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 作者:林至元 完结-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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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子都行得十分平稳。胤禩也正好得空琢磨福全最后那句话。
忽听吱呀一声轻响,车子刹在了半道上,八阿哥没防备,差点头往前一冲扑倒,稳住身子便问道:“什么事?”车驾上一个声音回道:“爷,有人在王爷的山庄外闹事,咱们是不是避一下,免得冲了贝勒爷的驾?”“哦?”八阿哥挑开车帘张望,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山门前,但见一群人堵在大门口,推搡之间嘈杂一片,其中倒有多数是统一服制的山庄护院。福全提过庄子里的下人不太安生,果然如此。胤禩本就专程为此而来,岂有避之大吉的道理,当下坐回车内,命道:“毛六,你去庄前传报一声。马起云和乌尔江留下,等管事过来请了安,再与我进庄去。”车驾上坐了两个人,其中执鞭赶车的马奴得令之后,噌的跳下车,一溜烟跑得没影了,另一个衣饰略显达的则接过马鞭,偕同骑马随行的一个大汉,一左一右侍立道边。
不一会,毛六便领着一人过来,只见那人小跑到车前,打千请道:“奴才见过八爷。奴才接驾来迟,请贝勒爷责罚。”马起云拉起车帘,便露出正襟危坐的八阿哥,才看了那管事一眼,他那一脸肃容登时化作了满面春风,大喜道:“孙三哥,怎么是你?”毛六忙伏在地上,胤禩一撂衣摆,踏着他下了地,亲自扶起那管事,寒暄道:“悠悠搬走后,我只当你也跟着走了。”那管事道:“蒙王爷不弃,仍叫我总理这一庄的琐事,孙三礼自是无不从命。”原来此人正是悠悠从江宁带来的家人,孙三礼。
孙三礼年近三十,穿戴长相都像是个教书先生,白净面皮,留着一缕短须,只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着不同于儒生的精明世故。
八阿哥很是亲热地拉着孙三礼并肩而行,恰可遥见那群人仍聚在山门前,叫骂之声不绝于耳。不待他动问,孙三礼已道:“奴才接到王爷口讯,正要领着众人出门迎候八爷,却不知从哪里闯来四个江湖人士,言称他们追踪一个仇家刚到了庄外便失了踪影,一口咬定那仇家藏在庄上,硬要搜庄,奴才自然不让,大家便一直僵持到现在。”才说完,已走到了山门石阶前,庄里人都认得八阿哥,于是稀稀落落的都跪下行礼,那四个仍站着
的不速之客骤然醒目地从人群中分离出来。
胤禩斜睨而视,只见当先三个彪形大汉各持拿手兵刃,一个个虎背熊腰,凶神恶煞,有的脸上身上还带着刀疤刺青,十分吓人。八阿哥回府时已换过便服,然而衣饰华贵,显非寻常人家。见适才还脸红脖子粗的对头黑压压跪了一片,三个大汉自然明白,面前这个二十出头的贵族青年才是众人的头,于是睁圆了铜铃般大的眼,使劲瞪着八阿哥,好似要生吞活剥了他。然而胤禩却格外注意到三人身后一个身材高挑的红衣女子,因为只有这女子一声令下,那三个大汉才会立马猛扑过来。
那红衣女子生的娇媚非常,纤眉秀目,体态玲珑,然而神色凛然,叫人不敢亲近甚至多看一眼。她一双眼珠在八阿哥身上滚了一转,目光停留在了他腰间系的黄带子上,不觉皱眉撅嘴,又气恼又无奈道:“我们走。”
转瞬间四人便走得干干净净,在场众人反倒摸不着头脑了。
八阿哥亦奇道:“江湖中人都这么怪行异状,放诞不羁么?”孙三礼道:“若是钱二义钱兄在这就好了,他过去曾混迹于武林多年,交游广阔,见多识博,自可认出这些人的来历。”八阿哥笑道:“只有见过钱二哥,才不致叫人以为,所谓江湖人士,都是些斗狠好杀,嗜血如狂的亡命之徒。”两人谈笑着进了山门。
