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传-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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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开了好一阵子,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迄今他还未查清楚),他被押进一间黑房子。房子里没有一扇窗,地上很潮湿,铺着稻草。几天之后,才算给了张小木床,晃晃荡荡的,屋里点着耀眼的电灯。离他一米处,一直坐着一个看守。门上有观察孔,门外的看守也随时监视着屋里的一举一动。他的裤带、鞋带都被抽掉,生怕他自杀。原本吃空勤灶的他,如今吃犯人的伙食。
没多久,进来了两个军人,打开牢门,一边一个挟着他出去。他双手提着没有裤带的裤子,脚下拖着没有鞋带的棉鞋。一出门,刺眼的太阳光,使他目眩眼花。他被拖着走向一排平房。走近了,他见到门上写着绿色的三个字:提审室。
进屋之后,老杨见到在一张桌子后边,坐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个女的,五十多岁,穿便衣。还有三个男的,穿军装。他很快认出其中一个男的,脸色铁青,坐在正中——那是王洪文!
屋子很深,两个军人在离桌子几米远处,让他站住,仍一左一右挟持着他,生怕他动手似的。他刚一站定,王洪文便狠狠地拍了一声桌子,把桌子茶杯的盖子都震掉了,茶水撒了出来。王洪文厉声说道:“杨茂之,你知道你的罪行吗?你恶毒攻击我们敬爱的江青同志,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你攻击敬爱的江青同志,就是攻击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你必须老实交代你的严重问题。”
老杨怒目而视,一声不吭。
王洪文见他不理不答,继续高声训斥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的那些话,无非是从你老婆那里听来的。告诉你,我把你老婆也抓起来了!你不要抱什么幻想。你必须集中交代你的罪行——怎么恶毒攻击江青同志。你写出交代,不许交给别人,我派专人来取,严防扩散。”
老杨一听,这才知道刘松林也被捕了。
老杨始终沉默不语。王洪文骂骂咧咧一阵,只得结束了“提审”。
原来老杨这人,早就看不惯江青,而他又心直口快,因此他的话成了“恶毒攻击”。
比如,有一回部队里放录音,老杨听见林彪夸奖江青是“我们党内最杰出的女同志”,江青当场感谢“林副统帅”的“鼓励”,叶群则领呼口号“向江青同志学习”。老杨听罢,直摇头,说他们在“唱双簧”。这句话,飞快地被汇报上去了,成了“阶级斗争新动向”。
老杨的“最严重”的“罪行”,是他在住院期间,听见别人在议论江青是“伟大的旗手”,一定会成为“接班人”。老杨不以为然地说:“不会的,江青不可能接班。毛主席说过,‘不会的,她不行’!”
老杨的话被汇报上去,气歪了江青的鼻子。江青知道,老杨所讲的毛泽东主席的话,势必来自刘松林那里。于是,作为“严重问题”,逮捕了老杨和刘松林……
刘松林被捕后,最初是与老杨关在同一监狱中。她并不知道老杨也被捕了。
有一回看病时,一位好心的大夫故意慢慢翻动病人登记表,停在老杨那一页上。刘松林看见杨茂之的名字,吃了一惊,知道了他被捕的消息。
她很想知道老杨关在哪里。可是,不久她被转移到另一处监狱。
她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大罪”。又是王洪文提审她,追问她怎样“恶毒攻击敬爱的江青同志”,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身陷囹圄,她细细寻思,唯一的解救途径是向毛泽东主席求援!
那句所谓“恶毒攻击”的话,不是杨茂之创造的,也不是刘松林的发明,而确确实实是毛泽东亲口说的,那是刘松林和张少华终于有一次得以见到父亲——毛泽东主席时,问道:“听说,江青要接班,是真的吗?”
毛泽东哈哈一笑:“不会的,她不行!”
这是刘松林亲耳听见的“最高指示”。回家之后,刘松林兴高采烈地把“最高指示”告诉了杨茂之。老杨是个直肠子,心里存不住话。当别人吹嘘江青是“接班人”时,老杨实在忍不住了,说出了那句“最高指示”……江青知道了,唯恐这一“最高指示”在群众中传开,于是赶紧把老杨和刘松林关进监狱。
刘松林想写信给毛主席。可是,监视人员昼夜盯着她,她怎能悄悄写信?即便写成了,怎么寄出去呢?
