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蕊重芳-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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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儿微偏,心头亦是一荡,缠缠绵绵的低语,呢喃而出,“愿妾久芳华,随侍君畔永朝夕。”她轻抬起脸,那般娇羞无限的眸子,怔怔地回望住孙永航,让他瞧得如痴如醉,忘了外间还须应酬的宾客,也忘了内厢里还杵在一边等着伺候新郎新娘用膳仪节的喜娘与丫鬟。
淡扫娥眉,轻施朱粉,长发在一双如白玉般温润又灵巧的手指中盘绕,一钩一迭,塑出一个完美的髻。骆垂绮有些生涩于梳妆打扮,以前总有溶月替她装扮。可是到了现在,许多事却要她自己扛起来,这一切使她陌生得有些不习惯。对着铜镜,她必须仔细地看,发髻有没有梳偏了,眉色画得是否均匀,朱粉施得是不是过浓,甚至连服饰她都得注意再注意。
所以,她早早地起身,忍着身子些微的不适。溶月再不能这般亲近地帮她了,而别人,她信不过。
眉色低垂,长长的眼睫盖住一眼心事,却不妨鬓间一动,有一双手替她插上一支金钗。她一惊,恰好看见铜镜里映出另一张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剑眉斜飞,长长的眼线竟似勾入鬓间,总夹着那么一星儿明锐的光在那里。骆垂绮不由低低一笑,伸出手,纤指抚上铜镜上那人的一双飞眉,光滑的镜面传来微凉的触感。
她忽然感到身后拥上一股热气,孙永航展臂搂住她,竟是挨着她坐在这张并不大的小圆凳上。
“垂绮……”他呼出的气有些烫人,拂入她的脖梗里,有些撩人。
骆垂绮脸上一红,轻轻在他怀中半转了个身,一手抵住他的胸膛,“永航!”这一声嗔,杂着半屡柔情,半屡娇矜,幻成丝丝诱惑,不但没起到什么作用,反使得环在腰间的手一紧,整个身子都挤入一具火热的胸膛里。骆垂绮涨红了脸,只得小声提醒,“还要去拜见爹娘呢!”
这话一出,只听得背后一声缓慢的吸气声,腰上的劲微微松开了些,却并未放开她,“垂绮,你真的能把人迷到骨子里。”他在她脸颊上轻啄一记,满意地看到娇妻的脸上红晕如百霞朝阳,终于还是松了手。
媳妇拜见公婆,总是要特别谨慎一些。骆垂绮挨着丈夫,到了正厅。那显得有些威严肃穆的大堂里,不知是不是因为晨曦未透的缘故,越往里越暗,而在那个最暗的上位,一幅瞧不甚清的松寿图下,坐着一位老人。一柄龙头拐杖拄在他的面前,看去似是这老人有多老这拐杖也有多老。骆垂绮感觉自己看见了权力都集中在那只交握在拐杖之上的一双青筋交错的手上,苍老却很稳,仿佛只消这双手将那根垂垂老矣的拐杖轻轻一跺,这整个堂里的人都会对着这双手膜拜。
“垂绮,这是爷爷。”孙永航扶着她的手并未因见着长辈而放开,反而像是扶得更稳了,让她没来由地一阵心安。
她盈盈上前,款款拜了下去,“孙媳见过爷爷。”旁边早候着的丫鬟立时将茶盏捧上。她接过,递上,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没有抖,很稳。
“好,好。”老人满被皱纹所挡住的眼缝里,微微现出一线笑意,盯着眼前跪着的年轻人,威严的唇角,缓缓透出一抹深长的笑意,“孙家的好媳妇。”他递出一只红包,并非寻常所见的那般薄薄扁扁,而是颇有棱角。
骆垂绮称谢接过,感觉捏在手中不同寻常的坚硬,心中微微有些发颤,但她的脸色却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除了乖巧以外的神色。倒是堂上的其他人,都把目光齐集到这个新入门的女子身上,只除了她的丈夫。
孙永航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这只红包,只是明锐的眼里闪过一道并不非常欣悦的光,非常快,接着他便含笑地扶妻子到左侧,“这是奶奶。”
“孙媳见过奶奶。”
“好好好!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航儿真是有福气!”孙老夫人笑得开怀,一脸垂爱的笑容,给整个厅堂里都带来几分生气,不复方才的硬冷与充满了深长算计的诡异。
拜过祖辈,接下来便是父辈,孙永航的父亲孙骐,有四个兄弟,一个个地跪过去,骆垂绮不禁膝盖也有些发软,好在孙永航那双坚定的手一直扶着她,让人侧目地扶着她。
拜完了长辈,循理便是要见过自家兄弟姐妹,谁知孙永航一把拦住骆垂绮欲过去的身子,淡笑的声音里有着几分随意与戏谑,“几位堂兄堂嫂今儿不在,此处便是你为嫂子,理当他们拜见你才是。”话间很是拿兄长的架子。
“嘻嘻,到底是嫂子这样的美人儿,惹来堂哥如此回护呀!”
