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北战-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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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万两千九百五十人。”
“在特殊情势下,也可每村征召一百人。此事不要声张。我们再来看看各地的实收数目。”氏政道,看着用红笔写出的各个领地的俸禄数目。最近,氏政经常骑马亲自在领内巡视,检查庄稼收割情况,摘取稻穗数数稻粒,并以红笔标注,比较账面和实收之间的差异。“怎样?总共有多少?”
“二百五十六万一千七百六十八石。”
“哼!二百五十六万石?”
“这就是实际收入了。”
“推三阻四欺骗我,这帮人究竟想干什么?能收的须收上来!”氏政眯起眼睛,亲自拿起红笔,把合计的数目写上去。
“听好。这二百五十六万石,若每一万石养活三百个士卒,一共能有多少人?”
“养活三百人?”
“这只是假设。一旦发生紧急情况,要征召的人可能会更多。领内还有许多野武士和流浪汉。如有必要,连他们也要征集。”
“一共是七万六千八百人。”
“嗯。再多加一些,能达到九万。再把民兵纳入旗下。这样,实际的兵力就有十五万。”
“这样庞大的军队……”
“哈哈,敌人要想应付十五万大军,就必得有三十万人马和十万石粮草。如此,他们还敢不敢进攻?这就是有趣之处。”
“若真有那样的大军涌来,怎生是好?”源三郎似有些害怕。氏政狠狠瞪了他一眼,斥道:“你懂个屁!从早云公到我儿氏直五代,北条氏了无败绩。就算领地变为焦土,我也不屈服于羽柴辈。再者,德川和奥州伊达亦与我为盟。”
氏政再次拿起红笔,他良久无言,心里盘算着什么。
且不说北条氏直,北条氏政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向秀吉妥协。他派人去堺市求购火枪,把全部街道都纳入高墙筑就的城郭内,还在三个地方铸造中筒。所谓中筒,是一种介于大炮和火枪之间的强力兵器,个头非常之大,需要由四个壮汉抬着,再由一人点火。
“铸造中筒所需的青铜,就借用各个寺院的吊钟。”氏政这样提议时,氏直表示反对:“此事让大坂知道了,怎生是好?”
“哈哈哈,我和你想法不同。他们若知道我们的战备,就会折服。这次一旦开战,寺院也不能置身事外。这样做,也让僧侣和施主认清形势,这便是鼓舞士气嘛。给他们写张字据,就说只要我们获胜,就铸比以前更好的钟还给他们。这便是为政之道啊。”
于是,大大超过实际需要的大钟从各地运到了小田原的城郭内。运进小田原的还不只是钟。从天正十七年春天开始,几乎每日都有各地来的牛马车满载米粮,运入建在滨手的粮仓中。谁都能看出来,这么庞大的数量,远远超出了实际需要。
“我们固守城池,真的需要这么多米粮?”听到近侍们交头接耳,氏政抬起半白的头,笑道:“收集这些米粮,不是给我们吃的,而是为了在敌人大军前来时,让他们无粮可吃。”
不久就发布命令,各村若有人私藏超过日常所需的粮食,必当严惩!结果,百姓越发不安,纷纷将多余的米粮藏到寺院。
“不必担心,你们快要断粮时,我一声令下,就会分发下去。你们若珍爱田地家园,就在赋役之外,勤习武艺,以防范敌人来袭。”
布告贴出以后,氏政彻底检查了各个寺院的米仓,命令他们交出余粮。此举令百姓议论纷纷:“什么时候开战啊?”
“快了吧……”
人人手持竹枪,张弓搭箭,干劲十足地等待着开战。氏政对此甚是满意。一抓到像是大坂方面派来的密探之人,就故意让他们看看城内的战备,然后放走。
“大人。左京大夫求见。
听到下人通报,氏政放下笔,“氏直?让他进来。”
氏直走进来时,瞥了一眼桌上的账簿,在父亲面前坐下。氏直之母乃是武田信玄之女,他的风采隐约如年轻时的信玄。
氏政看着儿子道:“左京大夫,今年又是一个丰年。看来连上天都在助我北条氏。”
氏直道:“孩儿刚才在早川口看到一个可疑的人。”
“哦?是那个被鞭打的人?不用处罚,让他好生看看我们的战备,就把他放回去。”
“可是听人说,他是一个带发修行的僧侣,想和我们父子面谈。”
“这么说,他不是奸细?”
“还不甚清楚。但他说要和我们密谈。”
“嗯……好吧,见见无妨,叫他到前庭来。”
氏直向源三郎使了一个眼色,“是个带发的僧侣?”
“是,他自称随风,听说以前经常作出不经预言,是个怪僧。”
“哦。就当作消遣吧,听听他会说些什么。哦,除去兵器。”
“这是自然。”
“或许他只知说些好话,博些好处。”
正说着,两个侍卫带进来一个双手被缚、民夫模样的男子。但他倒是真有几分僧侣模样,他的头发已近三四寸,如栗子刺般根根直立。但他脊梁挺直,肩膀结实,看来倒像个武士。从外貌上不易看出此人的年龄,一双眼睛却不可思议地深沉而清澈。
“你说想见我们父子,先报上名来。”
男子温和答道:“贫僧随风,是以漂泊为好的游人。”
“哦。你有何话说?”
“若大人认为必要,旁人在场倒也无甚不便。”
“我看你并无害人之心,把绳子解开如何?”