左思右想,刘松林忽然心生一计:明人不做暗事,索性公开提出,要给毛泽东主席写信!写了信,托谁递上去呢?就叫王洪文转上去!她料定王洪文不敢不转上去,因为她日后总有机会见到父亲毛泽东的;一旦说起王洪文扣押她的信,王洪文担当不起
果真,在王洪文提审她时,刘松林提出要给毛泽东主席写信,而且要由他转交,王洪文不得不答应下来。不过,王洪文提出一个条件,信不能封口。
刘松林写了给毛泽东主席的信,当面交给王洪文。
王洪文真的不敢扣压此信,转给了毛泽东。
毛泽东主席读了刘松林的信,知道发生了怎么一回事。他作了批示,说娃娃们无罪……
“最高指示”下达之后,江青、王洪文不得不放掉了刘松林和杨茂之。
那时,刘松林已在上海的监狱关押了五个月之久。她刚生了老四,在狱中被迫从早上五点钟起床,一直坐到晚上十时才能躺下睡觉。要用冷水洗衣服,手指都红肿了。她,一身是病。
经叶剑英元帅帮助,毛泽东主席同意,刘松林出狱后被送回北京治病。
粉碎“四人帮”,使刘松林和老杨喜不自禁。一九七九年,老杨的冤案终于得到彻底平反……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接到刘松林打来的电话,知道她从北京来上海,下榻于空军招待所。我便去看她。时值严冬,屋里没有暖气,她戴着驼色绒线帽,穿着厚厚的咖啡色羽绒滑雪衫,已经有点发胖的她显得更胖了。
在闲谈中,她托我办一桩事:帮她寻找当年在上海关押过她的监狱……
虽说她对于上海并不陌生,她曾在上海工作过多年。不过,一九七一年十月,她被押往上海的那所监狱时,她的双眼被蒙上了黑布。她记得,那是一辆越野车,前座坐着上海“造反派”头目戴立清,她坐在后座,两侧各坐着一个押送者。就这样,她被送进一座监狱。
她被关在三楼。从窗口望下去,窗外有农田,有晒被子的地方。她常常倚在窗边,细细观看那些被子,极力想从中辨认出哪一床是丈夫的——因为丈夫也被捕了,不知关在何处,而他的被子是她亲手缝的。
没几天,那窗便被看守用纸头严严实实地糊了起来,从此她再也看不到窗外的任何景色……
据刘松林说,那窗上装着铁栅栏,这表明关押她的房子原先就是监狱,不是临时借用的房子。她被关在三楼,而且楼下晒的被子相当多,这表明监狱的规模相当大。从窗口看出去是一片农田,这又表明监狱坐落于上海郊区。我曾去上海各监狱采访。我猜想,当年关押刘松林的,可能是上海漕河径监狱。那是一座老监狱,是从国民党手中接收下来的。
于是,改日我陪刘松林驱车前往漕河径监狱。如今,那里已是上海市少年管教所了,看见门口的牌子,刘松林皱起了眉头:她怎么会成为“少年犯”呢?
走进狱中,刘松林觉得有点像——那楼的颜色,那窗户上的铁栅。
监狱负责同志接待了我们。根据“窗外有农田”这一点,监狱负责同志判定可能是二号楼。于是,我们一起走进二号楼。上了三楼,刘松林连声说:“很像,很像。”她信步向顶头朝南的一间走去,自言自语说:“像是这一间。”
那一间如今已经成为监狱工作人员的办公室。刘松林来到窗口,朝外望去,见到一幢幢新盖的楼房。
“那里原先是一片菜地。”监狱负责同志说。
“这儿原先是——”刘松林指着窗外一片水泥地。
“猪棚!”监狱负责同志脱口而出。
“对,对,一点也不错!”就像做地下工作时对上了联络暗号似的,刘松林显得非常兴奋。她要找的“‘文革’纪念地”,终于找到了。
她在那间屋里走着,看着,陷入痛苦的回忆。她说:“当时,有两个看守成天坐在我的床前,一日三班,严密地监视着我。屋里开着大灯,夜里一片雪亮,我睡不好觉。每一回上厕所,看守就紧跟在后边……”
她还特地去厕所看了看,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发觉电灯原先装在门口,如今改成朝里了。
“我们在前几年改装的。原先确实装在门口。”监狱负责同志说。
刘松林要我给她拍照。在那间囚室,在大楼前,在大门口,她留下一帧帧“纪念照”。刘松林说:“这些照片,比任何照片都珍贵!”
唐纳挚友横遭株连
紧急集合!全连紧急集合!
一九七○年十一月十二日下午,上海奉贤海边的上海新闻出版“五?七”战士们,是按军队编制的。上海《解放日报》二百多工作人员,成了一个“连”。
全连集中在用芦席、竹子扎成的棚子里。人们一手持红色语录,一手持一张小板凳——这已成了“五?七”战士开会的规矩。
望着芦席上浆糊尚湿的大字标语,人们面面相觑:“深挖现行反革命!”
一张张小板凳在泥地上放好,人们鸦雀无声地坐在那里,不敢喘一口粗气。一个陌生的军人,坐在主席台上。
工宣队头头宣布开会了。他在讲了一通全世界形势大好、全国形势大好、全上海形势大好、全干校形势大好、全连形势大好之类每会必讲的废话之后,便“但是”起来了:
“但是,阶级斗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在我们报社,有一个隐藏得很深、最凶恶、最狡猾的阶级敌人。这个人,就坐在你们中间!”
顿时,全场空气像凝固了似的,所有的人像电影中“定格”一般,一动不动。
沉默良久。
工宣队头头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芦席棚里扫视着。他终于用尽吃奶的气力,大声地揭开阶级斗争的“谜底”:
“这个最狠毒的阶级敌人,现行反革命分子,究竟是谁呢?他就是夏其言!”
此时此刻,年近花甲、听力颇差的原《解放日报》副总编夏其言,还正在轻声地问坐在旁边的人:“谁啊?谁啊?”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使劲拎起夏其言的衣领,连搡带推,把他押上台示众。
夏其言仿佛还在梦中。他想不到,自己是一个几十年党龄的老党员,怎么忽然会成为“隐藏得很深、最凶恶、最狡猾的阶级敌人”?!
工宣队头头宣布夏其言的罪名——“用畜牲般的语言恶毒攻击和诽谤无产阶级司令部领导同志”。
除了这一可怕的罪名之外,没有任何具体说明。
紧接着便宣布:对夏其言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这时,那个陌生的军人站了起来,押着夏其言往外走。一辆汽车早已在门外“恭候”。
当汽车在海滨公路上急驰的时候,“五?七”干校刷出了大字标语,每一个字比斗还大:“坚决拥护工宣队团部对现行反革命分子夏其言隔离审查的革命措施!”“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夏其言!”
顿时,在这所干校劳动的、属于出版系统的夏其言的妻子,成了人们注视的中心。
在汽车上,那军人紧紧地坐在夏其言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