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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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君集冷然道:“弘慎所言不错,是走是留,大王一言可决!”
坐在承乾殿主位上的秦王李世民见三名心腹臣属的目光都转向了自己,不禁微微一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笺,递给侯君集道:“这是突通老帅自蒲州发来的急件,是讲述李药师主持的蒲州军务会议详情及所定大致方略的,你们先看看吧。”
三个人接过来一一传阅,信笺极短,转眼之间已经看毕,长孙无忌脸上颜色变得惨白,张公瑾凝眉沉思,侯君集轻轻叹道:“看来,李靖此役已是成竹在胸,出蒲州的事情,再也休提了!”
李世民轻轻吐了一口气,说道:“你们的眼睛都盯着京城里面,我却更加关心北方的战事。李靖不愧名将之称,从判断敌军情形到下定战略决心,时辰极短。我料颉利这一遭恐怕是要吃点小亏了,不过李靖手上就那么点兵,想把颉利可汗留下却是万万不能。你们大概在想,李靖这一仗打胜了,我们借此番征伐的机会离京的大计就彻底泡汤了,是不是?”
三个人相互对了一下眼神,均未答话。
李世民似乎也没打算听他们回话,自顾自说道:“目前你们的心思都放在朝局上了,北方如此严重的军情,你们谁也没往心里去。这也难怪,不离开长安,始终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都有这种感觉,何况你们?可是你们谁也没意识到,就在此番的北线军情里,既蕴藏着我大唐自立国以来第一遭大的外患,也同时也暗含着我们摆脱京城险恶局面的一线生机。老子云祸兮福之所倚,正是谓也!”
侯君集苦笑道:“三万敌军,就算是金狼铁骑,也未免太少了点,李靖和任城王爷的兵力虽说不强,但有屈帅在背后给他撑腰,大大小小打个胜仗绝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恐怕殿下在皇上心目中的的位置又要打个折扣了!”
李世民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我们且假设李药师所料不差,颉利此番身边只有三万金狼军。你们且告诉我,这位可汗大人不远万里带了这么点兵马到长城以前究竟干什么来了?仅仅是骚扰边郡破坏我朝春耕来了么?这个答案傻子都不信,颉利似乎还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是以本王以为,颉利此番,是打探虚实窥测路径熟悉地理。以我和刘武周和宋金刚交手的经验而言,突厥人做事情向来讲求效率,这等没有利益可言的事情他们会做?如此看来,突厥的大规模入侵,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此番颉利可汗回到漠北,恐怕最迟不出三个月,突厥大军必然大举南来!北方诸部落联手,其总兵力当在十五万到二十万之间。这原本还算不得什么,令我忧惧的是,颉利可汗现下对我大唐北部防线已全然明了,我们的兵力配备城防守备再无秘密可言……”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抬起头扫视了三个心腹臣子一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此次,突厥大军将置我怀灵庆原泾夏诸州于不顾,以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直扑长安城下……”
第五节
