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冷血热-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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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室灯光太暗,要到看守的办公室去加班。石丸犹豫一下,同意了。下半夜了,赵忠良在监室里敲门,说他要“放风”,就是大小便。石丸不耐烦地去开了门,然后看着赵忠良小便。于天放把小铁门从裤腰里掏出来,悄悄走过去,照着石丸的脑袋砸去。走廊里有三道铁栅栏门,头两道伸进钥匙就开了,第三道换了几把也打不开,是从走廊窗户跳出去的。院子一圈3米多高的木障子,蹬着横木就翻过去了。
红领巾时代,笔者就看过于天放写的《牢门脱险记》。
1967年5月3日凌晨,黑龙江省政协副主席兼黑龙江大学校长于天放,在省博物馆地下室被秘密看押10天后,割腕自杀。
李桂林老人说,我是1968年2月9号晚上抓进去的,1970年2月15号放出来,关在省公安厅拘留所,正儿八经的监号。每个监号8平方米,我那个监号最多时关10个人。我头一天晚上进去,见个人面熟,仔细看叫人哭笑不得,竟是省公安厅长魏子民。可连省委第二书记李范五、副省长陈雷都抓起来了,公安厅长算什么呀?开头不放风,不让说话,不许躺着,只能坐着,还不能靠墙,说不定什么时候造反派就把谁带走了。回来后鼻青脸肿的,直不起腰的,剃了鬼头的,有的就没了,不知弄哪去了。陈雷、李敏、张瑞麟等人都在那儿,陈雷关个8年抗战,李敏关4年,张瑞麟跟陈雷差不多,我两年多算少的。不叫名字,叫号,我是81号,陈雷20号,李敏21号,张瑞麟是多少号来着?瞧这脑袋,刚才还在嘴边呢。
张瑞麟当年是有号的。前面说过,南满1军士兵是编号的,从参军那天就有号没名了。东满、吉东、北满没有编号,这回也有了。
赵明山老人说,编号好哇,当年保密,“文化大革命”也保密了,有的就这么躲过去了。俺没躲过去。堡子里有人知道俺跟队伍走了几年,问俺是不是当胡子去了,俺说俺是当红军打日本子去了。造反派说你糊弄谁,南方才有红军,东北哪来的红军?俺说那时抗联就叫红军,俺参加的是杨靖宇领导的正儿八经的共产党的红军、抗联。造反派说你在哪儿当的抗联,俺说在老秃顶子,在长白山。他们说那是山林警察,是汉奸,打!就把俺吊起来打,俺这左胳膊到现在也不能往上弯,洗脸用一只手。俺一个老农民,倒没什么可开除、能“橹杆子”(撤职)的,可这手残废了,还怎么干活,一家人还怎么吃饭哪?
单立志老人说,造反派说我是假党员,我说我这党员要是假的,我这辈子就没什么真的了。他们说你填表了吗?我说现在入党要写申请书、填志愿书,我们那时没这事。又问你参加“在家礼”,还拜把子了吧?我说这个是真的,告诉他们怎么回事儿。要想把抗联弄明白,再说清“为什么”,真不大容易,好在是亲历者、过来人。结果一解释就成了“态度问题”,抗拒从严,罪加一等了。
老人说,那时大小是个干部,就是“走资派”了。抗联呢?一个“胡子”,一个“苏修特务”,几乎人人有份。许多人还是“日本特务”、“朝鲜特务”、“国民党特务”,双料、三料、四料特务。抗联是给苏联搞过情报,是苏联特务,可我们搞的是日本鬼子的情报,那时苏联是帮助中国抗战的呀!苏联红军解放了东北呀!那时离“苏修”还有二十来年,挨得上吗?这不是关公战秦琼吗?
