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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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我,不爱我,爱我。
佐伊
沉默就表示同意喽。(扎煞着小小指头,抓住他的手,用食指尖戳戳他的掌心,悄悄地给他暗示,把他诱向毁灭。)手热证明内脏冷。
(他在香气、乐声与诱惑中犹豫不决。她把他领向台阶,用她腋下的气味、描了眼线的双目的魅力以及套裙的窸窣声吸引着他,荷叶边的裙褶还遗留着所有那些曾经占有过她的雄兽如狮子般的臭气。)
雄兽们
(散发出发情、粪便和硫黄的气味,在饲养场里横冲直撞,低声吼叫,摇晃着服了麻醉药的脑袋。)真够味儿!
(佐伊和布卢姆来到门口,两个姐妹妓女坐在那里。她们画了眉,抬起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他连忙鞠了一躬,她们报以微笑。他狼狈地差点儿栽倒。)
佐伊
(亏得她立即伸出一只手扶住了他。)哎呀!可别栽到楼上去。
布卢姆
正直的人可以摔七个跟头。(他在门口让路。)照规矩,请您先走。
佐伊
夫人先走,先生随后。
(她迈门坎。他迟疑着。她转过身,伸出双手,将他往里拽。他跳了进去。门厅里那个多叉鹿角状衣帽架上,挂着一顶男帽和一件雨衣。布卢姆摘下帽子,然而一眼瞥见那些,就皱起眉头,微笑着出起神来。楼梯平台处一扇门猛地打开。一个穿紫衫灰裤褐色袜子的男人迈着猴子般的步子走过。他扬着秃头和山羊胡,紧紧抱着一只装满了水的罐子,一副黑背带一直耷拉到脚后跟那儿。布卢姆赶紧扭过脸去,弯下身,端详起放在门厅里桌子上的那只剥制狐狸:它做着跑路的姿势,有着一双长毛垂耳狗那样的眼睛。随后,他抬起头嗅着,跟着佐伊走进音乐室。红紫色的薄纸罩子把枝形吊灯的光线遮暗了。一只蛾子正围在那里飞来飞去,东冲西撞地想逃出去。地板上铺着翡翠、天蓝、朱红三色扁菱形拼花图案的漆布,上面布满了形形色色的脚印:脚跟顶着脚跟,脚跟对着脚心,脚尖顶着脚尖,交叉起来的脚以及没有身子的幽灵拖着脚步在跳莫利斯舞的脚,都乱七八糟地扭在一起。四壁上糊着的墙纸图案是:紫杉木和明亮的林中小径。壁炉格子前展开一扇孔雀毛花样的屏风。反戴着便帽的林奇盘腿坐在用兽毛编织的炉毯上。他用一根细棍缓慢地打着拍子。基蒂·里凯茨,一个身着海军服、瘦骨磷峋、面色苍白的妓女,把鹿皮手套翻过来,露出珊瑚镯子。她拿着麻花式样的手提包,高高地坐在桌边上,悠荡着一条腿,对着壁炉台上端那面镀金的镜子,顾影自怜。她上衣底下略微露出一点垂下来的胸衣饰穗。林奇嘲笑般地指了指坐在钢琴对面的一对男女。)
基蒂
(用手捂着嘴,咳嗽。)她有点傻头傻脑。(她晃着食指,打手势。)布噜布噜。(林奇用他那根细棍挑起她的裙子和白衬裙。她连忙又拽好。)放规矩点儿。(她打个嗝儿,然后赶快低下她那水手帽,她那用散沫花染料染红了的头发在帽檐底下闪着光。)噢,对不起!
佐伊
再弄亮点儿,查理。(她走到枝形吊灯跟前,将煤气开关拧到头。)
基蒂
(瞅着煤气灯的火苗)今天晚上出了什么毛病?
林奇
(声音低沉地)亡灵和妖怪上场。
佐伊
替佐伊捶捶背吧。
(林奇晃了一下手里的细棍:这是一根黄铜拨火棍。斯蒂芬站在自动钢琴旁边,琴上胡乱丢着他的帽子和梣木手杖。他用两个手指再一次重复空五度的音程。弗洛莉·塔尔博特,一个虚弱,胖得像鹅一样的金发娼妇,身穿发霉的草莓色褴褛衣衫,摊开四肢躺在沙发的一角,一只前臂从长枕上耷拉下来,倾听着。困倦的眼皮患了严重的麦粒炎。)
基蒂
(又打了个嗝儿,同时用悬空的脚一踢)噢,对不起!
