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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扬州八怪传-第3部分

小说: 扬州八怪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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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欣赏的,是四王的潜心临摹,刻意求真,不越雷池一步,决不是欣赏石涛这样强调写情写神,自辟蹊径的画风。所以民间传说中清廷必以捕杀石涛而后快,我以为这是多少反映了历史的本质真实的。
  石涛呢?石涛是象伯夷叔齐一样,采取和新朝彻底不合作的态度,表现着一种硬骨头精神呢?还是学他的老师旅庵的榜样,到紫垣的万善殿去住锡,然后“帝庭归来领岩窦”,成为有皇廷支持的一代禅宗呢?从当日历史的现实看,这两种设想都是不现实的。我们不能以琐儒陋士的眼光衡量石涛。己巳之年离清军入关已经44年了,清廷以中华共主的身份施行统治,大批汉人业已参与了从中央到地方的政权,事实已告诉世人,康熙的统治较之明王朝的晚期统治有益于国计民生,这是有目共睹的。石涛如果依然不为所动,那么,他对长江两岸的人民所反映出来的情绪与要求也显得过于冷漠了。另一方面,要清廷十分抬举他,象抬举四王山水那样抬举他的《画语录》、他的画艺,那也显然是臆想。他的《画语录》针对主流派的画风,独树一帜,公开宣战,有许多激忿之言,能够希冀自己所攻讦的对象对自己施以剩杯残羹吗?石涛的态度,正如他在自题小像上所说的那样:“要行行,要住住,千钧弩发不求兔。”他不顾世俗的讥评,当北方的朋友邀请他,他便“乘风入淮泗,飘来帝五州。”他在京师一带,游历三年,结交了朝堂中雅爱文墨的高层人物,其中有大司寇王辰狱,大司农图氏及其公子,落职云南巡抚张霖、辅国将军博尔都等人。游历了慈源、善果诸名刹,忽然间,又“三年无返顾,一日起归舟”,又返回到了扬州。这一切都合乎禅宗的宗旨。这正象一位唐代高僧说的:“有缘即住无缘去,一任清风送白云”。
  禅学以无是无非为大道,以一切皆空为依归,石涛的“不求兔”之说,正是带有这样的禅味。其实,考之石涛游踪,当日大和尚是有所追求的。第一,他的北行可以遍览帝京文物,这对于南宗画家至为重要。当日交通阻隔,南北画风迥异。有机会北行,广开眼界,对于和尚日后画风的变化,大有裨益;第二,游历北国名山大川,可以拓宽绘画的题材;第三,在张霖的闲居堂得以结识南北名流,以资相互切磋。
  五、北湖之行
  石涛南返,约在花甲之年。这一把年纪,四处飘泊不适宜了,需要有个安静的栖息之所。他出生粤西,可住桂林;壮游皖南,可住宣州;住持过长干里一枝寺,可住南京。但是,他选中了扬州。不但看中了住地,还看中了墓地。他定居扬州的时间始于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一住就是十余年。直到他进入他为自己画好墓门的那片穴地。
  石涛定居扬州,一方面因为扬州是当日交通枢纽,商业日渐繁荣,富商热衷于藏画者日益增多,因而书画市场十分活跃。这种活跃,还不同于北京、南京那样一些政治中心,这里的艺术观念比较开放,正统画派在这里的力量相对地说比较薄弱。“闲写青山卖”,和尚的画在这片土地上有大批的买主,这样也就有了衣食之源。又一方面,还因为扬州有一大批石涛的朋友,其中比较要好的两位,一个是旧交卓子任,一个是新交吴园茨。这样,晚年的石涛可以得到朋友的照应。
