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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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我闻得他不好得没多日子,就这等死了。我前日承他送我一把真金川扇儿,我
正要拿甚答谢答谢,不想他又作了故人!”
谢希大便叹了一口气道:“咱会中兄弟十人,却又少他一个了。”因向伯爵说
:“出月初三日,又是会期,咱每少不得又要烦大官人这里破费,兄弟们顽耍一日
哩。”西门庆便道:“正是,我刚才正对房下说来,咱兄弟们似这等会来会去,无
过只是吃酒顽耍,不着一个切实,倒不如寻一个寺院里,写上一个疏头,结拜做了
兄弟,到后日彼此扶持,有个傍靠。到那日,咱少不得要破些银子,买办三牲,众
兄弟也便随多少各出些分资。不是我科派你们,这结拜的事,各人出些,也见些情
分。”伯爵连忙道:“哥说的是。婆儿烧香当不的老子念佛,各自要尽自的心。只
是俺众人们,老鼠尾巴生疮儿──有脓也不多。”西门庆笑道:“怪狗才,谁要你
多来!你说这话。”谢希大道:“结拜须得十个方好。如今卜志道兄弟没了,却教
谁补?”西门庆沉吟了一回,说道:“咱这间壁花二哥,原是花太监侄儿,手里肯
使一股滥钱,常在院中走动。他家后边院子与咱家只隔着一层壁儿,与我甚说得来
,咱不如叫小厮邀他邀去。”应伯爵拍着手道:“敢就是在院中包着吴银儿的花子
虚么?”西门庆道:“正是他!”伯爵笑道:“哥,快叫那个大官儿邀他去。与他
往来了,咱到日后,敢又有一个酒碗儿。”西门庆笑道:“傻花子,你敢害馋痨痞
哩,说着的是吃。”大家笑了一回。西门庆旋叫过玳安儿来说:“你到间壁花家去
,对你花二爹说,如此这般:‘俺爹到了出月初三日,要结拜十兄弟,敢叫我请二
爹上会哩。’看他怎的说,你就来回我话。你二爹若不在家,就对他二娘说罢。”
玳安儿应诺去了。伯爵便道:“到那日还在哥这里是,还在寺院里好?”希大道:
“咱这里无过只两个寺院,僧家便是永福寺,道家便是玉皇庙。这两个去处,随分
那里去罢。”西门庆道:“这结拜的事,不是僧家管的,那寺里和尚,我又不熟,
倒不如玉皇庙吴道官与我相熟,他那里又宽展又幽静。”伯爵接过来道:“哥说的
是,敢是永福寺和尚倒和谢家嫂子相好,故要荐与他去的。”希大笑骂道:“老花
子,一件正事,说说就放出屁来了。”
正说笑间,只见玳安儿转来了,因对西门庆说道:“他二爹不在家,俺对他二
娘说来。二娘听了,好不欢喜,说道:‘既是你西门爹携带你二爹做兄弟,那有个
不来的。等来家我与他说,至期以定撺掇他来,多拜上爹。’又与了小的两件茶食
来了。”西门庆对应、谢二人道:“自这花二哥,倒好个伶俐标致娘子儿。”说毕
,又拿一盏茶吃了,二人一齐起身道:“哥,别了罢,咱好去通知众兄弟,纠他分
资来。哥这里先去与吴道官说声。”西门庆道:“我知道了,我也不留你罢。”于
是一齐送出大门来。应伯爵走了几步,回转来道:“那日可要叫唱的?”西门庆道
:“这也罢了,弟兄们说说笑笑,到有趣些。”说毕,伯爵举手,和希大一路去了
。
话休饶舌,捻指过了四五日,却是十月初一日。西门庆早起,刚在月娘房里坐
