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卫(全本)-第7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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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鱼心头惴惴,他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便闭着嘴一言不发,只管看着秦林秦老弟。
“张四维啊张四维!”秦林负手傲然而立,俯视着踞坐灵前的张四维,居高临下的眼神带着一丝不屑:“你到现在还没明白,不是我们满不满意,而是三晋关中百姓,乃至天下苍生满不满意!你听听,你听听外面的声音!”
寂静的灵堂之中,一切都听得那么清清楚楚,整个风陵镇早已人声鼎沸。寡妇带着儿子,指着敕建少师府的牌匾,大声喊出深埋心底的诅咒;饱受欺凌盘剥的农夫,高举诉状跪在街心,哭求青天大老爷申冤;妻女被捉走的可怜人,更是号啕大哭,向认识不认识的每一个人,一遍又一遍的述说着冤屈……此时只要有一颗火星落入人群,顷刻间就会变成燎原烈焰!
这些声音汇集成汹涌的海浪,一浪接一浪的拍击着少师府,青砖包砌、米汤灌浆的坚固围墙,在这声浪冲击下似乎已经瑟瑟发抖,不,整座少师府都在怒潮中摇摇欲坠!
秦林昂首挺胸,目光惶惶如炬,毫不留情地逼视着张四维,阳光从他身后洒落,恍然如神祇般威严。
昔日朝堂之上执掌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磐相公张四维,颓然跌坐太师椅,不由自主地瑟缩着身体,以至于整个人都小了一圈。
是了,原来如此!张公鱼忽然心头多了一层明悟,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人心向背即天道。前面的张居正,现在的秦林,虽然都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并非道德完人,但他们努力的方向,都是为了天下的亿兆黎民,为了江山社稷金瓯无缺,胸中一点精诚不灭,如暗夜明灯照耀四方。体大道,运大势,代天行法。所以剑锋所指,无坚不摧。
任凭张四维怎么阴狠隐忍,他内心只装着名利二字,丝毫没有亿兆黎民、江山社稷,再有权谋手段也落了下乘,此等跳梁小丑或许偶尔得逞,但一旦遇到手握天道之人,便如冰雪逢烈日,顷刻间冰消雪化!
张居正活着时,张四维斗不过张居正,张居正死后,他也照样斗不过秦林。
时间转瞬即逝,片刻之后张四维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都委顿下去,如行将就木一般,最后他长长的嗟叹一声:“唉……老夫败在秦将军手中,心服口服。两位,老夫这就上表请罪!”
嘶……躲在四下偷听的豪奴骄仆们,听到这里就是心胆俱碎。惊呼声、叫苦声汇成一片,渐渐地开始搜刮财产四散逃走,只不过他们算错了一点,外面大军牢牢围定,跑也跑不掉的。
树倒猢狲散,现在谁还会陪着张四维倒霉?
几乎就在同时,后院那边也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叫、瓷器的碎裂声和重物倒地声,过去威严肃穆不可一世的少师府,众人东奔西逃你争我夺,充满了末世的混乱景象,陷入崩溃之中……
“张四维,你好自为之。”秦林满脸嫌恶,说罢转身就走,他再也不想在这里停留下去了。
“秦林!”木木呆呆的张四维,听到那些悲惨的哭叫之后突然脸上肌肉一跳,势若疯狂地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张家是垮了,不过关中三晋豪门巨室,做这些事情的可不止老夫一家,任你神目如电又能如何?你又能改变什么?”
秦林头也不回继续往外走:“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张公鱼心头倒是一紧,少师府做过的事情,蒲州王家、杨家,侨居蒲州的巨商沈氏,黄河对岸陕西同州的马氏,这些家族同为亦官亦商的晋商豪门,兼并土地、盘剥百姓、走私的事情都或多或少沾点,只是程度轻重的问题,风陵镇张家倒台,另外几家呢?
要知道连自己这个山西巡抚,如果不是掌握了张允龄父子通敌卖国的确凿证据,也绝对不敢来找张四维的茬,秦林就能把关中三晋这些世家豪门通通整肃?
