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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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相当中,唯有宇文士及事先得到了点风声,猜出了个大概,因此此刻他倒显得神情自若沉稳安详。另外五个人到此刻为止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裴寂和萧瑀都是满面怒容,陈叔达扬着脸看也不看周围的军士一眼,杨恭仁脸色苍白惴惴不安。唯有封伦端着茶杯细细品尝,神情淡漠,半点惶急疑惑的意思也没有。
众人正自没奈何,却见周围的“兵墙”忽地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个身着四品服色的文官走了进来。正是已经被武德皇帝亲自下敕赶出秦王府的天策上将府长史房玄龄。
房玄龄一进来便满面带笑:“诸位相国大人受惊了,玄龄在此代秦王谢罪了!”
他话音未落,裴寂便冷笑道:“代秦王谢罪?若老夫记得不差,前些日子皇上刚刚下敕免去了你在天策府的职衔,并且明敕你不得再事秦王,怎么,你敢公然违敕?”
房玄龄连连点头:“老相国果然好记性,不错不错,玄龄也正自奇怪。四月廿三日上敕明明说得清楚,要玄龄不得再事秦王。可是不知为何,昨日皇上突然又下敕调玄龄回任,还道不得弃秦王。哈哈,诸位相爷明鉴,雷霆雨露莫非君恩,玄龄不敢有违啊!”
裴寂横眉道:“一派胡言,昨日老夫就在南省当值,若是有这样一道敕书发出,老夫怎么会不知晓?”,说着,他扭头问封伦:“封相,这道敕书可是你草拟的?”
封伦尚未答话,房玄龄却笑眯眯地把话头接了过来:“不急不急,老相国要弄清楚这件事情,我们有的是时辰,等我们办完了正事,尽可慢慢探究此事。诸位相爷,玄龄奉王命,请诸位交出你们随身携带的私人印信……”
第九节
李建成在显德殿偏殿处理公务,一夜未曾歇息,五更天左右,他松了松筋骨,正欲起身去练武课,有内侍禀报齐王元吉来访。他暗自发笑,知道这个老四什么时候都沉不住气,便挥手叫进。不多时却见齐王带着王府车骑将军谢叔方一并走了进来,他不禁有些惊讶,问道:“叔方不是和万彻一道在城外预备明日的郊送大礼么?怎么回城里来了?”。李元吉阴沉着脸答道:“是我叫他回来的,出兵在即,父皇却突然传敕召见,我心里面总不踏实,昨晚命人叫了叔方回来。大哥,你可知道父皇叫我们究竟是为了何事?”
李建成笑了笑,便将昨夜从内宫传出来的消息简要地给李元吉述说了一遍,说完了道:“这件事情虽说匪夷所思,却也算不得如何了不起。父皇英明睿断,这等小把戏岂能瞒得过他老人家?前次是乔公山、尔文焕,此番又是王晊,二郎在军前日久,这套手段倒用得纯熟!可惜了,此番没有杨文干那样的傻子等着给他垫背,万彻和叔方在城外做了些什么,皇上根本不用问,京兆刘弘基那边心中明镜一般。战场上没有回旋余地,这种疑兵之计才能有所效用。可惜朝局毕竟不同战局,这番手段搬到长安来用,就不灵了!”
李元吉听毕半晌无语,缓缓开口道:“虽然如此,我却总觉得情形不对。”
李建成神情自若地瞥了他一眼:“哪里不对?”
李元吉沉了沉,神色凝重地道:“兵者诡道,诡者变也!诈一人不可用同谋!这是那年在慈涧,二郎亲口对我说的一句话。对于同一个敌人,已经用过一次的计策绝对不能再用。对同一个敌人使用已经用过的策略,无异于将自己的脑袋凑上去让人家砍。他这许多年在战场上纵横不败,这一条是顶顶要紧的。所以按道理说,前年杨文干的事情一击不中,反间诬陷这一手他就应该弃置不用才是,怎么会在我出征前夕莫名其妙地又来了这么一下子?”