门后是一片空旷的场地,孙三礼召集了庄内所有人,宣布裕亲王已将山庄转赠于八贝勒,然后与众人一齐恭聆八阿哥训示。胤禩则坦言,山庄上下有孙三礼打点,他是无不放心,待简单陈述了八爷府的规矩,便移步正院大厅,由孙三礼引见手下最得力的几个人才。至此,福全的良苦用心,胤禩自是尽数洞悉,因此格外留意,逐一细细考较后再量材而用。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完一应人等,胤禩颇感疲惫,这时又见两个行色匆匆的挎刀侍卫姗姗来迟,低头问安。
孙三礼喝道:“你俩哪里去了,这会子才来?”其中一个答道:“奴才护庄不利,使得乱民冲撞了贝勒爷,自知有罪,先行责过手下,并重新布置了山庄的守卫,才敢前来请罚。”孙三礼不再多问,介绍道:“贝勒爷,这两位是总司山庄禁卫的正副总管,刘青和卫武,刚才多亏了他们,方能拒那四个狂徒于门外。”两人齐声道:“奴才见过八阿哥。”
“你俩过去在王府当过差吗?看着有些面生。”胤禩兴致大起,道,“起来回话罢。”两人谢恩站直。
适才答话的是总管刘青,二十七八左右,方面大耳,双眉斜飞,横生威风,而那副总管卫武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浓眉大眼,青髭满腮,意甚剽悍。刘青道:“回八爷的话,奴才们原来在盛京老家做侍卫长,最近才被王爷召来京城的。”胤禩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二人的肤色迥异于常人,像是日日被塞北朔风磨砺过一般,粗糙,黝黑,却不失红润光泽。
八阿哥道:“说说你们有哪些看家本领。”刘青得意道:“拳脚,弓马,十八般兵器,我兄弟二人虽谈不上未逢敌手,但也略通一二。”话音甫歇,一直默然静候边上的乌尔江跳了出来,叫道:“只怕是胡吹大气罢!”未待刘青反驳,由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卫武忽伸手道:“是不是胡吹,手底下见真章。”乌尔江跳脚道:“让你小子夸口!谁怕谁,来就来!”口中这么说,眼睛却望向八阿哥,胤禩好整以暇地坐着,不置可否。乌尔江目光一亮,边撸袖子边往外走道:“来来来,是汉子的就出去切磋一下,分不出个高低来,爷就跟你姓!”刘青心知八阿哥也想试一试他们的家底,于是朝卫武使了个眼色,卫武便真跟着乌尔江朝外去了。
隔了片晌,不时有呼喝声,鼓掌声,和拳打脚踢声传入大厅,显然二人相斗引来不少人围观。
胤禩含笑听了会儿,抬眼正瞧见他府中伺候书房的领头太监唐兴儿进来,问道:“周长安让你带什么话?”
唐兴打欠回道:“爷明鉴,您前脚刚走,纳兰揆叙大人后脚便进了门。周管家说贝勒爷出城为裕王爷办事去,不知几时才回,纳兰大人却还坚持要等。周管家打发奴才出门时,纳兰大人已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没有走呢。”
八阿哥望望天,日已西斜,不禁笑道:“看来,今遭我是回不得家了。”他如何不明白揆叙的心思,现下京城里掌事的就他和三阿哥,而胤祉与太子走得很近,多半指望不上,揆叙只得跑他这来探听消息了。诚如福全所言,为图自保,他最好是不说不动,方可万无一失。
孙三礼忙道:“那我这就命人为贝勒爷打扫房间。”胤禩欣然应允。厅外则一时欢呼震天,一时鸦雀无声,然后不知谁人猛喝一声,又一阵喝彩呐喊,显见那两人正战至酣处。胤禩对唐兴道:“你也留下,明早跟我回城。”他挥退了唐兴,见刘青凝神辨听厅外动静,微微一笑道:“刘侍卫长,你觉得那四个乱民硬闯山庄是何目的?”