张瑞麟当年齿骨被子弹打碎,一只胳膊骨折,“文化大革命”中一条腿又残废了。
老人吃力地张口道,我这辈子别的都没啥,就嘴上这伤太缺德了,说话不得劲,满口牙就剩右上边一个食牙了。喝小米粥最好了,树皮汤、野菜汤也挺好,干的用舌头团巴团巴就进去了。吃大饼子,用手掰开捏碎放嘴里,喝口水咽下去。那时粮食最多的是煮包米粒子,大家伙儿嚼得那个香呀,我得用石头、枪把子把它捣烂糊了。解放后好了,别人吃干的,给我做稀的,面条、疙瘩汤什么的。这是特殊化了,可也不是好吃好喝的特殊化呀,一大堆罪名中,就有了个“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
卢连峰老人说,1946年春天,四平那边跟国民党打得炮火连天,这边在哈尔滨阿什河街一栋三层楼里,办“抗联研究班”,“研究”抗联的“叛徒”、“特务”、“汉奸”。我老婆也给弄去了。门口站双岗,裤腰带没收了,盛饭时还得一手提着裤子。葛万才被吊在电扇钩子上打。他参加抗联后,鬼子把他老爹抓去,身上绑块石头沉江了,日本投降后听说了,精神就不大好,再这么一“研究”,疯了。有个马云峰,还有个姓张的,说他俩要杀王明贵,绑下楼去,正碰见王明贵上楼,一问一听,王明贵说哪有这事呀?这才放了。轮到我了,说我在通河叛变了,我说没有。他们说那么多人叛变了,你为什么不叛变?我说照这么说,你们是不是也叛变了?有人上来要绑我,我抄起把凳子,说谁敢上我就打死谁。我跑去省政府找冯仲云,说不干了,回家种地去。他安慰我,说这事不能耍态度,有人不了解抗联,问什么,讲什么,配合组织讲明白就行了。又说我的老丈母娘在通河被斗争了,他已经打过电话了,没事了。唉,那时林彪就整抗联,到了“文化大革命”整得更狠了。
有老人说,日本投降后,国民党说东北从来就没有共产党领导的军队,不承认抗联。北京建立抗日战争纪念馆,我去看了,有八路军、新四军,没有抗联。抗联抗战14年哪!我们给中央反映情况,有抗联了。到了“文化大革命”,林彪、四人帮又不承认抗联了,就日本鬼子始终承认我们,打我们。
笔者采访到的抗联老人,“文化大革命”中没有未被触及的。
张瑞麟老人说,12支队打肇源城,抓住日本参事官的是新兵程化亭,十五岁的小孩。他跟鬼子摔跤,可勇敢了,“文化大革命”时被整死了。
李桂林老人说,我那个表兄刘清峰,说打日本鬼子还打出罪了,憋气窝火死了。
李敏老人说,张英华,梧桐河模范学校音乐教师,那年十八岁,漂亮、活泼、大方,说话像唱歌似的,是我们这些小丫头、小小子的偶像。“九一八”事变后参加宣传队,唱歌、演讲、宣传抗日救国。后来跟汤原县委书记李春满结婚,生个女儿送人了,下落不明。李春满牺牲后,跟张兰生结婚,生个儿子死了。1940年在铁力密营被俘,日本投降后出狱,跟个农民结婚,生了三个孩子。这回孩子都活下来了,她却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整死了。她是个老革命啊,一天福也没享着啊。
前面说过,冯仲云是被活活打死的。
连冯仲云这样的好人也不放过,那个年代怎么啦?!
曾经审讯过于天放的日本战犯中西正植,在供词中说:“我尊敬为正义而舍生的于天放将军。”
提起“追星”,今人就会想到追歌星、影星。而在抗战胜利后的东北,于天放、冯仲云和他们的战友,所到之处那些着了魔似的涌向他们的人们,追逐的则是我们的民族之星、抗战英雄,是金子般的民族英雄。英雄是一个民族的光荣、骄傲和巨大的精神财富。而当英雄被视如粪土时,就知道在那个肯定是疯了的年代,我们失落的还有远比经济到了崩溃边缘更可怕的东西。
作事认着叫他左了,不能叫他右了。
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人,对这样的话都不会陌生。而这句话是1936年7月6日前,5军一位师长就经常挂在嘴边的。联想到东北反“民生团”杀了多少人,以及关内的打“AB团”、“肃托”等等,对于“文化大革命”是从哪儿来的、怎么来的,是不是多少就有点儿眉目了?
