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人鱼的信物-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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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青年侧过头,很突然地问我:“你是住我们隔壁,对吧?”
“是啊,”我僵硬地点了点头,没话找话地说:“我从窗口看到过你们。”话一出口,我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叫什么话啊?躲在窗户后面偷看人?这叫什么形象啊?
我的脸大概被自己气红了。不敢抬头看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这么想的。好像过了很久,才听到他低声说道:“嗯,我听到过你的声音。”
我的……声音?
怎么可能?!
我们唯一的一次打照面就是在昨天晨跑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并没有交谈过啊。
大概是我惊讶的样子太可笑,这青年竟真的笑了起来。笑容牵拉着精致的五官,整张脸都显得柔和了起来。
“你的虾,”他笑着提醒我。
我手忙脚乱地从小贩手里接过塑料袋和找回来的零钱,我想我的脸大概又红了。
“你喜欢做菜?”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先离开的时候,他转过头来好奇地问我:“我看到你每天都来这里买菜。”
“不是的,”这个话题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回答:“我不太会做菜,所以包揽了买菜和洗碗的活儿。大厨是我的朋友,她很会做菜的。”
“是吗?”青年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扩大了:“我也不会的。我只会加一点盐,然后把它们放进锅里煮。”
“我也是。”我忍不住笑了。他脸上的笑容让我忽然觉得,这个人离近了看,似乎也没有那么吓人了。
青年接过小贩递过来的零钱,看也不看就把它们塞进了运动短裤的口袋里。这个举动倒有点像我的堂哥殷皓,他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从来不注意这些零钱之类的问题。
“认识一下吧,我是深海。”青年提着口袋,用空着的那只手朝我伸了过来,这样老式而又郑重其事的自我介绍,让我十分意外。我一直以为跟我差不多年龄的人是没有人会使用握手礼的。
“我是殷茉。”我握住他的手,任凭他象征性地上下晃了两晃。这奇怪的青年,从哪里学来的这么一套礼节?
关键是,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要用这样的一套礼节来做自我介绍呢?
“你姓申?”我不好意思地放开他的手,没话找话。脑海里却不自觉地回味着他的皮肤带给我的触感。凉滑的手,握起来有些偏瘦。手指很长,像钢琴师。
他摇了摇头:“我没有姓。深海是我的名字。”
看来我这个人果然不适合没话找话。第一句话就戳到了别人的痛处。什么样的人才没有姓?自然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啊。虽然深海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自然,我还是觉得有点内疚,连忙转移了话题:“你是和同学一起来这里的?”
深海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严格说起来,我们应该算一个临时组建的研究小组吧。成员都是从各个学校抽调出来的。我和他们也是刚刚认识的。”
原来是这样。
“我还以为那两位年长的先生是你们的老师呢。”我说。我本来想问问他们到底在这里研究些什么。转念一想,这些有经费支持的科研活动大概都是不可以跟外人透露详情的吧。
深海笑了:“他们的确是我们的老师。在这个领域,他们是最出色的学者。”
大概看出我一脸的疑问,深海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忽然间就没有了话题。
我向来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沉默,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寻找话题。一时间倍加无措。还好这段路并不长。
“我到了,”我冲他摆摆手:“谢谢你让出来一斤虾给我。”
深海也笑了:“别客气。”
阳光从他的侧面照过来,我忽然发现他的眼瞳被强光一照,竟然不是黑色的。心中不禁有点吃惊。再要细看时,他已经转身走开了。
可是我心里的惊讶却丝毫也不见减少。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的眼珠应该是蓝色的。那种接近墨色的蓝,幽深的像是夜晚的海。
会是我的错觉么?
一脚还没有踏上台阶,门却从里面推开了。习芸站在门口,目光轻飘飘地从我脸上扫过,落在了我身后的某个点上。
“是深海。”
不知怎么,习芸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轻飘飘的。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她,习芸却不自然地避开了我的视线:“你们……一起出去的?”
“怎么会?”我有点惊讶她提问的方式:“你不是看到我出去晨跑了?”
习芸收回视线,勉勉强强地笑了笑:“我看到你们一起回来的。聊什么呢?”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需要向她解释的。可是她这样一副静听我解释的姿态,反倒逼得我不得不说点什么。可是,我出门遇到了什么人,和什么人一起回来,什么时候变成了需要向她报备的问题?
她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的行踪了呢?疑惑的同时我心里也有些隐隐的不快。习芸她这是在试探我吗?
“没聊什么。”我提起手里的塑料袋给她看,隔着塑料袋触到她若有所待的目光,心中终究不忍,还是多说了一句:“买虾遇到了,就打了个招呼。”
习芸的目光里有种异乎寻常的固执:“你怎么认得他?”
不快自心头浮起,又被我压了下去。我冲着她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解释:“我看到过你们一起散步啊。”
“这样啊……”习芸的大眼睛扑闪了几下,抿嘴一笑:“我听猴子说深海也特别喜欢海鲜,看来是真的。”
她的表情让我有点发愣。就这么一句话,她脸上的阴霾竟然就消散不见了?可我到底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又说什么惹她开心了?
就因为我和深海一起过马路?
“中午我来做菜吧,”习芸接过我手里的塑料袋,脚步轻快地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我:“吃椒盐的还是油炸的?”