佐伊
(赶紧说)你的心上人在想你哪。把汗衫带子系好吧。(基蒂·里凯茨低下头去。她那圆筒形皮毛围巾松开了,哧溜哧溜地顺着肩、背、臂、椅子,一直滑落到地上。林奇用他手里的细棍挑起那卷曲的毛毛虫般的东西。她扭着脖子,做小鸟依人状。斯蒂芬掉过头去,朝那个反戴着便帽、盘腿而坐的身影瞥了一眼。)
斯蒂芬
事实上,究竟是本尼迪多·马尔切罗所发现的,还是他创作的,那无关紧要。仪式是诗人的安息。那也许是献给得墨忒耳的一首古老赞歌,要么就是为“诸天宣布上帝的荣耀”谱的曲。它的音节或音阶可能迥乎不同,正如高于弗里吉亚调式与混合吕底亚调式之间的差别很大似的。歌词也可能很不一样,犹如围绕着大卫——不,刻尔吉,我在说些什么呀,我指的是刻瑞斯——的祭坛,祭司们所发出的喧嚣声不同于大卫从马房里得来又讲给首席巴松管吹奏者听的有关神之全能的那些话。哎呀,说实在的,这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趁着年轻干荒唐勾当吧,青春一去不复返嘛。(他住了口,指着林奇的便帽,始而微笑,继而大笑起来。)你的智慧瘤子长在哪边?
便帽
(忧郁消沉)呸!正因为才所以。这是妇道人家的歪理。犹太裔希腊人是希腊裔犹太人。物极必反。死亡是生命的最高形式。算了
斯蒂芬
我所有的错误、自负、过失,你都记得相当准确。对于你的不忠诚,我还要继续闭眼睛到什么时候呢?砺石!
便帽
哎!
斯蒂芬
我还有句活跟你说。(他皱起眉头。)原因是基音和全音阶第五音被最大限度的音程分割开来了,它……
便帽
它?说完呀。你说不完。
斯蒂芬
(竭力说下去)音程分割开来了,它就是最大限度的省略。两极相通。八度。它。
便帽
它?
(外面,留声机喧嚣地奏起《圣城》。)
斯蒂芬
(唐突地)为了不从自我内部穿行,一直跋涉到世界尽头。天主,太阳,莎士比亚,推销员,走遍了现实,方成为自我本身。且慢。等一等。街上那家伙的喊叫真该死。预先就安排好不可避免地会成为这个样子。瞧!
林奇
(发出哀鸣般的嘲笑声,朝着布卢姆和佐伊·希金斯咧嘴一笑。)多么渊博的一番演说啊,呃?
佐伊
(刻薄地)你的脑袋空空如也,他知道的比你忘掉的还多哩。
(弗洛莉·塔尔博特又胖又蠢地望着斯蒂芬。)
弗洛莉
人家说,世界未日今年夏天就到了。
吉蒂
不会的。
佐伊
(哈哈大笑)伟大的天主好不公道啊!
弗洛莉
(不悦)喏,是报纸上登伪基督的事时提到的。哦,我的脚好痒啊。
(破衣褴衫的赤足报童放着一只尾巴摆来摆去的风筝,啪嗒啪嗒地跑过去,大声嚷着。)
报童们
最新消息。摇木马比赛的结果出来啦。皇家运河里出现了一条海蛇。伪基督平安抵达。
(斯蒂芬掉过身去,瞥见了布卢姆。)
斯蒂芬
一拍子、多拍子和半拍子。
(吕便·杰·伪基督,一个流浪的犹太人,张开紧握着的手,接着脊梁骨,脚步蹒跚地走来。他腰上系着一只香客的行囊,露出约定支付的期票和遭到拒付的票据。肩上高高地扛着长长的船篙,一头钩着他那湿透了缩作一团的独子的裤裆,是刚从利菲河里救上来的。暮色苍茫中,跟潘趣·科斯特洛长得一模一样的妖怪翻着跟头滚了过来。他瘸腿,驼背,患有脑水肿,下巴突出,前额凹陷,长着阿里·斯洛珀式的鼻子。)
众人
哦?