  卓子任当日在收集明遗民诗,经常出入北湖一带。吴园茨嫌市区喧闹,已从南城粉妆巷迁居到黄子湖的湖滨。这样,石涛得便访友并畅游北湖,在他的一生中留下难忘的印象。所谓北湖,是扬州北郊的黄子湖、赤岸湖、新城湖、白茆湖、朱家湖的统称,再往北去,便是烟波浩渺的珠湖了。北湖一带,“一亩秋收谷数钟,里湖水与外湖通”,水在路边,路在水中。湖里的路也常变化,“朱家湖水路漫漫,忽较春时十倍宽”,到了夏天,路也变成了湖。石涛走在湖畔的太平圩上,只觉得水雾濛濛,水天一色,堤树冈峦,若隐若现。后人曾经把这一带的风光与石涛的画连在一起,说是“太平圩似石涛图,杨柳沿堤一万株”。早年石涛的艺术灵感得益于黄山,晚年石涛的画得益于扬州的湖光水色,这样的说法不是没有依据的。⑤进了吴园茨的湖西山庄,迎面就看到吴梅村的一副对联:“官如残梦短,客比乱山多。”地点虽隐僻,但往来文士甚多,北湖一带,多的是明末隐居移民。其中有“竹西十佚”,有学问人品俱佳的王玉藻父子。在朋友的陪同下,石涛畅游北湖。有时湖西极静,“采菱舟过湖风暖,时见波心白獭眠”;有时村景如画:“榴花红断竹篱房,早稻青青豆筴黄”;有时观渔人自得其乐:“黄珏桥头夕照微,渔翁收网捩船归。到门笑向妻孥说,雪白鲢鱼尺半肥。”石涛只觉得处处都有画意,都有禅机。
  然而,石涛已碰过许多钉子。王玉藻明末进士,在湖中躬耕,任何人见他,他都是仰首不答;他的儿子王方魏学问渊博,但是一辈子不入郡城,不授徒,不游,不与别人酒食往来。还有位张元拱,自比鲁仲连,国变后不见外人。和尚拜望他,他连夜乘舟到湖中去了。和尚总以为自己的性情够怪的了,想不到天下竟然还有这么多怪人。于是,北湖的湖水使他联想到一个字:涤。从此,他又多了一个别号:大涤子。
  六、河下的巨画
  和尚在城西找了一块地皮,请人砌大涤草堂。草堂还未动工,城东的朋友便来请和尚到河下去,那边有处幽静的大树堂,就请和尚在大树堂作画、写字、做诗、治印。石涛的书画有署款“于大树堂”“大树下”“于河下”的,就创作在这一段时间。出面邀请的是朋友,背后出银子的是盐商。当时的扬州是苏、皖、赣、湘、鄂、豫六省官民食盐的集散地,各省的商人云集扬州。运河北来绕城向瓜洲流去,城里东南沿河一带的地方便叫河下,商人们大都聚集在河下,忙着游宴、贸易。商人中也不乏风雅之士,许多人也与和尚交上了朋友。
  当日石涛的名气很大,南北画坛侧目。特别是他的《画谱》在画界传抄,引起大哗。⑥据说,宫廷画苑曾经请过几位很有学问的士人,到大树堂来和石涛谈禅论画,都一一被石涛说得哑口无语。后来,他们要极有学问的师兄来诘难石涛。师兄说:“读上人《山川》之章,说山川脱胎于上人,上人脱胎于山川,不知何解?”石涛说:“便是我从山川得其画,山川从我画中出。”那师兄狡黠地笑了,他指指壁上一幅石涛的画稿,又指指门外一大块乱石说:“请问上人,山川能从这画面里出来么?”那乱石是盐商运盐返程时,为了压船,从长江沿岸各省运回的。石涛沉吟片刻,说:“能!”
  没有多时,在石涛的指点下,建造了一座“万石园”。《扬州画舫录》的作者李斗曾亲见过万石园。这园子过山有屋,入门见山,使人有误入深山之感。石头的堆砌又极精巧之能事,大小石洞数百。过山以后,有樾香楼、临漪栏、援松阁、梅舫诸多胜迹。因为用石逾万,故名“万石园”。可惜的是,这座园子今天已不复存在了。
  诘难的师兄傻了,他便请出年逾古稀的师父。师父翻翻画谱,问石涛:“上人在《一画》之章说,亿万笔墨,始于一画。那么请问:万石之园,是不是始于一石?”石涛说:“无一不成万,无万不成一。”师父哈哈大笑:“大和尚以万石造园,不算本事。如能以片石造园,才能叫老衲佩服。”石涛想想:“试试看吧。”
  不久,石涛带领匠人,建造了“片石山房”。这是一座倚墙而立的假山,奇峭逼人,俯临水池,下有石屋,运石浑成,符合山房命意。这座假山至今尚存,被园林学家陈从周先生称为“人间孤本”,是在今日扬州还可以看到的石涛的河下巨画。
  师父只好摇摇头,最后,从深山中请出了他们的白须过胸的师祖。师祖翻翻石涛的画谱,问石涛:“拈诗为画,画必随时,这是上人《四时》之章的要旨么?”石涛说:“画即诗中意,诗为画里禅。”师祖说:“和尚作画,区分四时,并无难处。运石迭山,这《四时》之章就不适用了。”石涛笑道:
  “贫僧迭山,源于画理,岂有不适用的?”
