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三部曲-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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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十二月十七日星期五
尼斯·艾瑞克·毕尔曼律师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透过赫敦咖啡馆的窗子看着史都尔广场上的人潮。行人一一从他眼前经过,川流不息,他却一个也没看进眼里。
他在想着莉丝·莎兰德。他经常会想到莎兰德。每次想到她总是怒火中烧。
莎兰德毁了他,他绝对忘不了。她取得掌控权,羞辱他、虐待他,还在他身上留下无法磨灭的记号。就在性器上方,面积约莫一本书大小。她将他铐在床上,向他施虐,在他身上刺了“我是一只有性虐待狂的猪,我是变态,我是强暴犯”等几个大字。
斯德哥尔摩地方法院将莎兰德裁定为法定失能,并指派他为监护人,使得她免不了要依赖他。第一次见面后,毕尔曼便对她抱有幻想。他也说不清楚,但似乎是受她诱惑所致。
他,一个五十五岁的律师,做这样的事理应受到谴责,无论用什么标准都无法为自己辩护。这点他当然心知肚明。但是自从两年前的十二月,第一眼见到莎兰德,他便抗拒不了她。法律、最基本的道德观、他身为监护人的责任,一切都已不重要。
她是个奇怪的女孩--已经完全长大成人,外表却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还是个孩子。他控制着她的生活,她凡事都得听他的。即使她有意提出抗议,也会因为有一次不良记录,让她的可信度大打折扣。何况他也不是强暴纯真少女--从档案可知她性经验丰富,甚至堪称性生活糜烂。有一份社工报告中还提到,莎兰德十七岁时可能曾经从事过性交易。另外,曾经有位巡警看到一个年纪较大的醉汉和一个年轻女孩同坐在丹托伦登公园的长凳上,便上前盘查,女孩拒绝回答问题,男子则因为醉得太厉害,根本无法提供清楚信息。在毕尔曼眼中,结论很简单:莎兰德是社会最底层的妓女。零风险。就算她胆敢向监护局检举,也不会有人相信她对他的指控。她是最理想的玩物--成熟、性关系混乱、社会适应不良,而且得由他摆布。
这是他第一次占自己当事人的便宜。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对任何有业务往来的人示爱。若想满足性需求,总是召妓解决。他向来谨慎低调,出手也大方,问题是妓女没有真感情,纯粹只是假装。他只是付钱给女人,让她呻吟、送秋波:她扮演着自己该扮演的角色,却虚假得有如街头卖艺。
婚后多年来,他也曾试图掌控妻子,但她只是配合演出,那也是假的。
莎兰德成了最佳的解决之道。她无力抵抗。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是真正的受害者,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有机可乘,盗贼自来。不料她竟突如其来地毁了他。他做梦也想不到她具有这种反击的力量与决心。她羞辱他、虐待他,几乎将他彻底毁灭。从那以后将近两年的时间,毕尔曼的生活起了巨大变化。自从那天晚上莎兰德进入他的公寓后,他便麻木了,几乎无法清晰地思考或果断地行动。他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接电话,甚至无法与固定的当事人保持联系。