妖怪
(下颚卡嗒卡嗒响着,蹿来蹿去,转动着眼珠,尖声叫着,像只大袋鼠般地跳跳蹦蹦,摊开双臂,仿佛要一把抓住什么似的。随即猛地从叉开的两腿间伸出他那张缺嘴唇的脸。)出来啦!笑面人。原始人!(他发出苦修教士那种哀号,打转转。)先生们,女士们,请下赌注!(他蹲下来,变戏法。从他手里飞出轮盘赌用的小行星。)来,赌个输赢!(行星们相互碰撞,发出脆亮的噼噼啪啪声。)到此为止。(行星们化为轻飘飘的气球,涨大并飞走。他跳进虚空,消失了。)
弗洛莉
(茫然失措,悄悄地连连画十字。)世界未日到了!
(从她身上散发出女性温吞吞的臭气。周围星云弥漫,一片朦朦。穿过飘浮在外面的雾,留声机的轰鸣压住了咳嗽声和嚓嚓的脚步声。)
留声机
耶路撒冷呀!
敞开城门唱吧:
和散那…·
(焰火冲上天空,爆炸开。一颗白星从中坠下,宣告万物的终结和以利亚的再度来临。从天顶到天底,紧紧绷着一根肉眼看不见的、没有尽头的绳子。“世界末日”——身穿苏格兰高地游猎侍从的百褶格子呢短裙和格子花呢服、头戴熊皮鸟缨高顶帽的双头章鱼,以“人的三条腿”的姿势头朝下顺着此绳在黑暗中旋转着。)
世界未日
(用苏格兰口音)谁来跳划船舞,划船舞,划船舞?
(以利亚的嗓音像秧鸡般刺耳,在天际回荡,压住了一阵过堂风和哽噎般的咳嗽声。他身穿有着漏斗形袖子、宽宽松松的上等细麻布白色法衣,以执牧杖者的神气,汗涔涔地出现在悬挂着古老光荣之旗的讲坛上。他砰砰地敲着栏秆。)
以利亚
请不要在这间小屋子里吵吵嚷嚷。杰克·克兰、克雷奥利·休、达夫·坎贝尔、阿贝·基尔施内尔,你们要闭着嘴咳嗽。喏,这条干线完全由我来操纵。伙计们,现在就登记吧。上帝的时间是十二点二十五分。告诉母亲你们将会在那儿。赶紧去订,那才是捷足先登哪。就在这儿当场参加吧。买一张通往来世联轨点的直达票,一路上不停车。再说一句。你们是神呢,还是该死的傻瓜?基督一旦再度来到科尼艾兰,咱们准备好了吗?弗洛莉·基督、斯蒂芬·基督、佐伊·基督、布卢姆·基督、吉蒂·基督、林奇·基督,宇宙的力量应该由你们去感觉。我们害怕宇宙吗?不。要站在天使这边。当一面棱镜。你们内心里有那么一种更崇高的自我。你们能够跟耶稣、跟乔答摩、跟英格索尔平起平坐。你们统统处在这样的震颤中吗?我认为是这样。各位会众,你们一旦有所领悟,前往天堂的起劲愉快的兜风,就不赶趟儿了。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这确实是回春灵药。最强烈的玩艺儿。完整的果酱馅儿饼。再也没有比这更乖巧、伶俐的货色了。它是无穷无尽,无比豪华的。它使人恢复健康,生气勃勃。我知道,我也是个使人振奋者。且别开玩笑,归根结底,就是亚·约·基督·道维以及调和的哲学。诸位明白了吗?好的。六十九街西七十六号。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对啦。随时都可以给我挂太阳电话。烂醉如泥的酒徒们,省下那邮票吧。(大嚷)那么,现在唱赞美歌吧。大伙儿都一道热情地唱吧。再来一个!(他唱起来。)耶路……
唱片
(压住他的声音)和路撒拉米牛亥和……(唱针磨擦唱片,吱吱嘎嘎响。)
三名妓女
(捂住耳朵,粗声喊着)啊咯咯咯!
以利亚
(挽起衬衫袖子,满脸乌黑,高举双臂,声嘶力竭地嚷着)天上的大哥啊,总统先生,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该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