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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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次真正的公民投票。它发出的高昂的声音至今还在耳边炸响:
“中国已经不是过去的中国!”“秦皇的封建专制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天安门事件”是以暴力手段结束的。一夜之间,天安门广场上的几十万反对者,便被扫荡一空。但奇怪的是,没有多少人会认为,这是“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是“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胜利。
人们笼罩在不祥之中。
6月间的一天,江渭清悄悄地对我说:“毛主席身体不行了。你爸爸知道吗?”停了一会儿,他又说:“请假回去一趟吧,叫他一定挺住啊!”
以我那时的年龄,还想像不出毛主席不在了中国的走势会怎样。但很多老同志已经看到了这一步。10年来,“四人帮”这批势力如此不得人心,却又如此猖狂,他们仰仗着谁呢?还不就是拉大旗作虎皮吗!如来佛身边的小马崽,下得界来,不也闹得个天翻地覆吗?狐假虎威,政治上叫造势;商场上叫做局。
谁知道呢!或许马上就要重新洗牌了。
我们和父亲都只一个信念,养好身体,能活下来就是胜利!
第十章 强国之梦
1976年9月9日,毛泽东主席逝世,举国哀殇。
28天后,“四人帮”被逮捕,举国欢庆。
中国现代史新的一页翻开了。虽然当时我们谁都不曾意识到。
1 老马识途
当我急忙从外地赶回京时,父亲还躺在病床上,面容憔悴,白发稀疏。他复出后与“四人帮”的殊死搏斗,加上一年来无休止的揪斗和批判,心脏两次抢救,身体极度透支。
我们拥抱在一起。他瘦骨嶙峋的身体,轻飘飘的,神游气虚。
感谢上苍,没有抛弃我们。自毛泽东去世后,对命运未卜的不安就压在心头,明天将会是怎样的?好起来吗?还是要继续坏下去?10年的磨难历历在目,我不知道,父亲也不知道,我们已经不愿再去想了。曾经沧海难为水,从生死别离的苦难中走过来的人,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好久好久,父亲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出了一句话来:“可以回家了吧。”
我们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白米北巷家中。自1967年他被抓走后,我们被扫地出门,已经有10年不曾回过这个家了。1975年父亲复出,总不能老住在招待所吧,当时在军委工作的陈锡联出面过问,把房子还给我们。可怜的是父亲还没来得及住进去,就又被打倒了。父亲自嘲地说:“幸亏没搬进去,否则再被扫地出门,搬来搬去的,还不得累死!”
我陪着他在小院里漫步。月光如水,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回到自己的家中,没有人打扰和监视,沐浴着融融的月光,踏着地上摇曳的疏影,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这是多么可贵啊!一个共和国的开国上将,有家10年不能回,甚至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不能呵护,落得个无家可归的地步,怎能不让人寒心呢?
1976年10月的胜利,只是党内反对力量的一次临时性组合。报刊上、广播里,天天仍然是“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口号。国防科委党委还是没完没了地喊“批判张爱萍是毛主席批准的”、“四人帮倒了,邓小平、张爱萍的案不能翻”。
喊了两个月后,1976年12月12日,主持军委工作的陈锡联召集各军兵种负责人会议,他对当时的国防科委负责人说:“你要注意这个问题了。张爱萍同志有错误,毛主席说批批可以,不要过火。但你们在主席去世前写报告,要把张爱萍同志定为‘不肯改悔的走资派’,并且要求‘撤销他党内外一切职务’;主席去世后,还报告‘要批邓联张,张爱萍不能翻案’。张爱萍同志不过说了句‘今不如昔’嘛,别人也讲过,张爱萍同志讲的话也不完全是这个意思。科委你们面搞得很宽,搞得人心不舒畅……”
这是自“反击右倾翻案风”以来,第一次听到中央领导同志为我们讲话,我们全家都感到欣慰。当我们把陈锡联的话告诉父亲时,他嘟囔了一句:“怎么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这个意思,化大革命’就是今不如昔嘛!”
关汉卿的唱词〔黄钟尾〕曲云:“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当时胡耀邦也在家中赋闲,我和弟弟去看望他。他是我父亲青年时的挚友,曾一起在共青团中央工作过,长征的后半段,胡到父亲所在的红13团当总支书记,一起爬雪山、过草地。年轻人之间的友谊是纯真的,这纯真贯穿了他们的一生。
一见面,胡耀邦就问:“你爸爸还好吗?”
我说:“高兴过一阵。后来就不高兴了,还在生气呢!”遂把上面父亲说的话告诉了胡。
胡耀邦禁不住哈哈大笑。忽然他沉默下来,片刻,他慨然道:“问题就出在这里!张爱萍到底是对还是错?邓小平、你的爸爸,还有我,1975年搞整顿,到底是对还是错?‘天安门事件’到底是革命的,还是反革命的?推而广之,10年的化大革命’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还有一大批在“文革”中被打倒的干部、被整肃的群众,他们究竟犯了什么罪?如果没有犯罪就整治他们,那谁应该为此承担责任?……是非要有公论,没有是非,就没有正义!一个负责任的政党,一个坚持真理,实事求是,光明磊落的政党,是不能回避这些问题。中央必须向全党、全国人民做出一个交代,一个是非分明的答案!”
耀邦接着说:“化大革命’是九年无宁日,是今不如昔,你的爸爸就属于最早喊出这个口号的那批人。这些话错了吗?化大革命’该不该否定?即使是毛泽东领导的、发动的又能不能否定?”
