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如烟逝-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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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宇珩只有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保持面容的平静如常,他几乎没有听到无意在对自己说什么。
他只看到狄霖的唇角似是向上牵了牵,然而那缕很快便消失不见的浅笑看起来却是比哭泣更觉悲伤。随后狄霖又抬起了头来,那深黑如最美夜色的眼眸之中很快闪过的惊疑、不信、了然还有凄清欲绝,犹如巨石一般重重地撞击在君宇珩的心口,心中一苦,平生第一次品味到了悔恨难当的滋味。
无意话语之中的不敬与胁勒并未让他动怒,反而是狄霖苍白颈项上的血痕令他心惊,几乎没有思考,他就同意了无意所提出的条件,尽管此番布局不易,但他更不想狄霖有事。
然而狄霖的声音随即响起。
那两个字,仿佛是要将一切都斩断般的决绝、断然!
似是预感到了什么,君宇珩想要站起来,却已是来不及阻止。
尽管接下来的一切不过是发生在转瞬之间,然而在君宇珩的眼中却象是一格一格极其缓慢的影像。
苍白的颈项,深红的伤口,如此的对比鲜明而又触目惊心。
如泉一般飞溅的鲜血,弥漫在眼前,拼命地想要挥开,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
在那漫天血雨之中的那双眼眸,虽然渐已失去了焦距,但却执着、炽烈如火。只不过那样猛烈燃烧的火焰,却是要在转瞬间燃尽熄灭,更觉惨烈决绝。
而那目光之中不顾一切的决绝,似乎还隐隐含着诀别之意,这样的眼神深深地灼痛了君宇珩,他的心头象是猛然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下,痛彻心肺,痛不欲生,这种异常疼痛的感觉仿佛多年前也曾经有过。
“不要……不要……”他想要狂喊,但是头突然痛得仿佛要裂开似的,窒息般的剧烈疼痛让他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蓦地,地面仿佛张开了黑暗的大口,他整个人就这样一直地沉了下去。
※※※ ※※※
三天后。
“怎么样?”君宇琤很快地转过了身,尽管清朗英挺的面容平静如昔,但是那带着些急促的声音之中还是透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回禀主上,睿王大约在戌时已经醒来了。”回答的是隐没在黑暗之中的凤,声音甜美柔润,不急不缓。
“他醒了。”君宇琤低低地重复了一句,语声平缓而淡然,听不出其中有着怎样的意味。
说完,他便又慢慢地转了回去,继续看着那黑沉无物的远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凤,你可知天底下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吗?”君宇琤没有回头,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在他身后的凤不禁怔了怔,凝神仔细地去想,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是忘却。”君宇琤并没有等凤的回答,而是自己轻轻地说了出来,“无论是爱是恨是仇是怨,全都忘却了,变成了不相识的陌路。”
说完了之后,他似是忽然惊觉到了自己的失言,紧紧地闭上了嘴,不再开口,然而心绪却是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不管你是满心的爱意还是刻骨的仇恨,无论你是为了爱而入迷痴狂,或是为了恨而痛彻心扉,但是你爱或恨的人却完全不记得了,眼睛可以冷淡地从你身上扫过去,不做任何的停留,纵然在是看着你的时候,也只是象在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所有的过往,都被抹成了一片空白。
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样深的爱或是恨,却象是在独自对着空气疯狂的挥拳,这似乎是一个笑话,让人连哭都哭不出来的笑话。
他不要这样。
这种怀着满心的爱恨情仇,却无人倾吐的感觉,他不要!
他也不要只能远远地看着,仿佛那个人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他这样的一个人存在过似的。
他不要被摒弃在外面,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就算是恨,他也要让他全部地回忆起来!
虽然看不到君宇琤的脸容,但是他那僵硬紧绷的肩背和紧握住窗沿的手,无疑已泄露了他此际情绪的极度不稳定。
凤隐在黑暗中,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她脸上是一种怎么样的表情。
※※※ ※※※
御书房外,几名手执拂尘的黄门内侍原本恭谨地垂首肃立着,忽然抬眼见着匆匆而来之人,忙上前打着躬,唤了一声:“王总管。”
“嗯。”王总管沉着声应了一句,满是深褶皱纹的蜡黄脸上一如既往地看不出有丝毫表情,看了看御书房紧闭着的门,压低了声音,问道:“睿王殿下还不曾用过午膳吧?”
“是,回禀王总管,今日刚一下朝,睿王殿下就和皇帝陛下进了御书房,后来又召见了翰林院的丁桐丁大人,一直谈到现在,还没有顾得上传膳呢。”其中的一名内侍连忙细细地禀告。
王总管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一个黄绢包袱,一时间倒有些踯躅不定。这是睿王殿下之前吩咐自己去找的,说是找到了就立即送来,费了些工夫好容易找到,可是这会子进去自然是有些不妥的。心下盘算了一番之后,示意一名内侍上前,耳语了几句,那内侍闻言立即快步而去,而他自己则捧着包袱侯在了御书房的门外。
又过了一会儿,御书房的门缓缓打开,一位年过五旬,黑髯飘拂,长眉细目,身着正二品海青色蟒袍的官员躬身退了出来,走到门口与王总管打了个照面,四目相接之后,只是略一颔首,并不寒喧就径自昂然去了。
王总管认出他正是翰林院首席大学士丁桐,此人才华横溢,天下闻名,为人最是恃才傲物,一向自命清流。王总管虽然不过是个三品内务总管,但都知他是当今摄政王的心腹亲信之人,别人遇着就算不是拍马逢迎、奉承不迭,至少也不会象他这般丝毫不假以颜色,他的狷介清傲,由此可见一斑。
接着,就听到御书房里传出来一个声音,犹如冰玉相叩,清泠悦耳,有种极其悠扬的余韵,“丁桐此人为人端方,且又学识渊博,颇具才情,乃是当今天下闻名的大儒。陛下如今既师从于他,还望能够聆听教诲,虚心求学。”
“我知道了。”小皇帝的声音脆生生的,顿了一顿,象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又开口问道,“对了皇叔,皇叔不是让狄统卫教我骑射的吗?这一次边关大捷之后,为什么狄统卫却没有和韩大将军一同班师回朝呢?”
