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西游记-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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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轰霹雳,了不碍闲云,
饶尽老僧舌,定心如不闻。
唐半偈师徒四众相逐着奔上岭来,他们一层一级约走了千层万级,方才到得岭头。到了岭头一看,果然有一座大寺,匾额上题着“中分寺”三个大字,十分庄严精洁,却静悄悄无一人往来出人。唐长者只得下了马叫沙弥牵着,又分付小行者与猪一戒在寺外等候,不许罗唣。自己却整一整偏衫僧帽,端端肃肃走了进来。直走到二正门里,方看见一个小沙弥,在一株优婆树下闲立着看白鹤理翅。唐长老走上前打一个问讯道:“贫僧稽首了。”那小沙弥看见,忙答礼问道:“老师父是哪里来的?”唐半偈答道:“弟子乃东上大唐国饮差往西天雷音寺见我佛如来拜求真解的,路过宝刹,自恐善根浅薄,道念不深,无缘见佛,不敢经过。闻知大辩才菩萨慈悲接引,故特匍伏莲座之前,敢求垂恩照验。倘有片念可矜,开放西行,庶不负远来善果。”小沙弥听了道:“老师父既是要照验过关的,请少待,待我与你禀知菩萨。”唐半偈又作礼道:“多感,多感。”说罢,小沙弥就进去了。去不多时就出来回复道:“菩萨说,若是要见佛求解的,不必照验,去不得了,请回吧。”唐半偈着惊道:“怎么求解的就去不得?”小沙弥道:“菩萨说,昔年有一个陈玄奘,是世尊徒弟,也来求经,因一念慈悲,就将三藏真经慨然付与他取去。不期自取了经去,至今二、三百年,不但未曾度得一人,转借着经文败坏我教,世尊至今尚时时追悔。你求解与求经一般,如何肯再蹈前辙?故说不必照验,去不得了。”唐半偈道:“菩萨金论固自不差,但弟子此来求解,若论形迹实与昔年唐玄奘佛师求经一般;若论求解的本念,却与求经有天渊之隔。”小沙弥道:“这是为何?”唐半偈道:“我佛慈悲造作真经,原望度人,何心误世?所以误世者,皆东土愚僧不得真解,转转差讹,渐至度入邪魔,有辜如来至意。今弟子愿蠲顶踵,不惜勤劳,远诣灵山拜求真解,正欲救求经之失,慰造经之心,所以说个有天渊之隔。”小沙弥道:“既是这等说,待我再与你禀知菩萨。但此时菩萨正趺坐视空,你且退出寺外听候法旨,不可妄动。”说罢,依旧走进去了。
唐长老不敢违小沙弥之言,只得退出寺外。小行者三人迎着问道:“菩萨照验得如何了?”唐长老道:“菩萨尚未见面,怎生照验?”小行者道:“菩萨因甚不见面?”唐半偈就将从前言语细细说了一遍。小行者道:“小沙弥既应承再禀,菩萨自然就出来照验,我们略等等过岭,还不晚哩!”大家东张张,西望望,等了半晌,并不见一个人影儿。猪一戒等得心焦,便道:“我们师徒四人原来都是呆子。”小行者道:“怎么都是呆子?”猪一戒道:“这岭上明明一条大路,又无关隘阻隔,又无兵将拦挡,又无绳索绑缚,为什么听信那老秃驴的胡说要照验?我们又不伏他管,又无符节,照验些什么?怎只管痴痴的在此瞎等!”沙弥道:“那老和尚还不象个说谎的,或者有这样事也不可知。”猪一戒道:“你一发呆得可怜,倘或我们方才不找到他庵里去问路,不晓得什么照验不照验,此时也不知走到哪里去了!这叫做问着医生便有药,向着师娘便有鬼。依我说,不如大家早早的走他娘吧。”小行者听了便也心活起来道:“这呆子倒也说得有三分中听。”便对着唐长老道:“师父,你心下还是要等还是要走?”唐半偈道:“徒弟呀,怎你也说此话?方才若不问路,不知菩萨的规矩,糊糊涂涂走了过去,便抚心无罪;今老僧既已讲明,小沙弥又入去禀知菩萨,岂有个不俟命之理!猪守拙是个野人,不知礼法,你们切不可听他胡讲。”小行者听了,连连点头道:“毕竟还是师父说的是大道理,连我也几乎被这呆子惑了。”