刘青“啊”了一声,不及多想便答道:“奴才以为,只是一般的江湖仇杀。”胤禩未予置评,又向孙三礼道:“二叔曾收到山庄报讯,说有怪事发生,会不会与那四人有关联?”孙三礼支吾道:“庄里是有异状,说来话长,我稍候再说明此事。但是和今天那四个人,我以为,应该没什么关系……”胤禩笑着又转向刘青,问道:“若当真与那四个江湖人动手,你有把握拿下他们吗?”刘青面上一红,语焉不详道:“我曾与其中一个大汉对了几掌,也只是略胜一筹,若欲一举拿下四人……仅有我和卫武两人怕是不行。”
胤禩此刻才真正了然福全那句“懂得自保”的含义,目下的索额图一事,正提了他个醒。江湖之大,奇人异士数不胜数,然后他身边却无一个精于此道的高人。倘若今日那四人是来向自己寻仇,岂不惟有伸长脖子,任人宰割的份?急切之间,却又何处去寻访这么个人才,哪怕是将悠悠手下那个钱二义讨来也好啊。
想到这,胤禩心生不快。眼见满头大汗的乌尔江和卫武哥俩好似的手挽手迈进大厅,知道他俩准是棋逢对手,难分伯仲,甚而发了惺惺相惜之意,胤禩也只是淡淡说了句:“刘青卫武,明日也与我一起回府罢。”然后叫众人散了,独留下孙三礼解释庄中有何事故。
两人穿过厅堂,孙三礼在前面引路,说道:“格格在时,把后院改成了收诊治病之处,寻常人轻易难入内。待格格走后,院子就搬空了。”来到一扇落了锁的门前,孙三礼取出一大串钥匙,边开锁边道:“贝勒爷也知道,但凡医寮,自是血光难免,出入生死,再加上格格那件事,庄里便盛传后院里有挖心恶鬼索命,无一人敢进这院子,奴才便干脆封了它。”
门支呀一声开了,胤禩当先进去,到处走走望望,不过是个四四方方的平常院子,而所有屋子里除了简单陈设,也空空荡荡的,瞧不出什么端倪。
胤禩奇道:“我不记得王府来搬过东西。”孙三礼道:“是的,院子里的药物器械都是宗人府派人收走了。”胤禩回身笑道:“你不会想告诉我,所谓的怪事,就是后院闹鬼罢?”孙三礼道:“奴才原也不信,只是这两天不断有值夜的人回报,有的说撞见过鬼火,有的说墙上有鬼影飞过,奴才觉得蹊跷,这才上传给王府知道的。”胤禩也道:“确实奇怪。但是,鬼怪之说,我始终不信,因每每追究到底,都是活人在装神弄鬼。”孙三礼道:“贝勒爷说的是,奴才正在彻查。”
孙三礼仍将后院大门锁上,八阿哥传了晚膳,洗漱之后,便在主院寝室歇下了。此处虽曾作悠悠的闺阁,因主人尚简洁素净,几乎闻不着一点女儿家气息,无需多作收拾,便与贝勒府的居所相差无几了。
胤禩素来择床,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望着月光从南窗口慢慢爬至屋中央,他一抬臂,左手便浸在了清泠的月色中,修长的手指,像遮了层薄雾,袅袅柔柔的,只能描画出约莫的轮廓。收回一看,还是普通的一只手。
这当口,胤禩忽然想起了若琳,那个一颦一笑,都叫人怜爱无限的女子。
和所有皇子一样,他什么都不缺,更何况是女人。在初懂人事时,便有母妃帮着物色,建府之后,除了宫中御赐的,也有兄弟们出于各种目的送的,和下人为了固宠给寻摸的。然而在女色上,胤禩却从来不甚热衷,一是看不上眼,最主要的,还是他的出身摆在那里,他唯有付出超过别人十倍、百倍的努力,真正的出类拔萃,才能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自然难有精力分心旁骛。他已二十有二,其他兄弟到了这个年纪,早就妻妾成群,儿女都抱上了,可他除了定下一门婚事,仍是光棍一条,竟比吃斋念佛的十二阿哥还要清心寡欲,胤裪可两年前就娶了一侧福晋一媵妾了。于是外面纷纷扬扬,私底下议论着,可惜了八阿哥胤禩,千好万好,偏偏好的不是女色。
坊间传言,胤禩不是不知道,可怜他好不易相中一个女子,却还见不得光,那些风言风语,他也唯有哭笑不得地照单全收了。
胤禩太息一声,起身套了一件长衫,决定找本书来消磨长夜,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