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花-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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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开手,是莹白无瑕的羊脂玉佩。
时光的车轮无情地碾压过片片落红,从不会有一丝犹豫、一刻停顿。上次还他的情景历历在目,却早已不知当年何夕。
家传玉佩,只有他的妻子才配拥有。
他没有伸手,没有说话,甚至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我们就这样站着,谁也没有动。我死死攥着左手,生怕一时恍惚,就会握住右手的玉佩,不愿再放开。
突然,一声尖利的“贱人”传入耳中。我感到一阵凌烈的劲风向我袭来。猛地抬眼,只见一只素白的玉手停在我颊边七寸,颤抖不止的五指宣泄着主人的愤怒,只是手掌却动弹不得。因为那手腕被另一只手牢牢握住,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花满楼的手。
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弧度,没有一丝温度——贱人,我已经有多久没听到这个词了。
“珊儿,灵儿是客,不要胡闹。”花满楼的声音平稳无波,但他此刻微微蹙着的眉却泄露了心中的愠怒。
没错,我是客。慕容珊,才是这里的主人。
“灵儿?叫得可真亲切!”尖刻不满的声音响起,浓浓的醋意泼了满院。
桔色的广袖衣袂飘飘,淡粉的描金披帛曳地,百寿结坠玉的腰带更显纤腰楚楚,七十二折彩裙如天边朝霞艳丽多彩,漫铺七幅湘江水。荷衣欲动,环珮叮咚;云堆翠髻,珠玉辉辉;唇绽樱颗,榴齿含香。样貌与江蕙菁有五分相似,只是更多几分骄傲之态。
花满楼将慕容珊的手甩下,道:“珊儿,不得无礼。”
慕容珊一张俏脸气的红红的,怒视着我,话却是对花满楼喊出:“是我无礼还是她无礼,你的玉佩,怎么在她手中!”
我不卑不亢地与她对视,淡淡道:“刚刚见七公子这玉佩质地绝佳,所以借来一观,正要归还,还请慕容姑娘不要误会。”
慕容珊斜睨我一眼,冷笑道:“是吗,你倒是准备得很充分啊,连我是谁都知道。”
看着她骄横的样子,不禁想起红袖对我说过的霞儿在她手下吃的苦。那时霞儿身份未复,花满楼出门在外,她陷害霞儿让霞儿在数九寒天的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结果霞儿大病一场,一个月都没能下床。
我目光一凛,双眸中有深秋月色的清冷,只一瞥就让人遍体生寒,冷冷道:“慕容姑娘威名远播,桃花堡上下人尽皆知,在下自是久仰。”
那目光让慕容珊心中惊悸,却又不甘示弱,双眼几欲*,只是无言反驳,指着我道“你,你”,却说不出后文。
我淡淡扫了她与花满楼一眼,道:“慕容姑娘若无其他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转身便走,不再多留一刻。我只是为给他治病而来,不应也不能多生事端。
慕容珊欲待追来,却被花满楼拽住。
走出听雪苑,心里竟莫名地有些庆幸,让我害怕却无法抑制的庆幸——我的手里,还握着那块玉佩,哪怕,让它多陪我一刻,也是好的。
幽淇居的翠竹猗猗,洒下葱茏的影子,铺在书桌、茶碗、敞开紫檀木柜上,尽是青幽的凉意。
将玉佩放回原来的地方,轻阖柜门,看那玉佩一点点消失在阴暗之中,却在只留一线的时候,猛地拉开。
心中自嘲,终究,还是不舍的。
可是,就让我再不舍一回吧。
轻轻抚摸玉佩,一种难言的温暖从指尖一直流淌到心里。