三晋关中豪门,既是书香传家,和关学学派有着密切联系,代代科举出仕做官,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又是晋商头面人物,垄断盐业、茶马互市,甚至走私军械,可谓财源广进,同时还是田连阡陌的大地主,名下土地动辄几十上百万亩,势力真正深入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要论对全局的影响,晋商豪门自然不如江陵党,但要论根基深厚难以撼动,则当年的江陵党也远不如他们,哪怕万历天子、江陵相公,都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张居正也只能利用晋商想和蒙古部族做生意这点,与王崇古携手推动俺答封贡,而不是相反。
秦林秦老弟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驾驭这些树大根深的晋商豪门?
“罢罢罢,我做好山西巡抚,一切唯秦老弟马首是瞻就是了!”张公鱼摇摇头,把纷乱的念头从脑海里赶走。
秦林和张公鱼并肩走出少师府,原本控诉、申冤的声浪忽然就低伏下去,然后转瞬之间变得比刚才热烈了十倍:“秦青天,秦青天!”
人群中还有老婆婆一个劲儿往前头挤:“哎呀,让我看看秦青天,这么年轻这么俊,要是我女儿还没出嫁……”
“娘!”一个牵着六七岁孩子的龅牙少妇,望着老婆婆满脸的“娇羞”。
哎呀妈呀,差点喜当爹!秦林纯属无辜中枪,吓得赶紧把张公鱼往前一推:“诸位父老乡亲,这位张都堂乃是新任山西巡抚,他才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爷,不畏强暴、一片丹心赤诚孤忠,好比那狄仁杰转世、包龙图复生,冒死斗垮了少师府,无论诸位有什么冤屈,只管把状子递到他这里!”
“张青天,张青天!”百姓们又叫起来,只是采声没有刚才那么热烈,毕竟秦林在蒲州待这么久,总混了个脸熟,大家伙儿也听过他神目如电的名声,这张都堂是哪位呀?要不是秦林介绍,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号人物。
哎呀,秦老弟……张公鱼闹了个大红脸,秦林这吹得也太厉害了吧,闹得他有种贪天之功为己有的惭愧。
“我是武臣,要清名有什么用?老把哥你就勉为其难,把青天大老爷的帽子替小弟戴着吧!”秦林哈哈笑着,拍了拍张公鱼的胳膊,一溜烟的闪进了锦衣弟兄当中。
新鲜出炉的青天大老爷山西巡抚张都堂,伸出手想要和他说点什么,却见秦林忙不迭地跳上了马,跑得影子都没啦!
秦老弟跑这么快做什么?张公鱼还在纳闷,忽然就觉得空气有点发冷,无数道目光从人群中投来,就好像他是块热气腾腾的香饽饽。
“张都堂,先接俺的状子,草民冤枉啊!”
“求青天大老爷为俺做主!”
“晚生万历四年丙子科举人,家中略治水酒……”
“家父与申老先生同年,咱们正是亲切的世兄弟,舍下一妹还未婚配……”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张公鱼耳朵里灌进了无数个声音,整个脑袋涨得快要炸开,他终于明白秦林为什么跑那么快了,这老把弟,狡猾啊!
秦林一口气跑回了蒲州城,远远把张公鱼和风陵镇甩在了几十里外,这才后怕的松了口气,伸手擦擦脑门上的冷汗。
刚才那架势,如果被缠住,恐怕他不招七八个小妾十几个通房丫头,顺带来几回喜当爹,估计是离不开风陵镇的!现在好了,张公鱼慢慢应付吧,嘿嘿,有得必有失,老把哥要做青天大老爷,这亲民的姿态无论如何都要摆到十足十。
张公鱼官声本来就很好,在京师那群穷酸科道都老爷跟前使银子如流水,又是首辅申时行申老先生的得意门生,这次扳倒张四维,比海瑞逼徐阶退田还要轰动,不消说,从今往后张公鱼的名声自然直追海笔架,也是大明朝铁骨铮铮的一号人物了。
秦林要民心,但不必要清名,他一个武臣再怎么名气大,清流士林也是和他格格不入的,倒不如让张公鱼顶在前头!
