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任无晴-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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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欢,似是刚从许婉秋手里领到赏钱。
小陌耸肩踱步,上得扶梯,生怕发出半分响动。略一举头,拐角处立时现出一块珠字铜牌,上书“幽鸾”二字。牌上插了金蕊,挂了彩球,高高悬在门楣。
嘴角汇成喜悦的弧度,小陌如释重负,心道:“老子今日的运气还算不错,这偌大个青楼,竟也能被老子撞个正着。”他见纸窗轻掩,窗缝中透出淡淡微光。猝尔从缝隙中窥视,只见屏风孤立,挡住窗外寒风,镂刻了了,隐约可见四壁皆以锦缎遮住,室顶亦用绣花毛毡隔起,显得极是温馨华贵。
室内充斥着鼻息之音,榻上似有人卧,想是入梦良久。小陌推窗而入,大气不敢喘一下,废了几番周折,已绕至屋内。见案上放置铜镜,两侧象牙盒内塞满了玉镯金钗,周围尽皆胭脂水粉、针线刺绣等物,一侧几个横七竖八的檀木箱中也都是些女子衣物。
烛台静默榻前,红泪孤艳,檀木殷实,显得古朴大气。旁边花屏惹眼,挂有杂乱袍衫,其中圆领窄袖,麒麟纹饰,想来必是官服。小陌不识官阶,上去便是在夹层间一顿翻找,除了几沓进奏院的汇票文牒和几两铜钱外,别无其他。
小陌心道:“这定是个大大的贪官,每张都是一万缗,这些少说也有二十几万。你爷爷的,老子今日悉数全收。”他把汇票叠在胸口按实,生怕掉将出来。
窃喜时,见身旁酒桌杂乱,碗筷未收,桌上菜色俱佳,酒香浓郁。小陌不禁拿起酒盅,小酌一口。入口火辣,猝尔通体舒畅,瞬间精神了许多,小陌暗道好酒。
而后蹑手蹑脚来至榻前,见得榻下两双素履颇为缠绵,小陌掩嘴憋笑,见榻上二人搂抱在一起,睡得很沉。
床上男子大腹便便,阔耳肥头,身材略显矮小,与旁边女子差了一大截,一张大口隐没在杂乱胡须中,吐着酒气。身旁女子,想来必是幽鸾,她正侧身依偎怀中,长发铺面,辨不清面容。
小陌心道:“这卖艺不卖身的说法果然是个噱头,纵使恩客,也不至于斯,想来醉汉所言,必不是空穴来风。”
他在案上取出针线,在酒盅内涤荡一番,拿出后一端挂于红烛泉泪之下,一端穿引于锦缎绣衾之上,待得蜡烛燃烧至线头处,烛火便会沿着沾满酒渍的绣线,直达衾褥之上,小陌心道:“等火势一起,老子早跑得远了,倒要瞧瞧你这头肥猪,没了被褥,是走与不走?”随即坏笑几下,从窗户翻将出去。
小陌沿着来路回至正厅,见许婉秋与赵隶仍是被众人簇拥着,场面着实热闹。他从人缝中挤将过去,伏在许婉秋肩头,小声道:“现在他们拿了你的好处,自是难以推诿,你再次要求幽鸾陪侍,鸨妈定然拗不过你,幽鸾迟早便来。”
许婉秋一副淡雅之态,瞬间会意,拍案怒道:“本公子的耐心有限,本不想动用武力,奈何你们不给脸面,今日就算将兰桂坊翻个底朝天,也要见上幽鸾一面。”
鸨妈肥面丹唇,赔笑道:“妈妈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幽鸾真的已经睡下,大爷为何如此顽固?我们家烟云虽说不比幽鸾,却也决计不差。”
小陌道:“我家公子金口玉言,妈妈这是不给脸面吗?那便把刚刚领的赏钱悉数归还罢。”
鸨妈惊得肉颤,道:“大爷说得玩笑话,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要回之理?”此时龟奴从远处匆匆赶来,在鸨妈耳边小声得说着什么,神色颇为慌张。
小陌心道:“看来这线引之火已是烧了,却也见不到烤肥猪的窘态,着实可惜。”
鸨妈起初眉头深锁,而后愁云尽散,笑得谄媚,丑态十足,殷勤道:“既然公子这般执着,妈妈我也甚为感动,几次遣人催促,幽鸾马上便来。”
第二十九章 幽鸾
酒盏弃于一旁,许婉秋轻缀香茗,缓摇金扇,美目笔直送出。只见明黄色罗裙袭地,腰间以翠色织锦围系,背上挽迤丈许轻绡,仙姿卓约,顿显袅娜体态,款款徘徊近前。
美色在彼,众人皆凝目相送,眼里春心荡漾,口中流露轻薄之言,不觉忘记身畔桃花妩媚。
鸨妈迎了过去,嘴里飘出啧啧怪响,道:“姑奶奶,你总算是来了,睡得可好?”