承乾殿内鸦雀无声,三名臣子面面相觑。长孙无忌是文官,不懂军务,饶是如此,也被秦王李世民的大胆推测震骇得面如土色。侯君集和张公瑾两个武将却立时命人取了长安以北的军事布防图来,两个人默默研看着,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李世民不提倒还罢了,他这一提倒是真惹出了一个朝廷北边防御上的大破绽。自隋以来,对北部诸夷一直采取和亲和塞防的策略,大唐定鼎立朝之后延续了隋时的御边之策。因此长安以北虽时刻保持着十万以上的兵力,却绝大多数都集中在怀远、灵州、夏州、秦州、泾州、庆州、原州等城墙坚厚稳固的郡城里,但可机动调配迅速驰援各地的骑兵却不多,且配置分散。
灵州都督任城郡王李道宗麾下四万军士,却绝大多数是步卒,骑兵只有四府。太行道总管任瑰麾下两万人马,只有三千轻骑。秦州总管驸马柴绍手上兵力三万八千,骑兵近万,这是北方最大建制的一支骑兵部队。此番赵王李孝恭进京勤王,所率四万江淮军中有五千精骑,再加上去年太原之战北上增援的李靖部一万江淮骑兵以及屈突通统率的一万玄甲精骑,长安周围可供调用的骑兵倒也有将近四万五千人马,总数虽与突厥动辄出动的十几万铁骑相去甚远,却也仍然称得上是一支大军。无奈这四万多骑兵如今分属六名品轶不低的将军统帅,每名将军麾下最多不过万骑,最少的只有三千余骑,且兵员素质、马匹装备、甲胄弓矢、刀矛护具均非制式,战力也差别颇大。屈突通所率玄甲精骑是李世民苦心经营多年又经历东征之役刀剑锋镝磨砺出来的精兵,士气旺盛装备精良战技娴熟久经沙场,可谓当之无愧的唐军精锐;而李靖麾下江淮骑兵虽然在马匹装具上略逊于玄甲军,但其平日操练强度临阵战技战力却毫不含糊,这支平略南方战争中磨砺出来的骑兵是天下仅次于玄甲精骑的精兵;李道宗守长城数年之久,其麾下骑兵数目虽然不多,但多是久历战阵的老兵,作战经验却极为丰富,面对突厥铁骑进退自如阵法森严。除去这三支兵以外,柴绍麾下和任瑰、李孝恭麾下的骑兵就显得稍弱,兵员大多是欠缺实际作战经验的新兵不说,平日的操练以及马匹装具武器配备都要逊色颇多。因此大唐朝廷此番集中在长安以北的部队虽然不少,机动兵力却仍显捉襟见肘。若是此番东西突厥两可汗当真集中十五万到二十万塞外骑兵联军南下越过北部诸郡直取长安,以目下的兵力对比而言,朝廷实是连一成的胜算都难保得。
张公瑾用拳头支着地面沉声说道:“必须在三个月内统一京畿周围兵马的提调之权,尤其是骑兵,战端一启必须集中使用,否则力分则弱,中土士卒在长途奔袭驰援上远逊塞外铁骑,再加上互不统属各自为战,到时候恐难应缓急。”
候君集立直了身躯道:“这就是了,北方战局如此,纵使此番我等不能如愿离京,一旦突厥大军南下,皇上终归还是要启用殿下。举目朝中,德行谋略威望功绩堪堪能够统一提调数路大军齐心戮力拱卫京师者,舍殿下更有谁人?我猜殿下的意思,还是要再忍一忍再等一等,到时候就不是殿下求着朝廷放行了,而是朝廷求着殿下出掌军符。那时候殿下只要提一句将房公杜公调归天策府建制,皇上断无不允之理!”
长孙无忌于兵事戎机虽不擅长,这一层却是早已想到了的。他掰着手指头算道:“不只如此,一旦事态危急,朝廷上下但求破敌,其心之切,恐不下于今日我们离京之意。斯时不仅房杜二公要归府治事,就是兵马、财饷、器械、粮秣、胄甲之需,但凡我们提出,尚书省断无推诿搪塞之礼。大王自建天子旌旗于洛阳,必得人财齐备兵甲充足方能与朝中的太子鼎足而立。这一遭若是我们不能一次把东西要全了,以后再想要可就难了。”
坐在王座上的李世民却似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话,目光幽深若有所思,半晌方才出言道:“你们适才所说,都不为错。若能如此,当是上天眷顾。然目下我思虑所及,却不在此。我所忧虑者,突厥大军一向动作机敏来去如风,此番又熟悉了长安北方诸道郡县的地理路径,一旦南犯,必然是雷霆万钧之势。恐怕朝中尚未议决,突厥联军已抵长安城下。那时纵然本王登坛败帅,亦不过京都城守而已。还有,即使我来得及出蒲州建行辕,以目下的京畿兵力,无论是勤王还是与突厥决战都远远不够,必得从河东方向和河北方向抽调勤王之师。到时候李世勣和李艺是否听调,就在两可之间了!”
