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9-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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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榜以后,过了不两天,便有人来拜访。
“来得这么踊跃,不知道是什么人物。”楚剑功一边想着,一边去见他。
那人正等在书房。楚剑功的书房里空空如也,只有三把椅子,一张桌子,几卷白纸,一套文房四宝。
楚剑功进了门去,对方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施了一礼:“楚院台。”
楚剑功回了礼,双方落座。楚剑功问道“敢问尊姓大名?”
“不敢,晚生湖南举人郭嵩焘。”
“啊!”楚剑功轻轻低呼了一声,“原来是你。”
“院台听过晚生的名字。”
楚剑功差点漏了陷,赶紧掩饰:“我在宝庆练兵的时候,听曾国藩曾道台提过你。说你和他同出一门,他很是夸赞你的才学。”
“伯堔担不得曾伯涵的谬赞。”郭嵩焘却一把推脱了,“伯涵兄长我七岁,他在学馆时我尚在蒙学,等我入了岳麓书院,他已经中了举人,外出游学了。他与我并不熟络。”
有意思,这么明显让他攀关系,他却不接。楚剑功笑了笑,对外面喊道:“茶水好了没有?”
那姐儿应声而入,给两人上了茶。她退下后,郭嵩焘说道:“男儿大丈夫,自当顶天立地,我郭嵩焘,虽然去年进士不第,但也犯不着攀龙附凤。”
他才二十二岁,还带着一股才子的傲气。
楚剑功笑了起来:“你怎么看到榜单的?”
“我在京师游学,住在湖南会馆,会馆里也贴了一份。”
“为什么要出使英伦呢。你要知道,当朝人人皆以‘事鬼’为畏途,人人避之不及,你却主动揭榜,当真与众不同。”
“回禀院台,这一年多来,英夷入寇,我正在浙江学政罗文俊大人的幕府。我亲眼见到了海防之失。”
楚剑功轻轻吟道:“坚船利炮,弹落如雨,岂人力所能抗焉?呜呼,读圣贤书十七年,束手无策,真乃士人之耻。”
“不错,院台,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想我满腹经纶,却对英夷束手无策,无助于社稷黎民,乍浦失陷,英夷肆虐,可叹庶民之苦。院台,你念的这两句,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
那当然了。楚剑功心想,这两句话就是你自己写的。
“所以,你希望能够出使英夷,甚至放弃明年的科举也在所不惜。”
“科举,也只是为了报效朝廷。等我出使回来,再考也是不迟。”
“嗯,你可能没有弄清楚,这次出使,要常驻英国,也许很久,几年甚至十几年都不能回来。你不担心你的父母吗?”
“家严家慈自然有晚生的兄弟照顾。院台不必担心。”
不错,果然是郭嵩焘。楚剑功心里想着,这位另一时空的驻英法荷比四国公使,于1856年上《条陈海防事宜折》,提出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主张,1874年出使英国,著《使西纪程》。是清代第一批切实考察西方的代表人物。
“西窗风雨,泥沙俱下,不避其污,必有珠贝。”楚剑功又说道。
“院台,您的意思是……”郭嵩焘有些疑惑:“西边的窗子打开,随着风雨进来的有泥沙,但要忍受这些污秽,就可以找到珍宝。是么。”
你自己的文章,也有疑惑么?思想,果然是发展的啊。楚剑功心想,这四句诗是郭嵩焘晚年,在官场上遭受了挫折,在家闲居时写下的。当时,他对全心学习西方的思潮有所反思,认识到西方的思潮和学术中,也有不好的内容。但“不避其污,必有珠贝。”仍旧主张进一步向西方学习。
这个人去英国任公使,真是太合适了。楚剑功已经在心里选定了他,随口说道:“可惜啊,偌大个京师,游学的是人学子只怕有数千人,却只有你一个人来揭榜。”
“院台,不止我一人,另外还有一人想去,本来我们约好,今日一同来拜访,让院台当面挑上一挑,谁知道他却没有来。”
楚剑功正要询问,突然,那姐儿进屋来,递给楚剑功一张帖子,说:“门子送了张帖子进来,说有人来拜,正等在门口。”
郭嵩焘笑道:“想来是那人来了,没想到我已经占了先手。院台,我这就告辞了。”
楚剑功道:“少待。”手往下压了压,示意郭嵩焘坐好。然后打开帖子一看,上面写着:
“合肥李鸿章拜上”
84鸿章
李鸿章阔步而入,楚剑功微笑着看着他,郭嵩焘叫道:“少荃何来之迟?”
李鸿章没有搭理郭嵩焘,而是站到楚剑功面前,深施一礼:“院台,李鸿章请令,出使英夷。”
楚剑功道:“坐!”等李鸿章坐定了,楚剑功才又说道:“可惜啊,郭嵩焘比你先来啊。”
“敢问院台,是要找一个适合出使的人呢?还是要找一个先到的人呢?”
“你和伯堔约好同来,为什么爽约呢?”
“因为,我要拿到出使的差事。”李鸿章直言不讳,“伯堔兄你不要怪我,我只是认为自己比你更适合出使而已。”
楚剑功看了郭嵩焘一眼,笑着问李鸿章:“为什么?”
“伯堔兄看到榜文,满脑子都想的是来找院台陈情,说出他自己的志向。要说立志远大,语言动人,我是远远不如伯堔兄的。所以,如果我和伯堔兄一同来到院台面前,院台您多半会选伯堔兄。”
“说下去,我在听。”
“院台,请恕我问伯堔兄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出使啊?”