师徒们正议论不了,忽清磐数声,大辩才菩萨已登堂升座,着侍者出来唤他师徒进去照验。唐半偈忙带了三个徒弟整衣而入,到了堂中合掌顶礼道:“弟子大颠,奉大唐天子钦命,往西天拜求我佛真解,虽求解有类求经,深犯我佛追悔传经之戒,然求真解以解真经,实大慰如来无始造经之心。伏乞菩萨慈悲,垂鉴弟子禁正清净真修之诚,怜悯弟子历受山水磨难之苦,曲赐照验放行,则慈恩无量。”大辩才菩萨道:“求解这段因缘原是旃檀请命,我已尽知,再无不成全之理;只是照验,新奉如来佛旨,也要应应故事。”唐半偈闻命,又合掌顶礼道:“弟子大颠,身心性命俱投诚莲座之下,伏乞菩萨照验。”菩萨道:“你道念真诚,慧根清净,我已照验明白,准放西行。但你随行几众,也要报名照验。”唐半偈道:“弟子随行共有三人,一个是大徒弟叫做孙履真,一个是二徒弟叫做猪守拙,一个是三徒弟叫做沙致和。此处止有马匹、行李,并无别物。”说罢,就回头叫小行者三人道:“你们快过来拜见,求菩萨照验放行。”他三人见师父叫他,只得走了进来。
唐半偈恐怕他三人不拜,恼了菩萨,便先跪下禀道:“三徒皆山野顽蠢之人,不知礼节,求菩萨宽囿。”他三人见师父先跪在地下,没奈何只得趴在地下,磕了一个头就站起身来。菩萨道:“礼节可不苛求,但不知身心可能干净?”便问:“哪一个是孙履真?”小行者忙上前一步答应道:“小孙便是。”菩萨道:“我看你尖嘴缩腮,不象人种,你可自供是哪里出身,何人后嗣,平生有何功行,我好照验。”小行者道:“菩萨请竖起耳朵来,待我供与你听:
花果山是故土,水帘洞是旧府;
斗战佛是我先天祖,山前石是我后天母。
阴阳灵气豁心胸,日月精华充脏腑。
自性家传道易成,不用坎离与龙虎。
手持铁棒撞天门,身坐瑶池索酒脯。
只因强横大招愆,罚我为僧立功补。
若问西来立甚功?打死妖精不可数。
菩萨之前不敢夸,只此便是我家谱。”
辩才菩萨听了道:“据你这等供称,原来果不是人种,就是孙斗战仙石中的遗胤。虽前面有些罪过,既后面肯改悔立功,也不消问,只是当照验过了,可站半边伺候,开关放你过去。”小行者走过一边。
菩萨又问道:“哪一个是猪守拙?”猪一戒听见,只推不听见,不就答应。菩萨又问道:
“猪守拙为何不答应?”猪一戒方才走出来道:“菩萨叫我么?我就是猪守拙。”菩萨道:“你既是猪守拙,你若是方才见过去了,不要求我照验,我却也罢了;你如今既来求我照验,也须自供是哪里出身,何人后嗣,平生有何功行,我好照验。”猪一戒道:“我三人总是师父的徒弟,大师兄供称的就是一样了,我们何必琐琐碎碎又供?”菩萨笑道:“好胡说!一人有一人的立身行己,怎么将他人的家世装你的体面?还不快实实供来!”猪一戒没奈何,只得摇头摆脑的,供道:
“高老庄是故土,云栈洞是旧府;
猪天蓬是我嫡亲父,高翠兰是我生身母。
阴阳浊气结成胎,耳大嘴长太粗卤。
幸喜遗精不待修,生来行力大于虎。
手握钉耙到处行,拿着野人当酒脯。
只因强横大招愆,罚我为僧立功补。
若问西来立甚功?奔走程途不可数。
菩萨之前不敢瞒,只此便是我的苦。”