两星期后,他仍继续请病假。处理事务所信件、取消所有会议、尽力安抚气急败坏的当事人等等,便全权交给秘书。每天,他都得面对身上的刺青,最后终于将浴室门上的镜子取下。夏初时分,他回到事务所上班,大多数当事人都转给了同事,只保留一些由他负责处理业务上的法律信件但无须参与开会的公司客户。如今,真正有往来的当事人就只剩下莎兰德--他每个月都要写一份详细的收支表和报告交给监护局。他完完全全按她的吩咐行事:报告内容没有一件属实,并清楚显示她不再需要监护人。每份报告都让他想起她的存在,痛苦万分,但别无选择。
夏秋两季,毕尔曼都在无助而愤怒的情绪中苦思。到了十二月,才振作起精神到法国度假,也趁机前往马赛郊区一间美容整形诊所,询问有关去除刺青的效果。
医师为他检视腹部时,难掩惊讶神色,最后提出一项建议。他说,虽然可以用镭射治疗,但刺青面积太广、针也刺得太深,唯一可行的做法恐怕也只有进行一连串皮肤移植手术。那不仅昂贵也很费时。过去两年间,毕尔曼只见过莎兰德一次。
在攻击他进而掌控他生活的那天晚上,她拿走了他办公室与住处的备份钥匙。她说过,她会看着他,会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现身。一段时间后,他几乎开始认为那只是威胁的空话,但仍不敢换锁。她的警告非常清楚--只要一发现他又和女人上床,就会将他强暴她的那卷九十分钟录影带公之於世。
一年前一月的某天,他忽然莫名其妙在凌晨三点惊醒。打开床头灯后,赫然看见她站在床尾,吓得差点狂叫出来。她就像幽灵般乍然出现,脸色苍白、面无表情,手里拿着电击棒。
“早安,毕尔曼大律师。”她说道:“很抱歉这么早吵醒你。”天哪,她以前来过吗?在我睡觉的时候?
看不出她是否故弄玄虚,毕尔曼清清喉咙,正打算说话,却被她一个手势制止。
“我叫醒你只有一个原因。不久我将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你还是要每个月写报告,但副本不要用邮寄的,而是传到这个热邮信箱给我。”
她说着从夹克外套掏出一张摺叠的纸,丢到床上。
“如果监护局想和我联系,或是临时发生什么事需要我出席,就写电子邮件到这个信箱。明白了吗?”
他点点头。
“我明白……”
“别说话,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他咬牙忍耐着。先前他一直不敢找她,因为她曾威胁过,如果他这么做就要把录影带送交相关单位。因此他思考了好几个月,万一她主动联系时该说些什么。其实他根本无法为自己辩护,只能试着打动她人性的一面。他会试图说服她--只要她给他开口的机会--说他当时是一时丧失理智,说他真的很后悔,希望能加以弥补。只要能说服她,只要能多少降低一点威胁的危险性,就算跪倒在地他也愿意。
“我有话要说,”他用可怜兮兮的声音说道:“我想求你原谅……”莎兰德静静地听完他的恳求,然后将一只脚跷到床尾,鄙夷地瞪着他。
“你听好了,毕尔曼:你是个变态,我没有理由原谅你。但只要你洁身自爱,在法院撤销我的失能宣告那天,我就会放你自由。”她一直等到他垂下双眼。她非要我卑躬屈膝不可。
“我一年前说的话还是有效。你不照做,录影带就会送到警局里。只要你不依照我的吩咐联系我,我就公布录影带。我若死於意外,录影带会曝光。你要敢再碰我一次,我就杀了你。”他相信她的话。
“还有一件事。我放你自由之后,你爱怎么做都行。但在那之前,你不许再踏进马赛那家诊所。你开始治疗,我就再替你纹一次身,而且这次会刺在额头。”
这妖女到底怎么会知道诊所的事?