这时的耀邦满脸放光,边说边打手势,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不可遏制的冲动和挑战精神,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生龙活虎的团中央的“小字辈”。
耀邦接着说:“把毛泽东的话奉为圣旨,甚至把他错误的东西也加以颂扬、推行,这种人从世界观上,就是和毛泽东思想格格不入的。更有甚者,利用他以打倒反对自己的人,是典型的机会主义,是野心家,阴谋家。”
他又说:“毛泽东不是不可以批评的,毛泽东的一些做法,也不是不能改变的。即使他本人也是反对这样做的。有过先例嘛!”
“来,我给你们讲个故事。”他坐了下来。
他滔滔不绝,历史的,现实的,或回顾,或评议。梗概如下:
在延安搞肃反时,中央直属队成绩最大,共抓了7个有特嫌的人,毛泽东很高兴,找我去汇报,要我谈谈经验。我说这7个人里啊,恐怕连一个特务都没有!毛大为惊讶,说说看。我讲了一段自己在中央苏区肃反时亲历的故事。那时和你爸爸在一起,他在少共中央,我在下面做儿童团工作,组织上急传我赶回来。见到一些领导同志后,表情都怪怪的,我有些纳闷,也没有去多想。天热,睡不着,夜深了,翻来覆去的,江西是竹楼,隔着竹篱笆墙,听到说话声,声音很小,但还是听得清的,好像是在说抓AB团的事。突然胡耀邦三个字蹦出来,这三个字我是听得真真切切。一个声音说,已经把他弄回来了,今晚处决掉算了……我脑子一下子就蒙了,不行!我死也要死个明白!我跳下床,推开门就冲进去,满屋子人都吓了一跳。我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眼泪就下来了。我说,我一个放牛娃,拼死跟着红军闹革命,命都不要了,今天居然把我当反革命,要杀我,你们还是共产党吗?我含着泪,讲述着我苦难的童年和参加革命后的经历。记得坐中间的是顾作霖,他是共青团中央书记,从上海来的知识分子,哪里听过这些,哪里知道众多的红军战士们曾有过的悲惨身世和他们被逼上梁山的苦难经历。顾作霖被感动了,在场的许多人也都被感动了。就这样,我也就被赦免了。
耀邦接着说:“毛主席听后,陷入了良久的沉思。后来他改变了当初的许多做法,扭转了左倾主义的审干路线,并亲自为许多人做了甄别。所以,毛泽东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也是可以改变的嘛!一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应该是实事求是的,敢于坚持真理的。就像你父亲一样,即使是毛泽东批准的、决定的,他也敢站出来反对!”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面前的这个个子不高的叔叔,将是日后率领全党与“两个凡是”做斗争的勇士,是后毛泽东时代中国思想解放运动的旗手。
我陪父亲散步,讲起见到耀邦的情景。
他说:“不唯上,不唯书,实事求是,追求真理,对共产党人来说,不应该只是方法,而是信仰。”
我说,你还会继续1975年的做法吗?
他说:“当然要更彻底。”
小院里竹叶摇动。有一年父亲出差,从无锡带回一翠竹盆景,十分喜爱。1967年批斗他时,竹叶枯黄,父亲预感到自己可能遭遇不测,说就让它回归自然吧。他把花盆打碎,埋在院子里。天风玉露,10年过去了,这抔竹子的根系蔓延伸展,撬裂地砖石阶,顽强地挣扎出来,竟成了片竹林。竹叶与月光辉映,生机勃勃。他突然发问,你看这竹子像什么?我说,郑板桥比喻风吹竹叶,像是发自民间的哀鸣,他的诗里写道:“疑是民间疾苦声,一枝一叶总关情。”父亲说,他是父母官,不言而喻,但我不是县令,我看这竹子倒像是“千层铁甲,万簇吴戈!”果然是军人,铁甲、剑戟、战斗!
父亲出口吟道:“窗影千竿竹,傲霜十年重……”后来他把这两句续成一首诗,收集在《神剑之歌》里。
12年后,耀邦去世。当天,我父亲填词《诉衷情》:“肩重任,为国谋,谱春秋,感君勋业,造福人民,光耀神州。”这不像是首诗词,倒像是悼词。这是父亲自我意志的表露,他对耀邦有着自己的评价:“光耀神州”。耀邦,耀邦,他曾影响了整个中国。
时间又过去了10年,在耀邦去世10周年际,父亲撰文怀念。虽然父亲曾和我说过,在一些重大问题上,他并不完全赞同耀邦的意见,但他为青年时的挚友在委屈中离去而悲痛。他写道:“十年来,他的音容笑貌,他的矢志丹心,时常萦绕我的心头……”(注:《怀念胡耀邦》第1集1页)
1977年3月7日,叶剑英重新主持军委工作。
叶帅上任后的第三天,总政治部副主任徐立清就来看望父亲。徐“文革”前就是总政副主任了,父亲是总参的老副总长,经常有些工作上的交往。“文革”中两人都被打倒,林彪事件后,相继复出。徐一直保持着我军政治工作人员那种诚恳待人的亲和作风,虽然他在“反击右倾翻案风”时是谨慎的。1976年批邓后,我们已是门可罗雀了,徐的来访,带来的是愉悦和欣慰。徐是代表叶帅来的,寒暄后,他开门见山地说,叶帅首先是抓班子的调整,国防科委是重灾区,他的意思是要你回科委继续主持工作。
沉默了片刻,父亲说,代我谢谢他,不是他的保护,我可能熬不到今天。
未置可否。父亲的那股犟劲我们是太了解了,但我们心里知道,事情不会这样就完的。
果然,叶帅办公室来电话了。电话是王守江同志打来的,叶有好几个秘书,王守江秘书是和父亲最熟悉的,与叶帅那里联系,一般都是通过他。父亲回忆时还专门提到:“王守江秘书是个很正派的同志。”
西山,叶帅的临时住所。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