“可不是!谁叫是嫂子这样的人品儿,若我是个男人,我也巴不得天天捧在手心里呢!”
一群灵动活泼的女孩子在那里掩着嘴笑了会儿,便都一个个上前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嫂子!”
骆垂绮脸儿一红,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只得也跟着一一回礼。
后来上前的都是孙永航的兄弟与堂兄弟。先是孙永彰,他一身淡蓝色的锦服,有些儿风流之态,却又显得颇有些刁滑,“见过嫂嫂。”骆垂绮持重地回礼,却见他在行礼时眼光一抬,竟有些放肆地将她整个脸袋儿都刮了一眼,嘴角噙了一抹深沉的笑。骆垂绮本能地把眉眼一拢,却见身旁的孙永航正应付着另几个堂妹。
“四弟永勋见过大嫂。”孙永航的四弟是另一个让骆垂绮把眼光略略放了一放的人。他很害羞,仍有些稚嫩的脸上在拜见她时涨得有点红,一眼都不敢朝她看。骆垂绮仿佛看见了一个小弟弟,即使他仍比她大过一岁。
但是,当时的骆垂绮还未发现,这个她眼中的四弟的脸色在乍见到她时是何等的苍白。那红,是憋红的,一时的气息屏在肺中,使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突突地跳起来。直到很久,孙永勋才意识到这是他的大嫂,是他大哥明媒正娶进了门的大嫂,是老爷子在十七年前便已经为大哥定下的孙媳妇。所以,他惨淡地上前,默然地行礼,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失态。
这一日午后,正是蜂蝶乱扰耳的时辰,溶月陪着骆垂绮闲闲地坐在亭子里看花,昨日方经了雨,这桃花便开得有些零落了。但海棠的叶子却长得极好,嫩绿嫩绿的,还沾着水光,日光一射,便分外清新夺目。
“小姐,你怎么总拿着这个红包,也不见你拆开看看!”溶月斟着太极翠螺,淡淡的浮香弥散开来。
骆垂绮收回看着海棠的目光,懒懒地移到芳香四溢的茶上。“这样东西我拿不动它。”
“拿不动?”溶月疑惑,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但却说不出来,“小姐,你的意思是……”
轻叹口气,骆垂绮端起茶盏细啜了口,才道:“摸上去像枚扳指。只是,我一个妇人,拿了这男儿家射猎用的扳指有什么用呢?”
“射猎?”溶月惊奇,随即笑着开了句玩笑,“老爷子许是想您去猎什么呢!”
无心之语听入有心人的耳里,便衍出满怀疑绪。骆垂绮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目光深思起来,“猎什么?我能猎什么?”她心中一动,将红包打开,只见里面躺着的正是一枚镶金戴玉的扳指,沉甸甸的,入手极有分量,竟似比方才还重了几分。
她将这扳指翻过来细看,只见那一圈圈的纹络上镂着一幅图:英王射春。
“小姐,这是什么?”溶月看着摸不着头脑。
骆垂绮的神色溢出几许清冷来,将扳指仍放于红包内折好,才叹了口气道:“这便是英王射春图。相传在太祖皇帝时,太祖的弟弟英王是个非常英武伟岸的人物,据说力能拔山,箭法高明,百步穿杨。在一次春日出游的时候,太祖无意中看见器山山崖上有一朵兰花开得极好。于是,英王便拿缚了绳索的箭直射那朵兰花。不想刚好有一只杜鹃飞过,那箭便穿过杜鹃正中那朵兰花。一时这事流传开来,虽在市井街坊多有诗画之作,但能公然用在自家身上的却没有几个,这一枚扳指,当是先皇所赐。”
“呀!这么说,老爷子很看重小姐了?”溶月欣喜地展颜一笑,不意却瞧见骆垂绮的神色微微发苦。“怎么了?小姐?”
