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出书版) 作者: 童亮 第五部-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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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进里屋的门,我们一眼就看见了垂头坐在火堆旁的奶奶。
“奶奶,奶奶!”我不敢走过去,站在离她四五尺远的地方叫唤。我感觉脚下沉重无比,似乎被数千斤的重量拖曳着。
爷爷也顿了一顿,轻声问了句:“您老人家是不是睡着了?等不了就不要等嘛。”
奶奶还是没有动。火堆里的干柴烧得只剩下了短短一截,火也已经熄灭了,只有暗红的炭在一层白色的灰下一深一浅地亮着,仿佛它们也有呼吸一般。
奶奶的脸就这样被不甚明亮的炭火映照着,像被均匀地涂上了一层红色颜料。奶奶的脑袋垂着,像一朵委靡的、不堪头颅重负的向日葵。
【25。】
爷爷见奶奶半天没有动静,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像个盗墓贼偷取墓中的宝物一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奶奶的肩头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嗯?”奶奶终于扭转了头,睡眼惺忪地看了看爷爷。
我和爷爷都暗暗吁了一口气。未料奶奶接下了来的话却让我们惊奇不已,奶奶嗫嚅道:“老伴啊,我恐怕是不行了。”她那一句话拖得很长很长,仿佛说话时没有办法保持呼吸,得抑制住呼吸才能慢慢说出来。
我心里一个“咯噔”。
爷爷自然是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但是随即稳定了情绪,劝慰奶奶道:“看你说的什么话!快睡吧,快睡吧。”
奶奶长叹了一口气,在爷爷的扶持下巍巍颠颠地走向床边。爷爷回头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便拿了湿手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通就睡觉去了。
第二天,正月初六,爸爸妈妈还有弟弟都来了。爷爷要么是在初二接我们一家四口来,要么是在初六。过年的时候,外嫁的闺女都会挑个日子回一趟娘家,送点年礼,聚一餐饭。
我开始还有些担心奶奶第二天做不了这么多人的饭菜,但是早上起来见奶奶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与昨晚的那个状态完全不一样,我心里的一颗石头才落了地。但是昨晚她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仍让我隐隐地担忧。我偷偷看了看爷爷的神色,他的每一条皱纹都是舒展的。应该没有什么事,我心里这样想着。
而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爷爷确实太累太忙了,一点儿空闲都被别人借去使用了,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身边的人。
直到中午我们一起吃完了团圆饭,奶奶还是一如既往,笑逐颜开。
外嫁的闺女在回娘家的那天,按礼数还要到坟山上去拜祭祖先。每个祖先的坟墓前插三根香,放一挂炮。然后由外嫁的媳妇带着外孙在墓碑前行礼磕头,求得先人们的保佑和庇护。
那天的天气还不错,阳光不甚强烈,晒得人身上暖暖的。因为前些天下了一场雨,路面还是有些湿滑,来来往往的人将路中央踩得稀烂。
吃完饭,喝了茶,我们便提着一袋鞭炮往坟山上走。
一路上,奶奶和爷爷还给我们说了些先人的事迹,说日本鬼子在常山上驻扎的时候,姥爹被抓去挖过金子,后来他凭着一条扁担半夜逃了出来。又说姥爹的原配死得很早,我和弟弟知道的姥姥是后继的。
从村子里穿出去,爬上一个两边都是陡崖的小坡,进入一个两边长满了杂草长刺的小道,被不知名的刺挂了好几次衣服,我们终于来到了先人的坟前。坟头的杂草和小树显然早被爷爷整理过,杂草被拔了去,小树被砍成短短一截,树枝还在不远处躺着。
爷爷道:“这是你们姥爹的坟。”然后指着另一个山头,又道:“你们姥姥的坟在那边。”
由于后继姥姥比姥爹年纪小很多,所以他们去世的时间间隔很大。埋葬姥爹之后,原先留的“双金洞”塌了一半,等后继姥姥去世的时候已经不能用了。所以姥爹和姥姥的坟墓没有做在一起。
爷爷笑道:“你姥爹肯定要怪我没有将他们俩埋在一起的,等我去了那边还要向他老人家解释。”
妈妈在旁不悦道:“大过年的,看你说的什么话!”