多少个夜晚,梦到娘浑身是血,脸上黑青,悲戚地望着我,问我为什么还没报仇,我回答不出,娘便望着我向后飘去,我不停地追不停地喊,却抓不住她翩飞的衣角;然后师父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开心地喊着师父正要跑过去,他的头颅却突然被一柄大刀砍了下来,没流一滴血,只是滚到我的脚边,目光慈爱悲悯,声音沧桑凄凉:“小寒,心不正何以成医,你当得起仁心仁术四个字吗?”我正自彷徨,远处突然传来喊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各种兵刃向我袭来,我躲不开逃不掉,满身都是各种各样的伤痕,拼命向前奔跑,逃进的庄子却突然燃起熊熊烈火,把我围在屋中,到处是哔哔啵啵的声音,燃烧着的房梁、门窗落在地上发出轰轰声,四周空气焦灼呛人,完全喘不过起来,身体像要烧化了一般,倒下的一瞬间我看到一块烧黑的牌匾坠落,上面三个大字却格外清楚——栖云庄。每次自梦魇中惊醒,都会忙不迭地下床把这块玉紧紧攥在手中。似乎只有这样东西,才能抚平我的惊惧伤痛,忘记梦中可怕的情景,安慰我的内心,在这寒冷的夜晚给我一点点温暖。
可惜,再温暖又有什么用呢?我的人是冷的,心是冷的,连那本该温热的血,也是冷的。
莹白的玉佩,没有一丝尘垢。
太过纯净,太过超然,太过完美,早已不是我这个内心阴暗心机深沉的人配得起的。
蓦地把手抽离,猛然关上紫檀柜门,手扶着柜门上雕刻繁复的纹路,微微喘息。太过危险的境地,人,绝不可以依赖任何东西,否则有朝一日失去,她要承担怎样的痛苦才能活下去,更何况,那依赖也会成为一种牵绊。
这么多年,没有这玉佩,不是一样过得很好吗?
闭上眼睛,平复心绪。再次睁开,双眸已清明澄净如旧,神情依旧云淡风轻,嘴角似乎还有一抹似有还无的微笑。又变回那个自信冷静、处世淡然的云清寒。
外面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还有红袖焦急的呼唤。
我打开房门,尚未问何事,红袖便急急说道:“姐姐,老爷夫人请你到正厅去,听紫衫说珊小姐和诸位少爷也在,而且珊小姐还一直不给七少爷好脸色看。姐姐,你要当心啊。”
明眸中波澜不惊,一如潭水般清澈幽寂,执了红袖的手,露出一个让她放心的微笑,道:“放心,没事的。”
踏着抄手穿廊的青石板,安然自若,素白的衣袂无风而动,翩然欲飞,不着纤尘,恍若九天仙子,误落凡间。
注①:京糕,即山楂糕,以山楂、梨、黄瓜、白糖、琼脂为主要原料。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十二章 此情烟花碎
步入正厅时花家的人正在一起说笑,慕容珊正缠着江蕙菁撒娇,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可谁又知道花家表面的美好下会隐藏着怎样的阴暗可怕。
慕容珊正笑得灿烂明媚,眼角瞥到我进来了,便马上迈着小碎步子走到我面前,笑容依旧不变,十分热情地拉起我的手道:“这位是萧姑娘吧,刚才听姨父姨母说萧姑娘为七哥哥治病尽心尽力,我正要亲自向你道谢呢。”
“慕容姑娘言重了,七公子有恩于我,我做这些不算什么。”我淡笑着回答,不露声色,心中却是冷冷一哂:慕容珊,你终于知道应该用什么策略对付我了吗,现在才想起,未免有些慢了。用主人的姿态让情敌意识到自己的位置知难而退,实在是太古老的套路,滥俗到稍微有点技巧的人都不屑去用。我很好奇,你接下来想呈上什么样的剧目。看梨园的后生小子们表演,一直都有一种别样的趣味,好像他们下面要做什么动作都会在你的掌握之中。不过,慕容珊,我不想节外生枝,你最好收敛。
慕容珊娇俏地笑道:“萧姑娘何必客气呢,倒显得我们生分了。”接着便拉我坐下,问东问西,花满楼的药什么时辰吃,针灸要扎哪些穴位,我在这里住的习不习惯……俨然一副七夫人的姿态。
冷眼看着她的表演,就好像一个大师不屑地看着一个演技拙劣的初等演员在舞台上蹿上跳下。她问什么,我便答什么,语气谦敬而不失气节,对她的挑衅能让则让,毕竟,我只是要给他治病。
慕容珊问完便柔媚一笑,眼角眉梢,风情万种,道:“听闻萧姑娘经史子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让珊儿好生敬佩,不知能否给我们诸位弹奏一曲以助雅兴?”