一转眼她人不见了,隐约可以听见她转动前门钥匙的咔嗒声,刚刚彷佛是幽灵来访。
在那一刻,他开始痛恨莎兰德,强烈的程度有如炽铁在脑中燃烧的热焰,也让他从此一心只想毁灭她。他幻想着杀死她,随意地想像她趴在自己脚边求饶的景象。但他不会饶恕她。他会两手勒住她的脖子,掐到她喘不过气来,还要挖出她的眼球和心脏,要让她从此从地球表面消失。
矛盾的是就在这同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身心好像又开始运作起来,也发现自己内心情绪有一种惊人的平衡。他满脑子都是那个女人,清醒的每一刻都想着她。但他也开始恢复理智思考。如果要想办法毁灭她,就得理清自己的思绪。他的人生出现了新的目标。他不再幻想她的死亡,而是开始着手计划。
在赫敦咖啡馆里,布隆维斯特端着两杯热腾腾的拿铁走到总编辑爱莉卡·贝叶的桌边,中途还从毕尔曼律师背后不到两码处经过。但他和爱莉卡都没听说过毕尔曼,自然也都不知道他人在现场。爱莉卡皱起眉头将烟灰缸推到一旁,腾出空间放咖啡。布隆维斯特将夹克披在椅背上,一手拉过烟灰缸,点了根烟。爱莉卡讨厌烟味,狠狠地瞪他一眼。他便转头往另一边吐烟。
“我还以为你戒烟了。”
“暂时重拾恶习。”
“我以后不再和有烟味的男人上床了。”她甜甜一笑,说道。
“没关系,还有很多女孩不像你这么特别。”布隆维斯特也微笑以对。
爱莉卡翻了个白眼。
“说吧,有什么问题?我和小夏约好二十分钟后在剧院碰面。”小夏就是夏萝姐·罗森柏,一位童年友人。
“那个实习女生让我很困扰。”布隆维斯特说:“我不介意她是你某位女性朋友的女儿,但她还要在编辑部待八个星期,我恐怕忍耐不了那么久。”
“我注意到她瞄你的饥渴眼神。当然了,希望你行为像个绅士。”
“爱莉卡,那女孩才十七岁,智商更只有十岁,说不定还是我高估了。”
“她只是对你印象深刻,或许也带一点英雄崇拜吧。”
“昨晚十点半,她来按我楼下大门的电铃,说是带了一瓶酒想上来。”
“糟了。”爱莉卡说。
“是糟了没错。要是我再年轻二十岁,也许会毫不犹豫,但现在的我都要满四十五岁了。”
“别提醒我。我们可是同年。”
温纳斯壮事件让布隆维斯特有了一点名气。过去一年来,他受邀到许多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聚会与活动场合。有各式各样的人会送他飞吻,而他们以前甚至不曾握过手。其中多半不是媒体人--媒体人他全都认识,而且若非与他交好便是交恶--而是所谓的文化界人士,现在这些二流名人都想和他装熟。如今,众人纷纷争相邀请布隆维斯特当午宴或私人晚宴的来宾。“听起来很吸引人,只可惜我已经有约。”便成为他例行的答覆。
他的明星地位有一个缺点,就是谣言接二连三地传出。有个熟识的朋友便关心地提及他所听到的传闻,说有人看见布隆维斯特出现在某家勒戒诊所。其实从青少年时期至今,布隆维斯特总共只吸过六根大麻烟,以及十五年前和荷兰某摇滚乐团的女歌手尝试过一次可卡因。至於酒精方面,他也只曾在私人晚宴或聚会上喝得烂醉。在酒吧里,通常顶多只会喝一大杯烈啤酒,此外他也喜欢酒精浓度中等的啤酒。而家中酒柜里有伏特加和几瓶单一纯麦威士忌,全是别人送的,他享用的次数简直少得可怜。
布隆维斯特目前单身,偶尔风流的事实,无论是朋友圈内或圈外都是众所周知,这也招来了更多流言。他长期以来与爱莉卡的外遇关系,经常是人们臆测讨论的话题。最近则传出他勾搭的女人不计其数,并且利用新的名人身份进攻斯德哥尔摩的夜店。某位名不见经传的记者甚至还曾鼓励他寻求协助,治疗他的性成瘾症。布隆维斯特确实有许多短暂的男女关系。他知道自己还算好看,却从来不自认为是万人迷。只是时常有人说他有一种让女人感兴趣的特质,爱莉卡也说过他会同时散发出自信与安全感,能让女人感到自在安心。和他发生关系并非受到胁迫也不复杂,却能享受到性爱的刺激。依布隆维斯特的说法,那是理所当然的。
布隆维斯特与他熟识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