“随便吧。”
心里有点闷闷的。是习芸试探的态度让我有些不快么?可是站在她的角度,想要追问我和深海到底说了些什么,不是也很正常么?
我心里又开始莫名地烦躁。
声音
洗完澡出来,习芸已经出去了。是去了她的新朋友家里做客了。那栋房子,也只有一早一晚的时候才有烟火气。白天是看不到人影的。
从冰箱里拿了冰牛奶,照例缩在厨房的窗台上吹凉风,照例……看到了那一对出来散步的男女。
漫天晚霞已经褪色为天边一抹黯淡的灰紫色。归巢的倦鸟从这一片静谧的背景之上飞过,身姿灵动,如同剪影。
涛声阵阵,低沉而柔和,宛如情侣间的喃喃絮语。
又是一天中最静谧的时刻。我最喜欢的时刻。
房间里没有开灯,隐藏在暗处的我正好可以借着这片暗色自如地打量他们。我知道我应该起身回楼上去。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儿,能做到又是一回事儿。
我说不好自己是真的疲倦到无法动弹,还是心底里并不想动。总之,在心底里提醒了自己若干遍之后,我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临海的窗台上,借着夜色的掩护,肆无忌惮地凝望着海滩上渐渐走近的两个人。
他的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微垂着头,像在认真地倾听她说的话。偶尔会偏过头和她交谈几句。我看不清楚他的脸,脑海里却自然而然地开始播放早市上遇到他的时候,他唇边弯起的明朗弧度。
握着牛奶盒的手竟微微地有些发抖。我突然意识到自从这两个人的身影撞入我的视野,至始至终,我的注意力都只放在一个人的身上。
真是疯了。
我从窗台上跳下来,将牛奶盒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物箱。脚刚一沾地,放在窗台上的手机却“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亮起来的名字是:耗子。
“喂?”我略有些烦躁地接起了电话:“死耗子?”
视线不受控制地穿过窗口,再一次落在那一对散步的人身上。几乎就在同时,深海抬起头朝这边望了过来。就好像……我的电话惊动了他一样。
心里突兀地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从他们散步的地方到我家的厨房,直线距离少说也有好几百米。怎么可能会听到?
“老妹?”电话另一端传来殷皓的抱怨:“听电话的时候专心一点好不好啊?你们这两天过的怎么样?”
“还好。”我望着远处的人影,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你呢?”
殷皓噼里啪啦地开始讲述他这些天的经历。我举着电话,满脑子想的都是深海说过的那句奇怪的话:“我听到过你的声音。”
我听到过你的声音……
突然想起初次看见他的情形:我在厨房里给我妈打电话。他和他的同学从窗外的沙滩上走过……
再次目测从我家厨房到海滩上的距离:这一带海滩的宽度大概是三百米到五百米之间,然后要向上走一段台阶才能到达我家门外。这么远的距离,何况还有海浪的声音和他身边的同学发出的喧哗笑闹……他真能听到我打电话的声音?
怎么……可能啊?
头有点晕。继续望着窗外让我有种正和他遥遥对视的古怪错觉。我揉着额头从窗前走开。电话里,殷皓一边跟我抱怨没有买到机票的事,一边又跟个老妈子似的不住地叮嘱我们注意安全,不要随便勾搭陌生人……我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怕他继续打过来唠叨,索性关掉了手机。
耳边顿时清静了下来,只剩下海涛的声音柔和地在空旷的四壁上撞来撞去。
像大海的喘息。
我的后背上莫名其妙地爬上来一层凉飕飕的战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习芸哼着曲子进来了。看见我枯坐在厨房里把她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也不开灯啊?”
我微微有些紧张地问她:“刚才我打电话,你在海滩上……听到了吗?”
“发烧了?”习芸走过来摸摸我的额头:“怎么胡说八道的?跟谁打电话这么害怕让人听到?”
我拨开她的手,嗓子发干,说出来的话听着都干巴巴的:“到底有没有听到啊?”
习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当我是兔子?人哪有那么长的耳朵?”
是啊,人哪有那么长的耳朵?
我想,应该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吧。
明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但是转天在早市上遇到深海的时候,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有点紧张。
深海还穿着我见过的那套浅色的运动短衫。看见我的时候十分自然地扬起手来跟我打招呼:“殷小姐,你好。”
我忽然觉得这个人在举手投足之间,有些很老派的绅士风度。就像格里高利·派克那个时代的人。
“你好。”我不是很自在他这样的称呼。不过,称呼彼此的名字应该是再熟悉一点了之后才可以提的要求吧。
白天明亮的光线仿佛将世间的一切阴霾都洗刷干净了。我望着他脸上明朗的笑容,再想起昨夜那些无稽的揣测,心里隐隐地有些过意不去。
“买虾?”他笑微微地跟我话家常。
“没有,”我给他看我手里的塑料袋:“买了海带。”
“很新鲜。”他探头看了看,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哪里买的?能带我去看看吗?”
他的眼睛像在海水里浸泡过一样,清润润的。透亮得两块成色上好的宝石,蓝幽幽的眼瞳,令人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夜晚的天空或是大海。我脑子里的想法一向都不着调,所以这一次,我打算从正常的角度来分析这个问题:他身上大概有西方人的血统吧。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