这一问看似在友好地让我一展才华,实则是一个下马威。若不是关系极要好的朋友,即使在以雅乐为趣的文人之间,也不会轻易请对方弹琴。这样的要求,分明是在对待一个乐工伶人、婢女奴仆,而不是对待地位平等的客人。
状似无意地一瞥,只见花满楼的眉心皱起淡淡的縠纹,薄薄的双唇抿成一线,划下一道刚毅的线条,却一字不发。
只听花盛亭道:“表妹真是淘气,萧姑娘刚给七童施完针,还没歇一歇,哪有力气弹琴啊。”他这几句话说的满不在乎,但我却清楚地知道,他在维护我。有一滴温暖落入心湖轻轻漾开涟漪——在这个楼台幽曲深不可测的豪门大院之中,还是有人维护我的。
我淡淡一笑,语气悠然没有一丝波澜:“慕容姑娘过奖。在座诸位大多已听过我的琴音,再奏未免让人不耐,不如改日再单独与慕容姑娘切磋讨教。”此话一出,不但轻松避过她的要求,更是将一方对另一方的献艺变成双方的切磋,可谓四两拨千斤。只是如此一来,倒容易冷场,我怎么能让她太过失望呢。眸光微转,泻下一池清辉,粼粼波光的*晃疼了满室人的双眼,浅笑道:“不过我们文人墨客若遇知己多喜互赠诗文书画,不如在下献丑,赠字一副给慕容姑娘可好?”
慕容珊道:“如此甚好,萧姑娘盛情,珊儿在此多谢了。”
笔墨纸砚,备好只在片时。
笔走龙蛇,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滞。
顷刻之间,字已书毕。众人探头来看,正是一个“鳳”字。这字笔势纵横洒脱,一气呵成;运墨燥湿互济,锋势劲锐,遒逸中透出一种别样的挥洒大气,完全不似出自女子之手。
花如令点点头,眸中尽是欣赏,道:“好字,好字。”
慕容珊看这幅字,以为我赞她是人中之凤,高人一等,再不敢与她争胜,自然也欢喜得很。
只是没有人注意,那双清亮澄净的眸子中闪过的一丝慧黠之色。那双眸子,从来都如深潭一般,清澈却看不见底,永远不知道平静的表面之下蕴藏着什么。
夜。听雪苑。
我们在亭中石几旁静静立着,保持一长距离,谁都不说话。
他的眉峰蹙黛,脸上失了平日温暖俊朗的笑容,唇角没有一丝弧度。
没有像平时一样微笑着问我——灵儿,找我什么事。
因为,他知道我要来做什么。这一次,真的要做个了断。
再一,再二,不再三。
上一刻,我的手里,握着那块玉佩。这一刻,它已静静地躺在亭中石几之上。
指尖离开的瞬间,似乎身体心灵都有什么东西狠狠剥离,伴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扯开一个巨大的创口,血肉模糊,只留下一个空洞的躯壳。疼痛却不能停止,只是用刀绞着伤口的血肉,让我最深切最清醒地感受那种刻骨的折磨。
这一次,我不再等着他拿回,我不再,给自己一丝犹豫反悔的机会。
玉佩与石几接触的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他没有焦距的眼睛蓦地变得幽暗深沉,如寒潭的水在月光下波动——何等强烈的感情,能让他的眼睛都表达出来。我只能告诉自己,这是错觉。
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花满楼,连一丈之外的我都能这样强烈地感觉到那种深沉的痛楚与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