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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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急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常大人说的哪里话,您是官身,身价尊贵无比。我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败柳之身怎么敢亵渎您老人家?您一片诚心,是我不识抬举没这个福分罢了……,您若是再要客气,可是折杀我这小妇人了……”
常何讪讪一笑:“老板娘,你和常安多次提起的马相公现在何处?”
王氏脸上一红,低声道:“实在对不住您老人家,事先不知道您要来,马相公午时多喝了几杯酒,此刻在楼上歇息呢……”
常何愕然,常安脸上却变了颜色:“老板娘,你好不识抬举,我家主人专程来访那姓马的穷酸,你却让他喝醉了酒躲起来不见。却是什么道理?”
王氏苦笑了一声:“大总管息怒,若说这个马相公,为人最是放浪不羁的。不怕您笑话,原先在我舅舅店中,喝醉了用上好的黄酒来洗脚。这个人什么都好,学问也好,就是贪那两杯马尿,此刻酒意正酣,睡得正实着,若叫醒了下来,恐他酒还没醒,唐突了常大统领,那可就是死罪了……”
常何哈哈大笑道:“酒是好东西,常某亦时常以醉为乐,这个马相公,倒是与常某脾气相投,却也难得。老板娘,不妨事的,你只管唤他下来,有何不周之处,常某绝不怪罪。你告诉他,我是个带兵的老粗,斗大字识不得半箩筐,平素里最敬重的就是读书之人,万万不会轻忽怠慢。”
王氏垂头踌躇道:“大统领容禀,您不知道,这个马相公喝醉了酒喜欢乱骂人,原先在博州刺史达奚大人幕里助教,就是因为喝多了几口黄汤,口无遮拦乱骂起来,惹恼了达刺史,官也没得做了,这才落魄到长安来……”
常何怔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喝醉了大骂刺史?有趣有趣,今日常某倒要见识见识这位不凡的马相公。老板娘,无论如何请你通禀一声,就道太极宫禁军统领常何专程来拜,请马先生无论如何赐教一面!你放心,不妨事的,常某被人骂得多了,让有学问的人骂上一骂,也是常某的荣幸……”
王氏推搪不过,无奈只得站起身来福了福,说声:“请常老爷稍候片刻……”转身施施然上楼去了。
常安不解地道:“老爷,读书人哪里没有?这等不拘小节不识尊卑的醉汉狂生,见他做甚。此次是奴才疏忽,只听王媼一面之辞,便撺掇了老爷来。咱们回去吧……”
常何“啪”地敲了常安的头一下:“你懂个屁,读书人多了去了,没有真本领,哪个敢当面骂一方司牧?这等奇人岂可错过?你没看方才封相爷的车子就停在门口么?秦王府的候君集也刚刚离去,能让封相和天策府同时来拜的人物,又岂是你这不识字的狗奴才能解的?刘玄德还能三顾茅庐?我就等这么一会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音未落,就听见楼上传来“咣当”一声铜盆坠地的声音,一个高亢清越的男声叫道:“什么长河短河?出了谓水就是大河,谁听说过什么劳什子长河?扰了我的清梦,不见……”
常何和常安对视一眼,主仆二人神情怪异,面面相觑……
第三节
封伦回到府邸,刚刚下车府内家人便上来回话,有客来访。封伦眉头微微皱起,来者是谁已然心中有数。他缓步走入中门,也不换衣裳,伸手接过仆人递过的茶水漱了漱口,迈步进了正房客厅。屋内客座上,东宫洗马魏徵正自摇着扇子安然稳坐。
封伦哈哈一笑:“多日不见玄成了,听人说你领了太子谕去了山东,何时回的京?今日又是哪阵香风把你吹到老夫这里来了?”
魏徵起身施了一个礼:“德公取笑了,魏徵飧食储君侧之微末小吏,若无天大样事,怎敢不揣冒昧擅闯大唐宰相府邸?