  于是,扬州又出现一处“个园”。⑦这是按石涛画稿改造的园子。园中分别用笋石、湖石、黄石、石英石迭成表现不同季节、不同色泽、不同形态、不同情趣的四组假山,“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多妆,冬山惨淡而如睡。”⑧庶几可以形容。于是,师祖也只好哑口无言了。个园今日仍在。游园时听听这些民间传说,还是饶有兴味的。
  七、大涤堂的影响
  大东门一带,和拱宸门外的天宁寺连在一起,在晋代,都是谢安的别墅。时光流逝,这一带拦腰建城,城里城外都挖了市河,除了几棵千年银杏以外,其余都难寻当日遗踪了。在清代,这里除了规模宏大的天宁寺外,真武庙、火星庙、弥陀寺、昙花庵、准提庵、九莲庵、小司徒庙也沿河延绵不断。临河的建筑,大都是青瓦黄墙,清晨傍晚,但闻木鱼清磬,钟鼓声声。梵宇中也有一座新砌的草堂,倚林傍水,粉壁轩窗,藤蔓绕屋,满径丛花。船过堂边,听不到堂内诵佛,但闻一位粤西老和尚或歌或吟。这便是石涛晚年居住的大涤堂。⑨堂是和尚临水自建的,在这里完成了他艺术巅峰时期若干画幅,度过了生命的最后几年。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岁届乙酉,这一年的端午,堂内觥筹交错,欢笑声喧。按照扬州习俗,老朋友们、生徒们带来了米酒,带了粽子,也带来了市上新见的诗词刻本,来给老和尚贺节。老和尚高兴,关照铺纸磨墨,画了一幅“五瑞图”。画成,题道:
  亲朋满座笑开眉,云淡风轻景物宜。
  浅酌未忘非好酒,老怀聊乐为乘时。
  堂瓶烂漫葵枝倚,奴鬓鬅鬙艾叶垂。
  见享太平年七十,余年能补几篇诗。
  这首诗的下面写了一段跋语:“清湘遗人乙酉蕤宾于大涤堂下。”蕤宾,即五月。这段跋语,是后人判断石涛生年的依据,也是争论的焦点。
  在石涛作画时,有一位少年,一边磨墨,一边悄悄地观察老和尚的运笔。他长得清瘦,十分靦印@虾蜕邢卤适保纳袂樽苁鞘肿ㄗⅰ0斯种坏母呦枵庖荒暾18岁了。
  说到高翔,自然就要说到石涛的卒年了。乙酉后二年的丁亥七月,石涛病腕,以后署年的作品就再也没有发现过了。病腕,也许是微恙,也许致命。定他卒于“1707?”是适宜的,这是一个一时无法擦去的问号。在平山堂一带,也早已请人挖好了生圹,入士以后,高翔每年都去祭扫。高翔作山水,张庚在《画征续录》里评论他是“参以石涛之纵姿”,大概乙酉端午,正是在揣摩石师是如何在表现天地万物的那种郁勃之气吧。
  高翔在乙酉之年18岁,郑板桥则是13岁。13岁的板桥还在兴化的学塾里读书,不过他后来见到石涛的画,则心折不已。他在题跋中说:“石涛和尚客吾扬十年,见其兰幅极多,亦极妙。学一半,撇一半,未尝全学。非不欲全,实不能全,亦不必全也。”这叫做大家学大家。板桥慨叹“甚矣,石公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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