候君集冷然道:“殿下放心,是时京师危急,不能共赴国难之臣,留之何益?殿下就是斩了他们,皇上和朝廷也断不会怪罪羁言。我想京城被围太子危难,那罗艺当不会全然坐视,罗艺尚且如此,何况李世勣那滑头的老匹夫?”
李世民点了点头,低沉地“唔”了一声,算是认同了候君集的见解。
候君集低头想了想,说道:“殿下所虑我们还不曾离京突厥就已经围城,那确是大不幸事,当其时莫说殿下不能抛下阖城臣民独自突围逃走,就是殿下狠得下这个心背得起这个骂名。皇上和太子也万万不会应允殿下离京以号召天下的。就是三省的相公们,恐怕也都担心大王此去一去不返。到时候大王手握重兵在关东坐视突厥荼毒关中,陛下与太子死国难而殿下坐收渔翁之利。虽说殿下万不会这么做,但陛下、太子、齐王以及朝中的王爷公卿大臣们却不能不做此想!所以说一但拖到突厥兵临城下,我们的东行大计恐怕就没什么意义了。”
“君集所言,亦不尽然!”在一旁端坐凝听的长孙无忌语气晦涩地道:“君集这是只见其一未见其二,只识其弊未识其利。拱卫京畿之战一旦开始,不管大王是在长安还是在蒲州,必然会被皇上暂时授以提调全国兵马之权,大王如在外,自不待言;就是在内,如能借此机会将京畿城防兵权及禁军兵权抓在手中,待突厥大军退去,何事不可为?”
候君集和张公瑾对视了一眼,不由得为这位天策长史王妃亲弟思路之敏捷深感钦佩。候君集心中却是别有一分滋味,他和长孙无忌已经暗中商议过多次在长安城内骤起发难以武力胁迫武德皇帝下诏改立太子的计划。每次这位长孙大人均面露不忍言不忍闻之色,其时候君集还暗笑文人软弱无用。没想到此番最先一个想到利用到手的兵权在京城内搞风搞雨的恰恰就是这个软弱无用的文人!
长孙无忌却似并没有留意候君集和张公瑾的神色,自顾自掰着手指头算道:“大王兼领左右十二卫大将军,除天节、天纪二军之外,天下当无大王不可提调之兵,唯可虑者,东宫六率、齐王府两赴护军总计万人有余,左右长林两千两百卒,常何手下北门禁军约一万八千,刘弘基手上京兆府城防军约三万五千人。这几支兵没有皇上的圣敕,殿下平日是不能提调的。然而一旦京师被围危殆,殿下被委以军事上的全权,便可借守城为名对这些军兵进行提调整编重新建制,以殿下的手段以及天策府中众将的将兵之力,待得突厥兵退之时,长安城里就再非现下这般局面了……”
“如何退兵?”李世民淡淡问道。
“……”长孙无忌愕然语塞。
李世民笑了笑:“自太原起兵以来,我所历者大大小小不下百余战,却从未遇到过此番这般凶险的局面。朝廷里的争斗掣肘固然可虑,却绝非眼前最难缠之事。面对二十万突厥联军,即使倾我大唐举国之力亦不易应对。就算此番朝廷上下一心同仇敌忾,要抵御二十万塞外铁蹄也颇为吃力,何况目前长安局面微妙朝氛诡异,举国兵力分散统属不一,宫内又有太子齐王牵制掣肘,这个仗不用打,结果不问可知。”
他站了起来,在书案前踱了两步,怅然道:“内未安而外何以攘?这个局面下开战,对朝廷实在是太不利了!”
长孙无忌想了想,答道:“殿下不必过于忧心,臣虽不懂兵戈之事,然于大略,却也有一愚之得。突厥大军南来,若是步步为营层层叩关,则朝廷当有从容布置的余地,如此殿下率天策出庆州、蒲州或秦州提调天下兵马的大略当能顺利实施。若是突厥置我北方州郡藩镇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