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阀-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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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卫淡然一笑:“喜何从来?”
“徐官人在前线立了大功,又是升官又是厚赏,这还不是大喜么?”王大眼睛都快笑成一条缝了。徐卫知道规矩,从身边取出碎银打赏。大宋市面上流通的多是铜钱,真银白银可是稀奇。王善再三感谢,徐卫又问何太尉近来可好?
“小人此来,便是奉了太尉之命,请徐官人过府一叙。”王大将银子贴身收好,这才说道。徐卫听大哥说过,他率军驰援黄河,正是何太尉极力争取来的。于公于私,自己来到东京,都应该去何府拜会。遂让王大前头带路,便要直奔何府而去。
王大见徐卫一身常服,皱眉道:“徐官人打算就这样去?”
徐卫看出他的心意,把自身打量一番,笑道:“怎么?这身装扮进不得何府大门?”
“徐官人说笑了,小人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听人说官家赐给官人一条金束带么?怎么不系上?”王大赔笑道。
骚包!得了条金腰带就得马上拴在腰杆上招摇过市?怕别人不知道你立了战功?王大见徐卫神情,笑道:“但凡武臣,若得官家御赐战旗,战袍,束带,都引以为荣,必时时示于众人,以彰显卫国之功。徐官人何必藏着掖着?”
徐卫笑了笑,也不故作低调,取出那条金束带系于腰间。王大细细端详,见徐卫身形挺拔,五官俊朗,顾盼之间,神彩飞扬。再加上那条御赐金束带,更显威武神气,不禁赞道:“徐官人这副做派,俊逸不失威武,轩昂而不失风度,真乃人中龙凤也。”
徐卫闻言,哑然失笑:“少耍嘴皮子,前头带路。”
王大躬身一揖,这才向外走去,徐卫方走两步,见那桌上掌柜所赠水果,便提在手里。一路穿街过巷,见东京城仍旧冷清,街面上依然少有行人。便是几个顽童在外嬉戏,也会被大人抢回屋去。巡逻士卒经过徐卫两人身边时,都会多看两眼,肃然起敬。
正走着,迎面行来一人,三十出头,极高大。看到徐卫,又盯着那条金束带看了几眼,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擦肩而过时停住脚步,大声道:“借问一声,小官人高姓大名?”
徐卫驻步,回看去。对方虽然高大,但相貌委实不敢恭维。宽额大鼻,铃睛鼓眼,颌下一把泛黄短须。还不及回答,王大已经催促道:“太尉还在府中等候,快些走吧。”
“在下徐卫,没请教?”徐卫还是回答他的问题。
“莫非坚守黄河五昼夜,使金军寸步难进之人?”对方颇有些意外。这两天京城风传,言金军虽因种公西军和朝廷强援开到而退兵,但在此之前,一将率残部坚守黄河,打退金军数次强攻,使其渡河无望,这才撤兵。说那战将姓徐名卫,人称徐九,莫非就是眼前这个面白无须的少年郎?
“那还能是谁?”王大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又催促徐卫快行。
“在下王彦,上党人,不知……”王彦一时大喜,本想邀对方一叙,但听那随从方才所言,徐卫似乎有要事在身,遂打住。
王彦?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莫不是历史上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创立“八字军”的那位?虽然不敢肯定,但有心与他结交,因王大连番催促,徐卫于是留下所住地址,与王彦约定相见,这才离去。不多时来到何府,那戒备的兵丁识得徐卫,并未阻拦,直接入内到达花厅。远望见何灌一身便服坐于主位,见徐卫到,面露笑容。
上前施礼完毕,送上一篮水果,何灌看到大笑:“近年来世风日下,文武官员相聚,多送些黄白之物。你徐九出征归来,得朝廷赏赐不少,却以一篮脆梨相赠,这么寒酸?”
