱住了杜兰,那么紧,杜兰还没有出声,她的哽咽声便大了起来。林红站在杜兰后面,看到柳青此刻鼻涕眼泪全都流了出来。不知道她有多长时间没有洗脸了,脸上留下了几道泪水鼻涕流过的痕迹。
林红有些心酸,但更多的是恐惧。印象中那个文静腼腆的女孩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不用问,一切都跟那个院子里树上悬挂的婴儿有关。
——那婴儿究竟从何处来?
——那个穿雨衣的男人像来自幽冥地府,他带着死婴,也带来了邪恶的气息。
杜兰已经搀扶着柳青回到屋里。
十余平方的小屋里闷热难当,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如果门再关上,那屋里一定是一片漆黑了。林红跟在俩人后面走进房间,赵飞知趣找张椅子坐下,在外头等她们。
杜兰扶柳青坐到床上,走到窗边想把窗帘拉开,床上的柳青立刻发出一声尖叫,接着全身颤动着扑上来阻止杜兰。杜兰吓了一跳,身上瞬间出了一层汗。这屋里太热了,密不透风。但扑过来的柳青却身子冰凉。
“不要开窗,他们会从窗户外面爬进来。”柳青颤声叫,“我看到他们了,他们就在窗户外头,在冲我招手。”
杜兰愣一下,显然也想到了柳青丈夫说的婴儿。
“柳青你别害怕,那都是你的幻觉。”
柳青大力地摇头,泪水溅到了杜兰的身上:“不是幻觉,我看到他们了。半夜里我醒过来,就看到他们在床前的地板上爬。他们的眼睛会发光,整个身子都是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爬上来。他还会冲我笑,冲我招手,但我知道他们要我过去没安好心。我不能过去,我要保护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不能让他们伤害到我的孩子……”
柳青凄厉的声音在杜兰与林红耳边尖叫,杜兰忽然就有了些惧意。她转头时,看到林红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目光呆呆地落在黑暗的墙角,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杜兰从来没有见过林红这种神色,在她感觉里,林红这些年在海城已经是个有身份的人了,她怎么会这么失态?莫非是因为柳青的话?
杜兰觉得害怕了,她想,难道柳青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知道他们想要伤害我的孩子,我知道。他们有时候会趁我睡着时爬到我的身上,所以我不能睡着,但不睡着就只能看着他们在床前面爬来爬去。就算我闭着眼睛也能看到。有时他们身上血淋淋的,有些还拖着一尺多长的脐带,我认识他们,他们很多都是从我的手中来到这个世界。他们已经死了,死人是不应该留在我们这个世界的。他们留下来,就是为了伤害我们……”柳青喃喃地说,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但这些话别人听不懂,林红和杜兰却可以听得懂,因为她们三个都有过一段共同的经历,不管现在或者以后,不管她们的生活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那段经历都会让他们永远铭记在心,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杜兰抱着柳青,那些已被她暂时遗忘的记忆此时纷沓而来。这房间里太热了,还有种久远的腐朽气息。杜兰只觉得一阵晕眩,她回过头去想向林红求助,却看到林红身子摇晃了两下,伸手扶住了一张桌子。
她已经需要凭借桌子的扶持才能站稳身子。
当年在凤凰镇卫生院时,她还可以坦然面对那些鲜血与死亡,但现在,她却连回忆都已承受不起。
她已经从柳青的话里明白了那些婴儿从何而来。
在这世界上有一首生死之门,迈过去你不知道迎接你的,是一个新生命的开始,还是一场死亡的终结。柳青与林红看到的婴儿显然都是不幸者,他们的出生其实便是他们的死亡。而此时屋内的三个女人,都曾在生死之门迎接过生命,也制造过死亡,现在,那些幼小的亡魂找上她们了,带着邪恶的气息。
巨大的恐惧此刻已淹没了林红,但她仍然能够保持镇定。
她勉强走到柳青跟前,凝视她已涕泪纵横的面孔,用仿佛来自幽冥地府的声音道:“你不该怀孕,你打开了生死之门,所以,他们来了。”
柳青怔怔地不知道能不能听懂林红的话,但她脸上随即现出的绝望却让边上的杜兰生出那么多的恐慌。
杜兰抓住林红的手:“林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红不说话,目光落在柳青身上,充满了惋惜,好像她已经看到了柳青的不幸。而柳青的不幸岂非也是她的不幸?所以她此刻脸上还现出那么多的萧瑟。
这天中午出门的时候,柳青的丈夫告诉林红与杜兰,柳青的预产期就在一个星期之后。
这天晚上,柳青又看到了他们。
床边的空地上,出现了一大团棉花,雪白的棉花在黑暗里充满了妖冶的气息。柳青瞪大了眼睛盯着它,知道在它雪白柔软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某种致命的杀机。棉花的颜色一点点黯淡下去,接着,它的柔软消失不见,渐渐被一种殷红的颜色染得有了重量。它慢慢瘫软下来,颜色也随即变得更加沉重。
柳青仰面躺在床上,大声地喘息,满眼都是惊惧。
棉花里开始向外流淌一些深色的液体,它们缓缓流淌,很快就铺满了整个房间的地面。黑色的液体是血,是黑暗改变了它鲜红的颜色。
柳青的喘息变成了痉挛,她把自己的身子最大限度往床头方向靠去,好像这样就能离那些鲜血远些。但鲜血已经铺满了屋子的地面,她已无处可逃。
沾血的地面上,有一团小小的黑影在移动,那是个用四肢爬动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