看看到了府邸,秦林一记骗腿下马,正要走进去就感觉气氛不是很对头,威德法王阴沉着脸,像是死了爹妈似的,额朝尼玛更是满脸的大便不畅,其余的白教喇嘛们纷纷朝自己投来幽怨的目光,恰似刚刚被情人无情甩掉的弃妇。
哇靠,不要这么看着我好不好,会误会的耶!秦林往后退了一步,感觉到街面上已经有人用诡异的眼神看了过来……
第911章 好大一个坑
书房中,拮芳和采萍手捧紫铜香炉,炉中焚着印度线香,馥郁的香味随着袅袅青烟飘散,端坐书案之后的张紫萱穿一领孔雀翎羽镶边的杏色袄裙,一双漆黑闪亮的眸子深不可测,唇边依稀带着的微笑在青烟袅袅中越发如梦似幻。
“这样的端妙吉祥之态,真如观自在菩萨拈花微笑啊!”索南嘉措心底赞叹着,又赶紧垂下了目光,眼睛半睁半闭,心中默念六字真言,因为他知道书案后的女子是位强得可怕的对手,即使以他黄教至尊、一代雪域人杰的心性修为,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付,生怕稍有差池。
索南嘉措相貌和黑瘦干枯的威德法王大不相同,生得团头团脸尽显富态,很像个转世的佛爷,或者说按照黄教的理论,他之前已经转世三轮,所以虽然这一世的年纪并不大,只有四十来岁,其实他在人世间已历经了百多年的沧桑,加上成佛前的修行那就更不得了。
索南嘉措转世以来的种种表现,也确实没有辜负这么漫长的修行历练,按照乌斯藏黄教经典记载,他降生以来有种种殊胜之极的祥瑞,四岁即被确认为转世灵童,七岁受沙弥戒,十一岁即就任哲蚌寺第十二任寺主,又在大辩经会上折服四方高僧,被称为雄狮般的殊胜之主。
随后,他组织高僧编纂佛经,完善黄教典籍教义,巡行雪域高原四处传教,讲经时雄辩滔滔力压千人,说法时如黄钟大吕震慑外道,邪门歪道尽皆皈依,压得扎论金顶寺白教一系节节后退,不愧为黄教一脉乃至整个雪域高原上,既莲花生、宗喀巴、八思巴之后的不世出人杰,即使强如威德法王,也只能退避三舍了。
本来的历史上,索南嘉措在多年前就将与俺答汗在青海会面。俺答汗赠给他“圣识一切瓦齐尔达喇”的尊号,索南嘉措则回赠俺答汗“咱克瓦尔第彻辰汗”的尊号,又修书与张居正通好,从此唯我独尊,开黄教数百年雄霸雪域之基业,白教则风流云散渐渐凋零。
可秦林这只蝴蝶的出现,让事情发生了很多变化,威德法王抢在前头。派老骗子威灵仙去和俺答汗会面,互赠封号的主角便由索南嘉措变成了威灵法王,现在更是驻于归化城,每日受草原万千牧民顶礼膜拜,自开一系传承,而乌斯藏黄白两教之争也远远没有分出胜负……
于是,雪域不世出的人杰索南嘉措,在接到张紫萱的亲笔信之后,听说威德法王在蒲州与秦林会面讲经论法。他就再也无法稳坐紫金莲台了,趁着夏末秋初大雪还没落下,率领众徒弟从青海塔尔寺飞奔而来。紧赶慢赶到了蒲州,累得他胖胖的身体都瘦了好几斤。
这样辛苦终究是有回报的,至少在拜访秦林府邸时,看到老对手威德法王那张好像刚刚吃了几斤屎的脸,索南嘉措心头就有几分得意。
只不过张紫萱,这位只闻名未见面的世侄女,面子上那是极为热情的,口口声声叫着大师,东扯西拉问些雪域风光,实质性的就一点也不肯拿出来,说要等夫君秦林回来做主。
索南嘉措终于忍不住了,双手合十举在心口:“唵嘛呢叭咪吽,贫僧与令尊江陵相公神交已久,书信往来极为融洽。可谓肝胆相照,每常在塔尔寺默祝令尊多福多寿,不料天朝出了奸佞,竟使令尊身后蒙污,贫僧方外之人又不好向朝廷上书直谏。只得为他念经祈祷,前日得他托梦,已升上西方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