“幸存者寥若晨星”——从当年的文件到后来的抗联著述,都难得少了这句话。
十年浩劫后,就更寥寥了。
抗联退到苏联后,陈雷几次回国执行任务。每次归来,在迎接的战友中一眼见到李敏,恋爱中的一对青年,心头就一阵疾跳:还活着,我们还活着!
“20号”陈雷,是1966年8月26日被抓走的,先“牛棚”,后拘留所。不久,李敏就成了“21号”。偶尔得知彼此都在那儿,夫妻俩心头一阵狂跳:还活着,我们还活着!
同样8平方米的女监号,睁眼都是“犯人”,闭眼全是抗联。当年6军最小的女兵,就闭着眼睛在脑子里“过电影”,一个个历历在目,音犹在耳,可像她这样的幸存者还剩几个?《义勇军进行曲》、《国际歌》、《露营之歌》、《列宁诞生歌》等旋律,就在耳畔响起。编一本《东北抗日联军歌曲选》的念头,就是这时萌生的。反正待着也没事干。专案组的人见她写的不是“交代材料”,都给没收了,她就在心里唱、记。
老人说,刚关进来时真受不了,心头特别堵得慌。说抗联是“胡子”、“特务”、“叛徒”,我就跟他们辩论。我对专案组的人讲:抗联14年抗战中犯过错误,我们这些人在后来的工作中也有这样那样的错误,但你要说抗战打鬼子也错了,那天底下就没有对的事情了。
从黑龙江、北京到广东,从省军级到农民,天南地北,笔者采访到的老人像“串供”了似的,几乎都说了这样的话。
老人们都说,那时候能挺过来,就是坚信抗战打鬼子到什么时候也不会错,迟早有拨乱反正的那一天。
那么于天放呢?这位“遇事沉静”,越狱从计划到实施都周密得滴水不漏的人,九死一生逃出鬼子的秘密监狱,这回为什么要选择自杀(用那时的话讲,叫“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呢?
十六“过苏联”
第53章 “阶级祖国”
“武装保卫苏联”
苏联我们好朋友,
无产专政,工农当主人,
帮助全世界弱小民族革命,
各帝国主义,领导狗国民党,
还有“满洲国”一齐来进攻;
工农青年起来反对进攻苏联。
五年计划,
大大的成功,
六小时一日工,五天算一礼拜,
吃穿不犯愁,到处有俱乐部,
医院和学校,不要你花钱,
工农青年武装起来保护我们的祖国。
帝国主义者,
虽然发疯狂,
有我们全世界工农群众保护,
外有红军,英勇呱呱叫,
最后胜利,全世界大同,
工农青年武装起来拥护我们的苏联。
有老人说,那时像这首《拥护苏联歌》的歌挺多,唱着这样的歌,觉得苏联就像天堂似的。那时搞政治教育,有人张口闭口都是苏联,从游击队时期就有“苏联之友”,专门宣传、介绍苏联。1军独立师是1933年“九一八”两周年成立的,应该说这时就有了1军,可正式成立却是1934年的11月7日,因为这一天是苏联十月革命胜利17周年。那时特别重视、在意苏联,苏联是“阶级祖国”呀!
“九一八”事变前,东北共产党还没有武装,满洲省委即提出“武装拥护苏联”、“武装保卫苏联”的口号。北方会议后,更是将其视为东北党和武装的首要的第一等的任务。
1932年7月24日,《中共满洲省委关于武装保卫苏联、反对帝国主义进攻苏联的决议》中说:
“武装保卫苏联”的口号,绝对不是宣传的口号,而是如何切实执行的中心任务,是满洲党工作日程的第一页,是一切实际工作行动中心。
而四天前,满洲省委代表在给中央的报告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