李建成对自己这个一向被朝臣视为草包的弟弟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了,他眼中露出了欣赏神色,轻叹着道:“你能虑到这一层,也不枉了父皇和我对你的一片殷殷。二郎说的不错,你虑的也有道理,可是归根到底,战场是战场,朝局是朝局。战场上,谁斩首多谁便是英雄,那个时候没有寒暄客气的余地。可朝廷不同,这里毕竟是文场不是武场,很多东西不能混做一谈。”
李元吉思忖半晌道:“殿下,臣弟还是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为防万一,你还是将万彻召回城来吧。有他在你身边,我心里还踏实些!”
李建成摆了摆手:“算了罢,我宫中还有冯氏兄弟呢,你也不必如此惶然。目下长安城内,仅东宫内就驻扎着近四千余人,再加上你府中的兵力,就算不把常何的北军、刘弘基的金吾卫算进去,我们也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就算要召回万彻,也得等今日面圣毕再说,倒是魏老师那边,应该去探视一番,不若今日从内城回来后你我兄弟一同过府,也和他说说这回事,看他是个什么意思!”
李元吉沉吟片刻,无奈地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
政事堂中一片寂静,六位宰相面面相觑。裴寂面色凝重地道:“房玄龄,你率兵包围三省,扣押枢臣,索要宰相印信,这是逼宫乱政,是大逆之罪,要诛九族的,你可明白?”
房玄龄笑了笑:“老相国之言,玄龄可不敢当。玄龄不过一介书生,何来逼宫乱政之能?不过裴公是宰相,自是怎么说怎么是,玄龄不敢自辩,待过了今日,玄龄当任凭裴公发落。如今要紧的是诸位相爷将随身携带的私人印信赐予玄龄,时候不早,若是耽误了见驾,玄龄可担不起这个罪过!”
萧瑀满面怒容道:“房玄龄,你不过是天策府中一个执笔奴才,怎敢在此胁迫辅臣?老夫劝你赶紧悬崖勒马,自缚请罪,否则误了自家性命事小,连累了秦王殿下,你就百死莫赎了!”
房玄龄心中暗自苦笑,这位宰相大人为人虽说梗直,却未免迂腐了些。今日的事情办好了,得罪此人却是免不了的了。他的面孔板了起来,口气冷峻地道:“诸位大人,玄龄身负王命,不敢怠慢。此刻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印信,已在玄龄手中。各位大人手上的私人印鉴,无论有无,均非关大局,秦王身兼中书尚书两省掌令,自己就是宰相,若是诸位执意不肯通融,玄龄也不会过分相逼,只是今日之事,或为诸公异日取祸之源亦未可知,还望诸位相爷三思!”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明白了,语气虽委婉,意思却是极清楚的。萧瑀再迟钝,也已经觉出不对头。宇文士及默不作声地取出了随身的小匣,一边笑一边伸手递给房玄龄道:“说起来不过一方印鉴罢了,你们如此兴师动众,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罢!”。他一交印,立时便打开了突破口,杨恭仁和封伦面无表情地取出鉴匣交给了房玄龄,却依然是什么话也不说。萧瑀踌躇半晌,最后还是不情愿地交了出来,面上却仍然愤然不已,口中冷笑:“你们今日以刀枪胁迫宰相,可是开了一个大好的先例,翌日必有后世不肖子孙以刀枪谋夺大唐社稷!”
房玄龄也不辩解,笑眯眯地接了印鉴,转过头去望着裴寂和陈叔达。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叔达此刻突然开言道:“玄龄,老夫的印鉴就在身边放着,平日里书画题字,老夫都用这一方印。莫说你奉的是王命,就是皇上下敕书,也只能免我的侍中,却也没有要这私家印鉴的道理,东西虽不大,以帝王之尊,亦不可轻夺。你若要取去,倒也不难,只需一刀将老夫杀了就是!”