王大上得前来,取过篮子,笑道:“黄白之物何足为贵?如今这新鲜瓜果,却是稀奇得紧,小人这就拿到后面去,让夫人尝尝鲜,定然欢喜。”说罢,提着脆梨笑咪咪地向后去了。
何灌怕徐卫当真,笑着招手道:“我与你玩笑罢了,你若送我金银,倒是见外了。来来来,坐下说话。”又命下人奉上茶水。徐卫已经得知,新君即位后,何灌升任侍卫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也就是常称的步帅,并拜武泰军节度使,授两河制置副使。在此之前,因制置使种师道一直未到,军务实际上由他一人主持。看得出来,赵桓对这个有拥立之功的老臣还是相当倚重的。
何灌打量徐卫一番,尤其注意那条扎眼的金束带,频频点头,啧啧称奇。徐卫见状苦笑道:“太尉这是何意?”
何灌笑而不答。这次金军南侵,起兵时间,进军方向与徐卫之前所言吻合。就连郭药师靠不住这一点也让他料到。可惜的是,自己与他定下计策,好不容易让将郭药师从燕山前线弄回京城。可太上皇倒好,强令郭出使金营,又完整无缺地将其送到了女真人手里。郭逆深知大宋虚实,如今落入敌手,日后必为心腹之患。
片刻之后,何灌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叔父徐绍如今已是枢密副使,你可知道?”徐卫摇了摇头,不过并不觉得奇怪。三叔的处世风格与父亲大不一样,能爬上去也在意料之中。
何灌端起茶杯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这本是他的家事,外人不便多问。但此子自己着实喜欢,年纪虽轻,却有才干,为人又稳重。更难得的是,不但能干,还能苦干。这年头,埋头做实事的人实在太少了。自己不能坐视有人给他使绊而不管呐。思之再三,还是说道:“我记得你父辈三兄弟,都投身军旅为大将,乃行伍世家。如今你伯父已然谢世,只余你父你叔相互扶持,令人感叹啊。”
徐卫也来了一个笑而不语。不过他是苦笑,还互相扶持?三叔和父亲已经是形如陌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不过这是上一辈的事,轮不到自己去管,也没那个闲心去管。
何灌见他如此模样,立即追问道:“哦?莫非你叔你父不睦?”
徐卫点了点头,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自己没有必要细说。再者,自己到何府来,可不是来谈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谁料,何灌随后来了一句:“这就难怪了……”
听出了苗头不对,徐卫问道:“太尉这话从何说起?”
何灌目视着他,正色道:“你可知道,你此次立下的功劳,若按惯便,可升几阶?”对于宋代的官制,徐卫现在还是一知半解,闻言遂摇了摇头。
“多的不敢说,至少可以跨入六品之列,授观察使以待升迁。可上头评估你的战功时,有人左右阻挠,对你与金军野战之功横加质疑,只转一阶。又说你不是正经的禁军军官出身,不宜破格任用,还需磨炼才是。我辈武臣说不上话,但黄潜善在官家面前替你叫屈,最后仍是维持原定。你可知此人是谁?”何灌说道。
这还用问么?必是三叔徐绍无疑。只是,他这是出于什么动机?仅仅是因为与父亲不和,就迁怒到自己身上?这一点可能性不大,如果他真是这么一个小肚鸡肠之人,也不会爬到今天这么高的位置。再者,自己与他没有利益冲突,他是二品大员,自己不过是个小小军官,犯得着么?
见徐卫神情有异,何灌也颇为义愤,哼道:“徐枢密公报私仇,况且你还是他的亲侄儿!就因为与你父不睦而阻挡你的前程,这实在是……”
徐卫沉思半晌,试探着问道:“三叔他升官枢密副使,想必是官家对他十分器重吧?”