封伦挥挥手:“玄成客气了,什么宰相?三品的中书令就是宰相,置裴相和萧相于何地?我不过是个替皇上草拟诏敕的书记官罢了……”
魏徵含笑摇了摇头:“什么是宰相?只有在天子那里说话管用才算是宰相。开皇之时,只有做了尚书令才算拜相。然而我朝甫立便加了秦王为尚书令,这个位子便一直虚了下来。自武德二年以后,授尚书左右仆射便是宰相。然而正因为尚书令之位虚悬,朝中并无总领朝政之人,所以每逢大事,皇上都要召集三省长官共议。左右仆射品轶虽高,议政之时,却与中书令和门下侍中同列,并无特别之权。皇上其实已经变法,宰相由一位变成了四位,大唐不同于大隋君权独断,便在此处,庶政皆决之公议。这也正是我朝能够抚有天下的根本之因。”
封伦哈哈大笑,用手点着魏徵道:“玄成宏论非常,入枢拜相也是迟早之事。你来我这蜗居,恐怕也不是专程来恭维老夫一番的吧?闲话少叙,说说来意吧!老夫洗耳恭听。”
魏徵把扇子合拢,面色沉静地道:“封相何等睿智之人,岂能不知下官的来意?适才两仪殿议政,裴相萧相都被摒退,皇上留封相独对一个时辰之久。这消息现在恐怕已经传遍了内廷,秦王府必定已经知道了,东宫又怎会得不到消息?下官别无他议,只是想问问封相,张亮一案,圣上准备如何措置?”
封伦头也不抬,端过下人奉上来的茶,掀开盖子吹了吹浮叶,却并不喝,旋即放下杯子,反问道:“玄成,太子的心意我是最清楚不过的,只是你们这些太子近臣的心思老夫却摸不透。你不妨说说看,这件可大可小的案子,你魏徵以为应当如何决断?”
魏徵的面容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太子是君,魏徵是臣,魏徵就算再执拗,断然不敢做越俎代庖之事,还请封相说个明白,皇上是否已然决定抚平波澜不予深究?”
封伦抬起头注视了魏徵片刻:“淡淡点头道,不只皇上,连裴老相国也是这个意思。”
魏徵闻言眉头大皱,叹道:“事情果然如此,真真荒谬绝伦……”
封伦含笑道:“玄成何出此言?皇上爱惜秦王,却也绝无鄙薄太子之意,何谓荒谬绝伦?”
魏徵正颜道:“老相国侍奉两朝见多识广,当知天子家事琐细皆干社稷。皇上身负九鼎之重,若要大唐江山稳固,或太子或秦王,总要有个了断。圣心既定,终归要裁抑一个以安天下。若是皇上决意择秦王为储君,就应当明诏授其东宫之位。若是皇上并无易储之意,就当废秦王干预军政之权,限其封邑,去其羽翼。似此等既不易储又不裁抑秦王,固然是皇上一番拳拳爱子之心,却恐怕太子秦王无一能得全首领,如此措置,岂非荒谬绝伦?”
封伦哈哈大笑:“玄成不愧是山东豪俊,胸中果有宰相机枢,一番鞭辟针针见血。所谓英雄所见略同,老夫虽不是什么英雄,久在帝侧参预朝政,却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玄成放心吧,张亮一案,皇上虽不会深究,却也不会全然姑息秦王置之不理。方才朝上,封某正式向皇上建言,封秦王于洛阳,裁撤天策上将府,恢复亲王常制。皇上虽未当场应允采纳,却也意动,至多不出一个月,皇上必有明敕。”
魏徵听了封伦的话,低垂眼睑沉吟片刻,嘴角浮现出了一个微笑:“封相果然是宰相风范,晚生佩服之至。不过魏徵不才,还要多问一句,封相除了建议皇上封秦王于洛阳并裁撤天策上将府之外,还向皇上谏了什么?”
一句话把个封德彝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稳了稳心神,敛容说道:“玄成此言,是疑封某另有所图么?”