来人正是幽鸾,她长发乌黑如泉,络络盘成发髻,将肌肤衬得湛白,搔首间百媚尽生,道:“妈妈,您这是说的哪里话,羞煞鸾儿了。”她对着婉儿媚笑道:“这位白衣公子器宇不凡,出手这般豪阔。幽鸾何德何能,不过区区一名舞姬,竟令公子这般抬爱。”
小陌心道:“这婆娘装得好生淡定,刚刚还是蓬头散发,这梳洗得倒是麻利。”
许婉秋晶莹双眸骤然亮起,觉得幽鸾眉眼间虽是美艳,却透着狡黠之姿,顿然心生厌恶,但嘴中却道:“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以你的名头,就算当今圣上来此,也是不足为奇。”
幽鸾眼波脉脉含情,柔声道:“公子说笑了,幽鸾外貌不及千尘,才学不比烟云,只是舞技受人追捧,被传得出离了本心。”
许婉秋金扇熠熠,四下里张望一番,道:“这里闲人冗杂,不如我们换个雅致所在,仅有你我二人,何如?”
鸨妈摩挲双掌,觉得遍地金银,取如探囊,道:“那便到后院花厅一叙,大爷所求之物,一应俱全。”
婉儿颔首,撑开折扇,缓送清风。幽鸾欠身,恭顺道:“公子请。”琼目望向婉儿,许婉秋刻意不予对视,回手敷衍作揖道:“姑娘请。”
众人跟随鸨妈出得正厅,一群青眼流涎之人皆被关于门外,一人嚷道:“妈妈偏心,我也算作常客,方才见了幽鸾几面,何以只认得钱财,庸俗不堪!”半晌见无人理会,却也不舍离去。
走过穿堂,绕过大理石插屏,眼前现出三间琉璃花厅,厅内幽然静好,飘来阵阵檀香。粉色帐幔惹眼,头顶袭袭流苏弄情,随风轻摇舞动。牙床精琢,繁复华美,云罗稠如春水,碧波荡漾心扉。
许婉秋见古琴立在角落,文房四宝置于醒目之处,石砚端立,墨色未干,心道:“皆言幽鸾文思敏捷,我观未必真有实学,姑且试她一试,若得捉襟见肘,以平我心头之愤。”睫毛带着不屑,傲慢得翘起,在眼窝处漏下鄙夷暗影,道:“素闻幽鸾文笔卓绝,有前朝名妓鱼玄机之能,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见识姑娘才情?”
幽鸾满头珠饰垂下,于鬓间摇曳,道:“比自鱼玄机皆是恩客谬赞,幽鸾哪里能及,不知公子此言何意?”
许婉秋以扇骨敲打掌心,道:“乐府双璧普及最广,姑娘可还记得东汉献帝年间,发生在庐江郡的一桩传世之殇?”
幽鸾唇绛齿洁,粉面嫣如丹果,道:“公子说的可是焦仲卿、刘兰芝夫妇?”
婉儿颔首,道:“正是焦刘二人,此二人为了打破世俗礼教,厮守终身,死后化成孔雀作东南之飞。在下每每诵读,颇为动容。姑娘可否以此为题,赋诗一首,律诗、绝句皆已烂熟,不如别体诗来得奇巧。”
幽鸾眉不描而黛,肤无粉若脂,柔声问道:“别体诗?却也不无不可,不知公子欲用何词牌?”