何灌冷笑一声:“可不就是?今天朝上还褒奖了他。”听完这话,徐卫就明白其中原因了。
第一卷第一百零一章问婚
三叔之所以这么做,家族恩怨的因素不说没有,但几乎可以忽略,肯定另有原因。试想,他是赵佶一朝的老臣,已经做到签书枢密院事。新君登基,必然会对旧臣老臣进行一定程度的清洗,在朝中安插进自己的人,历朝历代都是如此。以三叔的年纪、资历、背景来看,即便赵桓不动他,恐怕升迁之路也已经走到尽头,如果不出差错,将会以“签书枢密院事”致仕退休。
而终宋一朝,无论文官武将,干到七八十岁的大有人在。三叔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不会甘心就守着现在的地位一直到致仕,必会通过各种渠道,动用各种手段以求得到新君的认可。现在他做到了,成为枢密院的二把手。可他还不放心,担忧地位不稳,这个时候自己从前线来到京城,还立下了战功。对武臣的叙功升赏是枢密院的事,于是乎,他就来了一出“大公无私”,让人看到,即便是我徐绍的亲侄儿,我还是秉公办事,秉公到近乎苛刻。
此时,何灌见徐卫久久不语,也和种师道一样,担心他心里不痛快,会有什么想法。宽慰道:“徐九不必烦恼。你还不到二十岁,仕途上还有好几十年的光阴。说句不中听的话,战事一起,正是我辈杀敌报国,搏取功名之际。乱世出英雄,以后机会多得是。”略停一下,低着头若有所思,仅片刻之后,郑重说道“金军一路打到黄河北岸,河北河东部署的禁军部队几乎全部被打残打散,朝廷当务之急,是重整这两地防务,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我替你留意一下,有合适位置,自会替你周全。”以步帅的身份,对一个后生晚辈,七品军官做出这样的承诺,何灌对徐卫的看法,恐怕不仅仅是一个“欣赏”就能说得过去的。即便何灌是军人出身,豪迈奔放,不像文官那样机关算尽,城府极深。可爬到三衙长官之列,能是普通人?官做得越大,就越圆滑,越虚伪,他现在对徐九可谓是开诚布公,就算是欣赏他的才干,也不会做到这种程度。
徐卫倒不郁闷,官场上互相倾轧,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哪怕就是亲爹老子也一样,君不见蔡京蔡攸虽为父子,却搞得水火不容,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么?徐绍虽然是自己的亲叔叔,可那又怎样?
但何灌的一片诚意,他还是感受得到,以恭敬的语气回道:“多谢太尉美意,只是眼下局势混乱,太尉身为三衙长官,就不必为我点小事费神了。知足常乐,我对现在的位置已经很满意。”他当然不会满意,可坦白说,这个安排对现在的他来说,几乎是最好的选择。
可以肯定,今年七八月金军还会再来,那时候局面会比现在更艰难。自己就算在哪位大将手下做个兵马钤辖,升个四品五品,可终究是受制于人。可能到最后也免不了兵败如山倒的下场。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以前,不要想着出风头,小心风头出多了,人头都没了。
历史上的姚平仲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赵桓登基以后,因为听说过他的名号,遂召入宫中询问抗金退敌之策。可姚希晏大概被这种荣宠冲昏了头,自告奋勇率领精兵去夜劫金营。赵桓大喜,厚赐金帛壮其行,并许诺若得成功,保他一世前程。结果,劫营失败,姚平仲想到自己在官家面前夸了海口,这一回去不但没脸见人,恐怕还会受责罚。于是乎,只身一人骑着匹骡子连夜奔逃,一直跑到邓州才敢稍作歇息。可还担心离京城太近,会被捉拿,又仓皇逃窜。最后跑到后来的四川青城山道观,再钻入深山做野人了。他这一撂挑子不要紧,却直接导致赵桓抗金的信念彻底倒塌,北宋随后灭亡。
何灌见他这么说,点头以示赞许。一阵沉默后,感觉话题太过沉重,徐卫又刚从前线回来,要商议军务日后有的是时间。随口问道:“国事多事之秋,你又带兵在外,想是连婚事也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