菩萨听了道:“原来你也是猪净坛遗嗣。自供倒也老实,且站在一边待我照验。”猪一戒走开。
菩萨又问道:“沙致和是哪一个?”沙弥答应道:“小和尚就是沙致和。”菩萨道:“你既要我照验,也须自供哪里出身,何人后嗣,平生有何功行。”沙弥道:“我小和尚出身虽还记得,委实比不得两个师兄。”遂供道:
“流沙河是故土,出身微没旧府;
父母双亡总不知,金身罗汉是我老师父。
生身虽也赖阴阳,骨硬皮糙气如蛊。
虽然愚蠢不足观,却会拿龙并捉虎。
手持禅杖但降妖,不吃人间酒与脯。
只因老实懒修行,罚我为僧立功补。
若问西来立甚功?挑担跟着马屁股。
只此便是我真供,优望菩萨照验放行莫拦阻。”
菩萨听了道:“原来也是沙罗汉弟子。都有些来历,我也不好留难哪一个,都一概开关放行。但你们也要有些缘法过得去便好。若是善根浅,孽障深,挂碍过不去,却莫要怪我。”一面说一面起身走下莲台来道:“你们都跟我来去开关。”阖堂侍者听见菩萨分付,便一齐簇拥着出来。唐半偈师徒四众也跟在后面,猪一戒低低说道:“这菩萨也会拉阔,精空的一条岭,关在哪里?”小行者道:“莫做声,跟他去看他知。”大家走出寺门。
不知菩萨走在前面弄些什么法力,忽岭头西边突然现出一座关来,十分高峻雄壮。猪一戒看见,惊得呆了,暗暗与小行者说道:“我们方才在此立了多时,并未曾看见,怎转转身就有?就是鲁班盖造也无此神速,莫非又是蜃气结成的?”小行音道:“一个菩萨,怎说蜃气?还是我们方才不曾留心看得。”正说不了,只见菩萨又将唐半偈叫到面前分付道:“这关外虽也有条捷径路儿转得去,却不是两天去的大路,你还是要关内行关外行?”唐半偈忙作礼道:“弟子已蒙菩萨慈悲照验,慨许放行,怎敢不由大道?还望菩萨开关。”菩萨道:“非我不肯开关,但我开关甚易,你们过关却有些繁难。”唐半偈道:“不知有甚繁难?”菩萨道:“你要知过关繁难,可抬起头看看这关额的三个字。”唐半偈忙抬头一看,却是“挂碍关”三字,便道:“弟子万念皆空,有甚挂碍?望菩萨开关放行。”菩萨点点头道:“唐圣僧可称佛器。”又叫小行者三人到面前分付道:“你三人还是关内走关外走?”小行者道:“菩萨这句话是多问的,师父哪里走,我们自然跟着师父哪里走,岂有师弟分途之理!”菩萨道:“据你说来似乎有理,只怕走到中间有些挂碍,那时节师父却顾你不得。”猪一戒对着小行者道:“大哥,你不要任性!菩萨说的是好话,大家也要熟商量,不然等我在关外转吧。”小行者喝道:“呆狗才,不要没志气。”菩萨道:“既你们主意定了,我也难强。”随叫侍者揭去封皮,将关门豁然洞开,道:“你们去吧。”唐半偈又作礼拜谢,然后叫小行者扶他上马,沙弥挑行李,猪一戒跟随,大家欢欢喜喜竟出关望西而行。谁知他师徒才出得关来,菩萨已叫人将关门紧闭。正是:
进修道力须当猛,接引婆心莫惮烦。
不猛前程何日到?不婆妙义几时宣!
唐半偈师徒四人出得关来,只道是坦平大路,清净风光,不期关门外沙尘滚滚,雪霰霏霏,一条路高低曲折,两旁树延蔓牵缠,十分崎岖难走;却喜得唐长老是个久历艰辛之人,一心只思量着前进,并不问险阻倾圯,竟策马向前,全不在意。,小行者见师父马去了,也跟着就走。沙弥挑着重沉沉担子,低着头只住前奔,并无心去看长看短。惟猪一戒看见道路歪斜,树木丛杂,又加满天雪霰,遍地沙尘,心下懊悔道:“起初上岭来何曾见有关门?依我径走,也不知走到哪里!老师父假至诚,信人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