郭嵩焘一愣,回答说:“因为《辛丑和约》中规定了要派驻公使。而且,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就是要探听英夷的虚实。再者,院台在《八旗之奋斗折》中说了,要‘师夷长技以制夷’。不去,又怎么师夷长技呢?”
李鸿章没有评价,而是转问楚剑功:“院台,您看呢?”
“别问我,说说你的见解。”
“我们出使的目的,其一者,是维护大清的利益;其二者,是兴办洋务。要维护大清的利益,便不能对英夷有敬畏之心,不能还未交手,气势上便矮了三分。伯堔兄,从这一点上说,我比你有优势,我比你高,见着洋人,便不会低人一头。”
楚剑功闻言一笑,问他:“其二是兴办洋务,那你和郭伯堔说的,有什么区别?”
“我和伯堔兄谈过,他呢,是漫无目的的去看,看见好的,便记下来。说好听些,他这是书生做派,缓不济急。而在我看来,当务之急,便是购枪炮。”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神机军编练在即,没有枪炮,便没有神机军。”
“仅仅是购枪炮吗?”
“自然不止。枪炮便需要弹药,枪炮易坏,需要修理补充,所以第二步,就是建立枪械和弹药的工厂。”
“建枪械弹药厂,还有呢?”
“英夷能够侵凌我大清,首在坚船利炮,故而,我们第三步,便是造船。造水师。”
楚剑功看着他,心想:李鸿章在另一个时空的道路就是这样,因为练兵需要而购枪械,随后发展了三大军工企业,为了和军工业配套,又拓展了采煤等基础矿业,同时,为了募集资金,最后创办了招商局。难道他的道路,现在已经有雏形了么。
李鸿章看到楚剑功不作答复,便解释道:“我知道,世上的事总是千难万难,最难之处,便在着手。以晚生的见识呢,从军工着手,需要什么其他的物事,便跟着办起来,最后枝繁叶茂,终成大局。”
楚剑功扭头看看郭嵩焘:“伯堔,你以为如何?”
“院台,我不敢说少荃不对,但晚生以为,兵器军火,终是末节,据李臬台的折子说,英夷纵横万里,天下威服。学生想,英夷的世道人心,必有可以借鉴处。”郭嵩焘一句话,连换三个自己的称谓,其实他也是很灵巧的人。
“嗯,世道人心。”楚剑功默默地沉吟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他指着郭嵩焘说:“建构主义。”又指着李鸿章说:“功利主义。”说完哈哈大笑。
两人都是一愣。楚剑功说:“来,我教你们两句洋文,洋人就跟黑社会一样,有一套切口。Strukturlismus,建构主义,和Utilitarianism,功利主义。你们到了英国与人谈话,冷不丁的甩出这两个切口,效果不下于虎躯一震啊。”
楚剑功自顾自的说着,其他两人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楚剑功解释说:“建构主义呢,就是什么事情都要先搭个架子,比如德谟克拉西啊,比如立博锐提啊,还有什么孔福斯慕斯,门修斯穆斯什么的,按他们的看法呢,只要架子搭好了,世界就会圆满的运转,如果出了问题呢,一定是架子每搭好,架子本身,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功利主义呢,就是要追求主要效果,至于模式手段,都要为目的服务。你们觉得哪一种好?”
郭嵩焘要答话,楚剑功摆摆手制止了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世上的事情,只有动手去做,才能最终判定好坏。”
楚剑功又和他们闲聊了一会,最后说道:“此次出使英夷,事关重大,我既需要一个人常驻英国,也需要另一个人专事采购,你们谁愿意常驻,谁愿意采购呢?”
李鸿章笑了起来:“院台的意思,是伯堔兄常驻,学生采购吧?”
郭嵩焘道:“伯堔愿意常驻。”
“那好,我就这么跟耆中堂回话了。你们回去准备准备,随时可能面圣。”
“谢院台。”
两人告辞以后,楚剑功靠在椅子上休息,那姐儿进来说:“恭喜老爷,收了两个好门生。”
“他们不是我的门生。”楚剑功说,“他们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嗯,你要向皇上汇报么?”
那姐儿脸色一僵,正想解释。楚剑功说:“这种事情,跟皇上说清楚好,省的猜来猜去,反而隔阂。”
“谢谢老爷体谅。”
“坐过来,晚饭吃什么?”
“现在还早,老也要用饭了么?我马上叫厨子们去做。”
“今天算了,不在家里吃,附近有没有什么馆子,我们去转转。”
楚剑功带着那姐儿出去,边走边说:“这两个人呢,将来都有一番作为,皇上见着了,也一定会喜欢的。只是有一点,他们都没有和英夷打过交道,这次出使,他们一点经验都没有,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有损国威还好说,就怕吃了亏还喜滋滋的回来了。”
“老爷是要我给皇上这么说吗?”
“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老爷一向是有道理的。”
“那就这么跟皇上说吧。”
85饮宴
10月10日
昨天林则徐派人送了一张帖子过来,让楚剑功今天过去吃饭。
在那姐儿给自己整理衣衫的时候,楚剑功说:“我和林大人有师生之谊。林大人叫我去吃饭,说一声就是了,下什么帖子。”
“想来是有很重要的客人向老爷引见吧。老爷这次去,可不能仅仅当做去见林大人,要穿得正式些。”
“要穿官服么?”
“那也不好,穿着官服去见林大人,相反显得生分。”
“那怎么穿?”
“老爷还是穿那身军服吧,”
“会不会太突兀了些?”
“怎么会呢,谁都知道朱雀军是老爷练的。”
那姐儿把军服找出来,看见楚剑功正在冲她笑。
“老爷笑什么?”
“有你打理,挺好。”
那姐儿要来给楚剑功换上衣服,楚剑功说:“我自己来。”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