房玄龄一愕,没想到这个在朝中有名持重寡言的陈叔达如此硬气。他又一转念,三省宰相的私人印信均已拿到,短这两个却也无关大局了,便笑眯眯道:“既是陈相如此说,玄龄自是不敢再相强。时候不早,玄龄立时便安排诸位大人入宫见驾。”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六位宰相,伸手叫上张士贵,转身走入内堂。
张士贵进来,却见房玄龄正在案子上研墨,旁边摆着一幅铺开的帛书。他一边研墨一边说道:“用朱砂似乎要好一些,一时间却也顾不得了,你在此立等,待我写完了立刻带着赶往内宫临湖殿,请大王用玺,然后飞马呈送左右金吾卫府,片刻都不能耽搁,明白么?”
张士贵抱拳躬身应道:“末将遵命!”
房玄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提起笔蘸饱了墨便下笔,不多时一份命京城防务总管左金吾卫大将军刘弘基封锁长安诸门并在全城戒严的敕书已然草就。他在最上首的位置用了中书省的印信以及封伦的随身私鉴,随即又在下面隔了一个位置用了门下省及宇文士及的印,最后最下面才是尚书省印和萧瑀的私鉴。他卷起帛书,面色凝重地交给张士贵道:“这份敕书关系着大王及众将士的身家性命,事体重大,你要谨慎留意才好……”
……
坐在龙舟上,身上裹着一层薄被,武德皇帝此刻心中难过到了极处,堂堂天下之主,九五至尊,竟然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算计得如此凄惨,被十几名秦府亲兵像犯人一样拘押在皇宫池子中央的一条船上不说,竟连外袍都不曾穿上,被子里面只穿了意见睡袍。一朝天子狼狈至此,却也是亘古未有,隋炀帝无道而失天下,临终之际起码冠服齐整。他有心斥骂长孙无忌,这位秦王舅爷此刻却领着一队亲兵坐在另外一条龙舟上,虽说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自己,但这么隔着水面说话,终归有失他皇帝的尊严。
无奈归无奈,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所在,他的心思反倒澄明起来。他将目光转向自己船上那带队的军官,问道:“你们追随秦王谋逆,就不怕死么?”
那军官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武德又道:“朕是大唐之主,也是秦王的生身父亲,他尚且如此忤逆。你们这些追随他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事体的人,自己也该好好想一想罢!此等不忠不孝无君无父之人,你们追随着他,能落得个什么下场?此刻回头,虽说错已铸成,但反戈一击,扈从朕还宫召集勤王护驾之师,以功抵过,可免去诛九族之罪不说,以擎天之功,朕自是不会吝惜爵位,封爵不下国公,论职也当不低于四品,否则你们若是执迷不悟跟从反王到底,便是朕不杀你们,你们的主子为了保守机密以塞天下人之口,也断然不会放过你们!”
那军官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讥讽的微笑道:“陛下不必如此眷顾,末将原本便是世袭国公,陛下曾有敕,末将的家人除名除籍,永不叙用的!”
武德皇帝一怔,诧异道:“你是?”
那军官抱了抱拳,道:“末将刘树义,陛下身为天子总理万机,自是记不得罪臣之子了!”
“你是肇仁家子?”武德皇帝一下子愣住了。
刘文静乃是大唐开国的首功之臣,隋时任晋阳令,素与李氏父子多从往来。其时天下大乱,裴寂与其坐叹:“天下方乱,你我不知何处安身?”,他却笑答:“如君所言,正是豪英所资也。我二人才堪天下,可终贱乎?”。刘文静平素与李世民交好,曾谓裴寂:“唐公二子,非常人也,豁达神武,汉高祖、魏武帝之样貌!岂不是天意属唐?”
大业末年,突厥败高君雅兵,唐公李渊被劾,局面系于一发。刘文静和裴寂在唐公面前力谏起兵曰:“公据嫌疑之地,势不图全。今部将败,方以罪见收,事急矣,尚不为计乎?晋阳兵精马强,宫库饶丰,大事可举也。今关中空虚,代王弱,贤豪并兴,未有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