的,只见一个才留头的小厮儿,手里拿着个描金退光拜匣,走将进来,向西门庆磕
了一个头儿,立起来站在旁边说道:“俺是花家,俺爹多拜上西门爹。那日西门爹
这边叫大官儿请俺爹去,俺爹有事出门了,不曾当面领教的。闻得爹这边是初三日
上会,俺爹特使小的先送这些分资来,说爹这边胡乱先用着,等明日爹这里用过多
少派开,该俺爹多少,再补过来便了。”西门庆拿起封袋一看,签上写着“分资一
两”,便道:“多了,不消补的。到后日叫爹莫往那去,起早就要同众爹上庙去。
”那小厮儿应道:“小的知道。”刚待转身,被吴月娘唤住,叫大丫头玉箫在食箩
里拣了两件蒸酥果馅儿与他。因说道:“这是与你当茶的。你到家拜上你家娘,你
说西门大娘说,迟几日还要请娘过去坐半日儿哩。”那小厮接了,又磕了一个头儿
,应着去了。
西门庆才打发花家小厮出门,只见应伯爵家应宝夹着个拜匣,玳安儿引他进来
见了,磕了头,说道:“俺爹纠了众爹们分资,叫小的送来,爹请收了。”西门庆
取出来看,共总八封,也不拆看,都交与月娘,道:“你收了,到明日上庙,好凑
着买东西。”说毕,打发应宝去了。立起身到那边看卓二姐。刚走到坐下,只见玉
箫走来,说道:“娘请爹说话哩。”西门庆道:“怎的起先不说来?”随即又到上
房,看见月娘摊着些纸包在面前,指着笑道:“你看这些分子,止有应二的是一钱
二分八成银子,其余也有三分的,也有五分的,都是些红的黄的,倒象金子一般。
咱家也曾没见这银子来,收他的也污个名,不如掠还他罢。”西门庆道:“你也耐
烦,丢着罢,咱多的也包补,在乎这些!”说着一直往前去了。
到了次日初二日,西门庆称出四两银子,叫家人来兴儿买了一口猪、一口羊、
五六坛金华酒和香烛纸札、鸡鸭案酒之物,又封了五钱银子,旋叫了大家人来保和
玳安儿、来兴三个:“送到玉皇庙去,对你吴师父说:‘俺爹明日结拜兄弟,要劳
师父做纸疏辞,晚夕就在师父这里散福。烦师父与俺爹预备预备,俺爹明早便来。
’”只见玳安儿去了一会,来回说:“已送去了,吴师父说知道了。”
须臾,过了初二,次日初三早,西门庆起来梳洗毕,叫玳安儿:“你去请花二
爹,到咱这里吃早饭,一同好上庙去。一发到应二叔家,叫他催催众人。”玳安应
诺去,刚请花子虚到来,只见应伯爵和一班兄弟也来了,却正是前头所说的这几个
人。为头的便是应伯爵,谢希大、孙天化、祝念实、吴典恩、云理守、常峙节、白
赉光,连西门庆、花子虚共成十个。进门来一齐箩圈作了一个揖。伯爵道:“咱时
候好去了。”西门庆道:“也等吃了早饭着。”便叫:“拿茶来。”一面叫:“看
菜儿。”须臾,吃毕早饭,西门庆换了一身衣服,打选衣帽光鲜,一齐径往玉皇庙
来。
不到数里之遥,早望见那座庙门,造得甚是雄峻。但见:
殿宇嵯峨,宫墙高耸。正面前起着一座墙门八字,一带都粉赭色红泥
;进里边列着三条甬道川纹,四方都砌水痕白石。正殿上金碧辉煌,两廊
下檐阿峻峭。三清圣祖庄严宝相列中央,太上老君背倚青牛居后殿。
进入第二重殿后,转过一重侧门,却是吴道官的道院。进的门来,两下都是些瑶草
琪花,苍松翠竹。西门庆抬头一看,只见两边门楹上贴着一副对联道:
洞府无穷岁月,
壶天别有乾坤。
上面三间敞厅,却是吴道官朝夕做作功课的所在。当日铺设甚是齐整,上面挂的是
昊天金阙玉皇上帝,两边列着的紫府星官,侧首挂着便是马、赵、温、关四大元帅