俩人对话的声音虽然并不大,但是因为门开着,说话声还是清晰地传了出来,听在别人耳中犹可,王总管听了心中却是不由得一沉。
别的人或许不清楚,但他侍奉睿王殿下至今,多少还是有点数的。这一次睿王殿下在碧涵山庄宿疾发作,直昏迷了整整三天方才苏醒,回到宫中又是大病了一场,前后拖了将近半个月,如今才算是稍有些起色。他瞧着睿王殿下在病中的诸多情形,深知狄霖这个名字简直就可说是一个禁忌。而此刻却被小皇帝一时无心提了起来,他虽然看不到睿王殿下的神情,但也可以想象得出睿王殿下此时心中的不快。
“狄爱卿他还另有其它要事,一时恐怕无法回转皇都。至于陛下的骑射,这段时间就让简东云来教授,陛下的意下如何?”似是几不可察地微顿了一下,君宇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依然是清泠如水、淡然如风,也只有象王总管这样侍奉其多年的人,才能从这平淡语声隐隐听出不一样的情绪来。
小皇帝想了想,回答道,“谨从皇叔的安排。”
接下来俩人又随意交谈了几句,小皇帝便告辞而出,王总管领着门外一众内侍口呼陛下,叩头恭送。
“外面的可是王泰安?”御书房里很快又传出君宇珩的声音。
“是,正是老奴。”王总管连忙恭声回答。
“进来吧。”
“是。”王总管应了一声,趋步走了进去。
御书房里面燃着极其清雅的宁神香片,淡淡的薄荷味道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飘浮着,沁人心脾。宽大的紫檀木御桌之上,整齐地摆放着有待批阅的奏章,一管朱笔斜置于搁架之上。
君宇珩下朝之后还未及更衣,此时依然穿着华丽繁复的深紫色朝服,正卓然伫立在窗前,仿佛在眺望着远方,又仿佛在凝神思索。
午后的煦暖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进来,给他的全身染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薄晕,只是那秀逸如修竹般的背影却似乎有着无尽的寂寥。
“殿下。”王总管在心底微叹一声,面上却是一点儿也不敢表露出来。
君宇珩并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方才缓缓转过了身来,
纵然是在午后的明媚阳光之中,那宛若上好玉瓷的肌肤仍然冰玉般透着寒沁,一双清幽淡定的眼眸仿佛透过眼前的人,还在凝望着远方的某一处,深长而幽远,使得那样精致纤细的绝美容颜看起来竟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殿下,老奴斗胆,方才已传膳于承光殿,请殿下先用膳吧。”王总管低声地道,“您的身子骨还没有好利落,不能太过劳累了。”
君宇珩却是恍若未闻,清冷如水的眼波轻轻一转,望了过去,问道:“那个,可是找到了?”
“是,找过了,就只剩了这一件。”王总管不敢怠慢,连忙双手捧着呈了上去。
黄绢的包袱放在案桌上,打开来,露出里面的一卷画轴,只看那微微泛黄发脆的纸质还有上面落的一层灰尘,就可知它显然已是闲置于杂物之中有些年月了。
放下之后,王总管就束手退至了一边。
君宇珩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卷画轴,许久许久,却是一直都没有伸手去打开。他明明是那样急切地想要去知道的,但此刻却又似乎隐隐有些害怕,这对于他可说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
他,又怎会害怕?
他又何曾害怕过什么呢?
但是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的确确是在害怕着,害怕面对过去,面对那段曾经被自己遗忘掉的过去。
他的手轻轻抚上了那陈旧的画轴,慢慢地、极其细心地拂去了那上面的浮灰。他那犹如白玉雕琢而成的手指,一遍一遍地轻抚着,仿佛是想要感受这画轴之上所残留下来的每一点旧日气息,又仿佛是在悄然平息着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
终于,君宇珩的手慢慢地解开了画轴上的红带,然后一点一点地将画卷慢慢地展开。
以月朗星稀的深蓝夜空为背景,凝立在一片灿烂的银色月辉星光之中的,是一个白衣的少年,随着画卷的展开慢慢地出现在了面前。
虽只是淡墨写意,但寥寥几笔却是神韵十足,传神至极。那少年散着发,乌黑的发丝在风中轻舞着,一袭极为宽大的白衣亦是临风而舞,看着就有种直欲乘风而去之势。再细细地看去,画中的少年微侧着头,象是正在专注地看着什么,墨黑似羽的修眉犹如刀裁,长长入鬓,眼角微扬的眼眸,仿佛漫天的星光已是落入了其中,微微勾起的唇边犹带着一丝淡如轻风的笑意。
虽然早就想过会是这样的,但是乍然间看到这宛然如生的熟悉面容时,君宇珩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由得怔在了那里。一时间心中悲喜莫名,百味陈杂,竟连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视线缓缓地移到画卷的左首下方,那里是一排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