许婉秋眼波流转,心下盘算既定,道:“前朝词人裴思谦到长安参加殿试后,曾与同行之人共付风月,于今日此情此景颇有渊源。姑娘便以桂枝香为词牌,抒寄幽情,不知能否满足在下这一小小请求?”她刻意将小小二字说得极是大声,仿佛多么平常之事,信手拈来一般。
桂枝香全片共一百零一字,许婉秋的刁难之意已是昭然若揭。女人天生便爱妒忌女人,尤甚比自己美艳之人。婉儿虽然着了男装,但仍是怀揣少、女之心。
幽鸾笑着摇头,却也并未拒绝。只见她缓缓走向矶案,金步摇灿然生辉,回首道:“那幽鸾便是献丑了,写得不好,公子莫要见笑。”
她玉手扶笔,在宣纸上挥墨成雨,转瞬成文:“惘绪零落,掠霜秋三度,鸾凤独泊。千古朱颜迟暮,羁恨愁多。咫尺天涯心碎处,惊飞鸿,凄情犹阔。往昔难觅,仙琼华梦,阑珊蹉跎。徒怆然,沉霭凭峦。叹青庐残泪,芳履池寒。憔母空悲庭木,虬枝东南。冷月孤坟风萧飒,荒丘海誓没苍寰。无边泉路,乾坤泣惋,奈何肠断。”
一百零一字,字字珠玑,婉儿粉靥生晕,看得目瞪口呆,显得极是诧异,心道:“幽鸾竟真的如传言这般,如非亲见,如何信得?”
小陌在一旁东游西逛,胡乱吃些瓜果,甚是无趣,心下埋怨道:“你爷爷的,弄得什么玄机,老子完全插不上话,好生憋闷。”
赵隶明眸闪出欣羡之意,道:“姑娘果然好才情,鱼玄机在世也莫过如是。”
许婉秋瞥了赵隶白眼,甚为不悦,转而问向幽鸾,道:“听闻兰桂坊笙乐一绝,不知姑娘能否以此新赋之词,伴着天籁泉音,一展歌喉?”
鸨妈殷勤得笑道:“大爷算是来对了地方,馆内的八音坊是郓州城最好的乐坊。离明日薛母寿宴,还有不到三个时辰,八音坊须得与幽鸾一同献艺,那可是节度使钦点的,决计错不了。”
婉儿与赵隶对视一眼,心道:“竟然忘记此行目的,幸得鸨妈无意提醒,否则必然坏了大事。”接着道:“如此甚好,那便请乐师前来,为我等奏得一曲。”
鸨妈叫来龟奴,附耳吩咐几句。不多时,一行八人,三男五女,体态不均,穿着却极是统一,皆是青褂圆襟,拿着丝竹匏革进得厅内,其间排箫箜篌、古琴筝瑟一应俱全。
赵隶见厅外一片旖旎之景,空无一人。天边已是玉兔坠地,金乌徐升,猝尔将房门掩住,道:“既是来了,那便走不得了。”鸿羽骤然出鞘,游蛇般颤动,杀气瞬间弥漫满厅,寒光流转,铿锵复直如弦。
第三十章 大都头
众皆骇然,鸨妈一声惊呼,嚷道:“杀人了,杀人了!”声音尖锐至极,仿佛踩了鸡脖子一般。
小陌轮圆了胳膊,送出一记巴掌,鸨妈只觉得耳廓蜂鸣,脸上已是红紫一片,现出清晰掌痕,叫声登时憋了回去。
袍服起处,鸿羽已至眼前,八音坊见状,皆扶墙而立,一人须发皆白,长者模样,不解道:“客官这是为何,好端端的,怎么动起手来?”
赵隶虽是面如敷粉,唇若施脂,却是身姿凛凛,仪表堂堂,正色道:“适才多有得罪,晚生只想借八音坊之名,潜入琉璃馆内,断不会伤及诸位性命,老者自可安心。”
八音坊众人面面相觑,惊恐之色溢于言表,听得赵隶话软,却是哪个肯信?
小陌细碎长发遮住凛冽双目,从后背处取下重剑,搭在鸨妈肩头。此剑锈迹斑斑,异常沉重,压得鸨妈跪伏于地,连声求饶道:“大爷,哪里不满意您倒是说啊,别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
小陌目露凶光,笑道:“只要乖乖听话,老子保你不死,若是敢耍什么花样,小心打得连你亲娘都认不得。”
鸨妈一张肥面臃肿滑稽,挤得眼窝凹陷,道:“大爷何故如此,若是疼惜囊中之物,妈妈断可招集姑娘们把赏钱退回,却也不必动粗。倘如惊扰了官府,定叫尔等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