爷爷呵呵一笑,将鞭炮在坟头摊开,用烟将引线点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彻山谷,回音震荡。然后爷爷大声道:“您看看,曾外孙都来给您拜年了,您在天之灵多多保佑他们啊。”说完,爷爷恭恭敬敬地给坟头插上三根香。
拜完了姥爹的坟,接下来去姥姥的坟。程序差不多,就不赘述了。
问题就出在回来的路上。
回来的路上我们绕了一道比较好走的路。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奶奶的身子突然一停,然后像被抽了骨头似的往地下倒去。离她最近的妈妈想过去扶她,但是已经迟了。奶奶瘫倒在地,两眼翻白,口吐泡沫,浑身痉挛。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我们全都大吃一惊,立即抬着奶奶往附近的医院赶。
医院诊断出来,说是高血压。
从此以后,奶奶的手脚就不怎么听使唤了,走路都要靠着椅子一点一点地挪动。奶奶的病拖了不久就去世了。
奶奶出事后,亲家潘爷爷就开始笑话爷爷,说他的掐算没有用,到头来还没有防着最亲近的人出事。爷爷反驳道:“就算是诸葛亮,也是碰巧看到了星象才知道自己阳寿不久了嘛。就算他摆了七星灯,也没有算到会被魏延踏灭本命灯嘛。”
后来在奶奶弥留之际,潘爷爷跟爷爷都算了灯灭的日子,潘爷爷这才信服爷爷的掐算。
可是奶奶离去之后,爷爷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叹息不已。我在隔壁房里听到爷爷叹气,心里也跟着难受,但是没有合适的劝慰的语言可以说。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爷爷没有帮人掐算或者做法事。别人有事上门来找他,他只是木然地呆坐着。等人家说完了,他呆呆回答一声,“噢”,然后就不再说话。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懂得拒绝别人。但是人家看见他这副模样,也只能无可奈何。
这段时间里,爷爷迅速苍老,皱纹比以前多了许多,白头发开始大面积地出现。那个月季的情绪似乎受了爷爷的影响,每次来到我的梦里时都不说一句话,只是神情木然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害怕。
每次梦到月季之后醒来,我轻轻悄悄地走近月季,摸摸它的枝叶,感觉它的枝叶软绵绵的,像是橡皮泥捏成的一样。于是我睡不安稳了,担心它断掉或者枯死,半夜趿着拖鞋去水缸里勺一些水给它浇上。
【26。】
一个晚上,我已记不清是第几次半夜起来给月季浇水了。当我捧着一茶盅清凉的潲水走回房里的时候,忽然被一个女子拦住。她低着头,面容上有几分悲戚。
我吃了一惊,差点儿将手中的水洒了。
定神一看,那个女子就是我见过的依附在月季上的尅孢鬼。不过她变得更加好看了,令我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气色也很好,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病怏怏的模样。看来我先前的担心是多余了。
“你好!”我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跟她打招呼。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多了一分尴尬和不适。如果是先前那样,虽然长得恐怖一点,但是我心中没有这么的疙疙瘩瘩。
“呵呵。”她笑了一下。好久都没有见她的嘴巴动过了。这次见她发出声音来,我反而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些天真是让你费心了,不过这水以后不用浇灌了。”她瞥了一眼微波荡漾的水面,说话的语气不是很高兴。
我心里一紧,慌忙看了看放在窗台上的月季,它仍是一副腻腻歪歪的模样,像失了水的萝卜条一样打不起精神。她的意思是这个月季活不久了?我再怎么浇水也起不了作用?顿时,我的脑袋里浮现出那个找我要月季的乞丐的模样,那个乞丐的话也在耳边响起:“这个月季你不适合养……”
我干咽了一口,怯怯地问道:“为什么不用浇了?难道月季要死了吗?可是,月季死了的话,你该怎么办?跟着月季一起消失?”