。当下吴道官却又在经堂外躬身迎接。西门庆一起人进入里边,献茶已罢,众人都
起身,四围观看。白赉光携着常峙节手儿,从左边看将过来,一到马元帅面前,见
这元帅威风凛凛,相貌堂堂,面上画着三只眼睛,便叫常峙节道:“哥,这却是怎
的说?如今世界,开只眼闭只眼儿便好,还经得多出只眼睛看人破绽哩!”应伯爵
听见,走过来道:“呆兄弟,他多只眼儿看你倒不好么?”众人笑了。常峙节便指
着下首温元帅道:“二哥,这个通身蓝的,却也古怪,敢怕是卢杞的祖宗。”伯爵
笑着猛叫道:“吴先生你过来,我与你说个笑话儿。”那吴道官真个走过来听他。
伯爵道:“一个道家死去,见了阎王,阎王问道:‘你是什么人?’道者说:‘是
道士。’阎王叫判官查他,果系道士,且无罪孽。这等放他还魂。只见道士转来,
路上遇着一个染房中的博士,原认得的,那博士问道:‘师父,怎生得转来?’道
者说:‘我是道士,所以放我转来。’那博士记了,见阎王时也说是道士。那阎王
叫查他身上,只见伸出两只手来是蓝的,问其何故。那博士打着宣科的声音道:‘
曾与温元帅搔胞。’”说的众人大笑。一面又转过右首来,见下首供着个红脸的却
是关帝。上首又是一个黑面的是赵元坛元帅,身边画着一个大老虎。白赉光指着道
:“哥,你看这老虎,难道是吃素的,随着人不妨事么?”伯爵笑道:“你不知,
这老虎是他一个亲随的伴当儿哩。”谢希大听得走过来,伸出舌头道:“这等一个
伴当随着,我一刻也成不的。我不怕他要吃我么?”伯爵笑着向西门庆道:“这等
亏他怎地过来!”西门庆道:“却怎的说?”伯爵道:“子纯一个要吃他的伴当随
不的,似我们这等七八个要吃你的随你,却不吓死了你罢了。”说着,一齐正大笑
时,吴道官走过来,说道:“官人们讲这老虎,只俺这清河县,这两日好不受这老
虎的亏!往来的人也不知吃了多少,就是猎户,也害死了十来人。”西门庆问道:
“是怎的来?”吴道官道:“官人们还不知道。不然我也不晓的,只因日前一个小
徒,到沧州横海郡柴大官人那里去化些钱粮,整整住了五七日,才得过来。俺这清
河县近着沧州路上,有一条景阳冈,冈上新近出了一个吊睛白额老虎,时常出来吃
人。客商过往,好生难走,必须要成群结伙而过。如今县里现出着五十两赏钱,要
拿他,白拿不得。可怜这些猎户,不知吃了多少限棒哩!”白赉光跳起来道:“咱
今日结拜了,明日就去拿他,也得些银子使。”西门庆道:“你性命不值钱么?”
白赉光笑道:“有了银子,要性命怎的!”众人齐笑起来。应伯爵道:“我再说个
笑话你们听:一个人被虎衔了,他儿子要救他,拿刀去杀那虎。这人在虎口里叫道
:‘儿子,你省可而的砍,怕砍坏了虎皮。’”说着众人哈哈大笑。
只见吴道官打点牲礼停当,来说道:“官人们烧纸罢。”一面取出疏纸来,说
:“疏已写了,只是那位居长?那位居次?排列了,好等小道书写尊讳。”众人一
齐道:“这自然是西门大官人居长。”西门庆道:“这还是叙齿,应二哥大如我,
是应二哥居长。”伯爵伸着舌头道:“爷,可不折杀小人罢了!如今年时,只好叙
些财势,那里好叙齿!若叙齿,这还有大如我的哩。且是我做大哥,有两件不妥:
第一不如大官人有威有德,众兄弟都服你;第二我原叫做应二哥,如今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