“不必。这样也能说话,我不想令你们不安。”
“怪人。”氏政回头看了看氏直,“左京大夫,我们且听听。”
“是。”
“好,随风,你有话只管说来,不必介意。”
“是。”随风点点头,在院中的石头上坐下,“贫僧首先想问的是,二位大人是否打算以卵击石,同大坂一战?”
“以卵击石?”氏政大怒。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军备,随风竟如此不屑一顾。“你叫随风?”
“是。我随着风流浪四方,便取了这个名字。”
“你果然是羽柴的奸细!”
“不!我非上天派来的探子,亦非秀吉或家康的探子。”
“哦。还真是大言不惭。你在何处修习佛法?学的是哪一宗派?”
“贫僧在比睿山修习时日最长,也学过止观。应是兼学八宗。”说到这儿,随风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的问题?”
“大人是否准备以如此不堪一击的军备,和大坂一战?”
“是。”氏政冷冷答道。他平常可不像这样,但不知为何,在这个怪人面前,他就是怒不起来,随风之言,直如一丝凉爽清风从他身边吹过。
“如果你是兼学八宗的名僧,那我就可说是精通韬略的武将。我的长处便是不打打不赢的仗。”
“太好了,贫僧不用担心会打仗了。”
“随风,我并未说不打这一仗。”
“那……大人能赢?”
“难道你竟看不出?”
“看不出。贫僧只看到,您若开战,必败无疑。我在工地上随口说了这些,才被带到这里。”
“有趣!你倒说说看,为何一开战就必败无疑?”
“恕我直言。您号召领民,征集粮食之事,都已经传到大坂了。”
“哦,虽然如此,对我却并无害处。”
“但秀吉乃善战之人。”
“善战?”
“正是。恐怕他攻过来时,会率领庞大的军队,从海陆运来大批粮草,让您望而生畏,战意全无。”
“我岂会畏惧?我早已备好能与之对抗的精锐之师。”
随风摇了摇头,笑了,“不。你们的地位不同。这个世上,没有比‘位’不同更可怕的事了。”
“随风,你是何意?”氏政脸色有些难看,“羽柴和我有何不同?”
“大人,”随风脸上浮起笑纹,“您知道,在这世上,各人等级有所不同。但若只是等级有异,假以时日,则败者可胜,胜者犹可败。”
“嗯,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然若为‘位’之差异,则无计可施。绝对是胜者胜,败者败。此为无理人情。位高者自有鸿运相随,位低者则被贫穷及灾祸纠缠,解脱不得。若如此,则虽胜犹败,杀人者人恒杀之。如凡事皆不利,且不利之势渐长。似观历史,远有平家之灭,近有武田、明智、柴田辈之覆。”
“随风!”
“大人恼了?请多多包涵。随风非您属下,亦绝非狂讹之徒。您整顿军备如是,实属不易,何不以此提出和谈。则北条氏可为海内不可或缺之大名,永享荣华。”
氏直看到父亲大怒,忙道:“父亲大人,此人非比寻常。由孩儿来问他吧,您暂且歇息。”
“嗯,也好。”
“你叫随风?”
“是,贫僧有事放心不下,便会喋喋不休。”
“可以看出你对我家很是关切。我有事想问你。”
“何事?贫僧定知无不言。”
“你在到此处之前,还去过何处?”
“去过骏府,云游天下。”
“那么,你认识家康公?”
“不,并未见到他。不过他的仁义,贫僧倒有耳闻。”
“我问你,若北条与大坂开战,家康公会站在哪一边?”
“这……”随风迟疑片刻,道,“您要不要屏退左右?虽说他们都是近臣……”
“但说无妨。”
“好。家康公当是大人岳父。”
“那又如何?”
“两乡局所生的督姬,应是天正三年出生,年已及笄……她确深受家康公疼爱。”
“那么,你认为家康公会站在我们这边了?”
“不。他不会站在你们这边,也不想和你们交战。他为此煞费苦心。贫僧在骏府时,能够感受得到。”随风直视着氏直。
氏直慌张地瞧了一眼父亲,又看看随风。这个和尚说话为何如此尖锐?倘惹怒了父亲,他不就有性命之危?氏直迷惑不已,随风却全然不当一回事。
“这么说,你去拜访过德川大人了?”
随风缓缓摇了摇头,道:“就算我去拜访,他也不会说出真心话。”
“我再问一问:你知我家和关白的关系吗?”
“表面上看,是你们与上州的真田昌幸不和。秀吉赐给真田昌幸的奈胡桃城是从北条氏夺去的,但实际矛盾并不加此——在于你们是否愿意应秀吉之召上京。说起来,只是小小意气罢了。”
“意气?北条氏五代统领关东,怎可轻易向秀吉低头?”
“这并非向秀吉投降,而是成为天子家臣,为了海内统一,听从皇室的命令。这么一想,就不难释怀了。看来北条氏见识不足啊。”
“见识不足?”
“不错。你们有伊豆韭山的氏规先生、武藏岩规的氏房先生,却为何不在四月天皇驾临聚乐第时进京?那些关心北条氏、憎恶战争的人有心规劝你们,然而你们不肯进京,埋首于战备,背上了破坏天下太平气象之恶名。背负恶名打仗的人最为愚蠢,只看到了兵力强弱,而忽略了民心所向。”
“氏直!”氏政终于忍不住了,对儿子道,“跟他没什么好说的。这厮定是敌人派来乱我军心的奸细!”
“哦,大人您是这样认为的?”随风又柔和地笑了笑,“那贫僧闭嘴便是。”
“押走!”氏政气得双肩乱颤,喝道,“押下去,把他放了,随他去哪里。”
“等等!”氏直看着随风,犹豫不决道,“他真如父亲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