骆垂绮抬眸朝溶月苦笑一记,“只怕这还有个条件。”英王射春,正中杜鹃。杜鹃呀……师傅言出必行,她又怎么劝得来师傅为孙家所用呢?“杜鹃,杜鹃,若是自由自在,便当常鸣‘不如归去’了。”
溶月迷糊了,想了半天,才突然叫道:“啊!是杜先生!”
这一声更叫得骆垂绮心烦意乱,这孙老爷子,荣宠有,恩威亦有,如果她……唉!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这便是威胁!到时永航做得了主么?他能维护自己么?
骆垂绮这么一烦,便回房怔怔地坐了一个晌午,直到孙永航回来时,她仍手握着这红包,站在窗前,眉宇轻拢地发着呆。
“怎么了?”孙永航由身后轻轻将她拢入怀里,感觉她微微一震,显是才刚回了神。他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剑眉也跟着沉了沉,随后温和地搂着她坐下来。
“永航。”骆垂绮脸儿微微红着,柔顺地坐在他怀里。
他笑着亲了她的脸颊一记,“愁什么呢!有什么心事就告诉我,想什么要什么尽管开口,为夫的替你去弄来!”他作势捋起袖子,真像是要去跋山涉水地取什么似的。
这情景逗得骆垂绮一笑,眉眼弯弯,愁绪一扫而空。“哎呀,那我想要广寒宫里的玉兔子,你也能取来?”
“呃,”孙永航作势把眉皱起,支吾了会儿,才瞪向怀里吃吃笑着的她,恶狠狠地道,“哈!原来是寻着你夫君开心哪!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他朝着她的脸蛋儿重重地亲了下去,一根手指也紧接着触向她的腰眼。
“呀!”骆垂绮惊叫起来,生平最怕痒了,此时孙永航的手指时不时地便在她腰间轻轻一点,这里的一戳,那里一点,直把她痒得浑身轻颤。“啊,不要了,不要了……永航……嗯,我认输……认输了!”她想要挣扎,无奈整个身子都被孙永航困在怀里,动也动不得,只觉浑身力气都被这几下戳点给泄得一干二净,只能软软地赖在他的怀里。
“真的认输了?”孙永航的脸埋在她的脖颈里,含糊地问,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垂处,晕出一片嫣红。
“嗯,嗯,认输了。”骆垂绮喘着气,马上承认。
“嗯,那还成。”孙永航点点头,不再逗弄她,扶她正身坐好,脸上也沉静了许多。他俯身捡起那只方才掉落的红包,在手中轻轻掂了掂,“老爷子的事,你不用担心。”
骆垂绮目光一垂,并没有说话。
孙永航朝她一笑,轻轻将搂着她的手紧了紧,“你是我的妻子,你嫁的人也只是我孙永航而已。不要去想得为孙家付出什么。老爷子的心思我明白,但人各有志,要来你师傅早来了,也不用枉费他相请了那么多年。其实他也并不怎么在意这事儿……只是,这枚扳指还是个麻烦!”他说至此处时忽然语声一顿,仿佛也像是为着什么烦恼似的,“孙家是个泥沼,陷进去的人太多了,而且还有很多明明深知其中险恶却还偏偏要把干净的人拖下来的人。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阴谋龌龊,很多时候连我们自己都不能有所选择,比方是喜欢的事,也比方是喜欢的人,我五叔就是个例子……唉!这些事提多了,徒让人害怕!垂绮。”他唤她一声,目光放得很柔,“你是个清白的人,就不要自己陷进来了。这扳指,你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