她点点头,道:“是的。月季快要死了。你再怎么浇灌也没有用了。我也确确实实要消失了。”说这话的时候,她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她的脚上穿着一双绣花鞋,鞋面上绣着一朵蓝色的月季花。绣工极好,月季花活灵活现,似乎要从鞋面上长出来。
“哎,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把月季送给那个乞丐的。他说得对,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养这个月季。”那个乞丐的模样再次在我眼前浮现。
“你说的那个乞丐,是不是那次在学校前面追赶你的那个?”尅孢鬼抬起头来,眨着眼问道。她的黑眸仿佛是从夜空落下的两颗星星。
“是啊。你也知道?”我有些惊奇,原来她也注意到了那个乞丐。
尅孢鬼皱了一下眉头,道:“我当然知道那个乞丐。我没有被你爷爷制伏之前,有一次差点儿就被他捉了去呢。”
“被他捉去?”我更加惊讶了,难道那个乞丐也是个会捉鬼的方术之士?随即,我将这个疑问说给尅孢鬼听了。
“嗯。我原来的好几个同伴就是被他捉去了。”尅孢鬼回答道。
我心中释然。难怪他找我要这个月季的,原来他早看出了月季上依附着一个性子非常恶的尅孢鬼呢。他说这个月季不适合我来养,也许就是担心我被尅孢鬼害了吧。
尅孢鬼打断我的思维道:“可是他捉鬼的目的跟你爷爷很不一样。”
“为什么?”我立即问道。
“他捉鬼是为了用鬼。”尅孢鬼道,“我几个被他捉去的同伴就被他折磨得欲生不得,欲死不能。鬼被他折磨怕了,就都很听他的话,他叫它们去害谁,它们就去害谁。”
“他捉鬼养鬼就是为了害人?”我倒吸一口冷气。
“当然。他白天去乞讨,如果哪个人施舍的东西太少了,或者哪户人家对他的态度不好,他就唆使被捉来的鬼晚上去骚扰那个人或者那家人。”尅孢鬼道,“被捉的鬼早领教了他折磨的手段,都怕他,只好乖乖地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听了她的话,我想起爷爷曾经讲过的一件事。一个穷渴鬼化成乞丐的模样来找姥爹要三十座金山银山,最后被姥爹的一根稻草驱赶走了。那次会不会也是一个心怀怨恨的乞丐唆使的呢?
“哦。那月季死后你要到哪里去呢?”我将话题转移到目前的疑问上来。外面的月亮缓慢地移动,月季的影子就如钟表的指针一样绕走。
“我身上的邪气被月季洗得差不多啦,所以就要转世投胎了,去寻一户好人家落下。”尅孢鬼的语气变得轻快了一些。
“哦。那是值得庆贺的好事啊,你应该高兴才是。”我强颜欢笑道。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来回踱了几步,道:“是的。我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是现在你爷爷状态不太好,《百术驱》又不见了,箢箕鬼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它还会来找你爷爷麻烦的……并且……你已经养了我这么久了……”尅孢鬼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安慰她道:“你的邪气被月季洗净了,可以摆脱符咒的禁锢了,这不是你和我爷爷都希望达到的目的吗?你放心吧,如果爷爷知道了,他一定会为你高兴的。而我……我当然也会为之高兴。”
《百术驱》里面讲述了尅孢鬼形成的原因。由于很多地方的封建思想严深,重男轻女的现象很明显。有的家庭不生出一个儿子就会被村里的所有人看低,而做媳妇的在家里也没有地位,要受丈夫和婆婆的气。于是有些狠心的爹娘见生下来的是女婴,便立即在床下的尿盆里浸死,然后丢到粪坑里烂掉。有的这样浸死了七八个女婴才得一个儿子。而被浸死的女婴就成了尅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