魏徵面色转为肃穆,凝重地摇了摇头:“封相请恕晚生无理,兹事体大,封相所言若不能让晚生以为合理,纵然是三位相爷亲口证言,魏徵亦不能信。”
封伦面溢怒色:“玄成,我以礼相待,你也勿要欺人太甚,何谓所言合理?”
魏徵起身长施一揖:“魏徵无礼在先,这里先行谢罪!”
礼毕他也不归座,便站在厅中侃侃言道:“封相容禀,魏徵度事,常常以己揣人。封秦王于洛阳,削天策府权,对别个管用,对多年领兵在外征伐攻杀的秦王却是无用的。洛阳乃两代东都,物厚民丰,王世充据之多年,诸侯不能下。晚生就是想问问,除此之外,封相还向皇上建议了什么制约之策。”
封伦哑然失笑:“玄成果然英雄了得,好罢,明说了吧!老夫建议皇上授李世勣山东道行台尚书令,加封鲁国公,待太子登基后晋封鲁郡王,总领山东军政全权。”
魏徵点了点头,随口又问道:“封相没打算把齐王赶出长安去?”
一时间封伦感觉自己脊背上的肌肉一阵不受控制的痉挛,他甚至怀疑东宫已然在太极宫里安插了密探。换了旁人,此刻早已吓得瘫了,封伦毕竟宰辅多年,城府非寻常人等可比,此时只是微笑着瞥了魏徵一眼,说道:“玄成,须知不管怎么裁抑秦王,在军事上十个太子二十个齐王加起来都不会是秦王的对手。李世勣虽现下中立,却绝对是个事故圆滑之人,陛下万年之后,新君施仁政以待天下,则逆反者天下共诛之,新君若听信谗言暴虐滥杀,则天下虽大,昼夜翻覆亦非难事……”
魏徵哈哈大笑:“德公不必惊惧,齐王若不出京,武德后天下不宁。这道理凡社稷之臣无不明了。如此封相所言魏徵才敢听信,请恕晚生无礼了……”
至此魏徵躬身告退,临出大门回头说了一句:“德公留步,裴相为左,德公为右,我大唐鼎盛之日可期了……”说罢上车绝尘而去,只剩下封伦一个人站在府门内捻须沉思。
……
长孙无忌默默地听完了侯君集的叙述,半晌未发一言,手中拿着一部未读完的《尚书》闭目沉思。侯君集也不着急,不动声色地小口喝着盏中的酒,外面天寒地冻大雪纷飞,饶是他多年从军打熬地好筋骨,几个时辰下来也有些吃不消。两盏老酒下肚,半边身子才暖和过来。长孙无忌挥手命下人撤下壶盏,吩咐道:“没有我吩咐不要进来,若有客来访,除房杜二位相公外一概挡驾,就说我受了风寒,正在静养。”
“君集,天策亲军目下编制如何?随时可听调用的又有多少?”
“天策亲军卫目下辖骠骑、车骑二府,皆上府编制,两府共计兵卒两千四百二十一人,除去病废司给者其中随时可听调用者约合两千人。”侯君集不假思索地答道。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叹道:“我手上秦王府三府护军约合三千人马,殿下亲自掌管的玄甲亲军虽骁勇能战,也不过千人之数。东宫六率近一万八千,仅在长安内城就有六千之众,齐王府护军三千,左右长林共计军士二千有余,所差近倍,悬殊过大。即使不将南北衙禁军计算入内,大王亦无胜算。若不能出洛阳号召天下,一切休提。”
侯君集皱了皱眉头:“无忌担心封德彝所言不尽不实?”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为了能远避洛阳,两年来我们费了多少心思?封德彝不会在这个事情上做假,除非皇上下定决心诛杀秦王,否则给个天做胆他也不敢欺你。我所担忧者,东宫耳目众多,太子齐王乃盟方同体,在朝中内廷势力庞大,皇上耳根子又软,一旦有变,我们会措手不及……”
侯君集皱着眉头道:“我和你所虑不同,我担心的是东边的李世勣,他手上握着十万大军,大河以东几乎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虽说他向来尊敬大王,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