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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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漫漫,但是漫漫不在。又是她的母亲接了电话,冷漠地说漫漫不在,“没关系伯母,我刚刚看到……”我正想通知她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听筒里传来细小的“吧嗒”一声——电话已经被挂掉了。
我想了一想,只好拨通一个她同班同学的电话号码。我的兴奋一点没有打折扣地对她说漫漫考上了,我刚刚看到了榜,漫漫在哪儿?赶快告诉她!
女孩却说:“是么那太好了,可是我也找不到她啊。要是她和你联系,就立刻告诉她家里。她家里人简直要急疯了。”
漫漫出走了!
在考完试之后不久。传说是和她的男朋友,但是她的男朋友是谁?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和谁,因为什么事而出走了。
我呆住了,我想起还有一段德语写在我穿在身上的牛仔衣的袖口。我找了个湖边的角落,这里看不见那些恋爱的人们。我低头从烟盒里衔了一根烟出来,抬起袖子看着那细细的油性签字笔所写的奇形怪状的一段话。
她去了哪里?我焦急万分。
那天回来的时候公共汽车站人山人海。公交车还没进站,人潮就涌上去包围,离站时便挤满了人,车窗和门里夹着幸运者的胳膊和大腿。我好容易挤上一辆公交车。
中途我晕头涨脑地下了车,也没看清是什么地方。
仔细一看,原来到了北京站啊,一年前我下车的地方,今天,我又来了。
买上一张车票回家吧!我的心里油然而生了这个念头,然后就越来越强烈。回家去找她的踪影,去问她的男友把她弄到哪里去了。我晕头涨脑地想。
我甚至站在售票处排了会儿队,但是我到底没有买车票,不是因为钱不够,不是因为没有带行李,就算摇滚和爱情,就算什么都失去了,仍然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已经把我和这个城市连在一起。
我已经不是一心等待漫漫到来的那个小航了。我的人生路意外地被改变了。而漫漫和我不同,漫漫的每一步都是认真计划好了的,经过了周密的论证,她不会为了任何人,甚至父母而发生动摇。就算我找到她,我能做什么呢?我能怎么样?我只有更伤心罢了,我只有给她添麻烦罢了。
我所能做的就是离开火车站,找到一辆公交车,穿行大半个黑压压的城市,回到黑漆漆的地下室里。
我颓然坐在床上,长长叹了口气。这时身边有个女孩的声音说:“是小航吧?”
我又是一惊,蹿起来想开灯,女孩拉住我说:“别开灯,太晃眼!”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我看见身边有双泪光闪闪的眼睛,想起来我们坐的这张床是亚飞的。我说:“尹依么?找亚飞么?”
尹依什么也没说,抱着被子,瘦弱的小肩膀哆嗦着。
她苍白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最近亚飞都难见影踪了。
我站起来说:“没事,我下来上一趟厕所,我走了啊,看见亚飞我会告诉他你来了!”
我跑到厕所,对着镜子发了半天呆,看着镜子里那个面如土色的青年,披着老土的长发,便宜的假银链子和黑衫。
我心里很难受。
我又开始吸烟了,最近的烟总是吸到根部,我用心咀嚼那瞬间的厕所的味道!
D 7
小鸡炖蘑菇在我们昏暗的地下室得了软骨症,很可怜的,爪子弯曲成可怕的形状,站立不起来。我吃惊地把它抱起来,放到手上,没错,它确实站不起来了。天神给了它翅膀,却没有给它天空。
我给老父亲打电话:“爸爸是我!等等你别挂电话!”
我生气地踢了一脚电话亭。再次打过去,铃声响了半天以后终于被接听了。
“啊?老叔么?咱家里怎么样?您的身体怎么样?”
“嗯,我挺好的,您替我问问我爸,如果鸽子得了软骨症,该怎么办?没办法,他不跟我说话,他的脾气您也知道。”
原来鸽子在不见阳光的地方是不能健康地成长的。
我觉得自己也像小鸡炖蘑菇一样得了恶疾,必须要离开这个万恶的地下室才能治愈。
电梯一直升上头顶大楼的最顶层, 我带着小鸡炖蘑菇上了屋顶,在白而亮的太阳能热水器上放飞了它。小鸡炖蘑菇几乎已经不会飞了,它只会在低空中扑腾几下,然后就在天台上走来走去。
我俯瞰下面整齐乏味的城市,打开啤酒瓶,在射灯上摆成一大排。我开始一根接一根地吸烟,原来几个人总是跑来这里瞎闹的,但是想不到现在已经解散了。我无声地假笑着,把啤酒一瓶接一瓶地喝空,最后那些啤酒全都变成了晶莹的空瓶子,糖果一样漂亮的绿。
天空一点点变红,太阳一点点沉落,黑色的鸟群忽聚忽散。虽然我束了马尾,风仍然把那些稍短的拢不住的散发吹得乱七八糟,在我脸上好像一张蛛网。我高耸的肩胛骨在风中冷得发抖。
这几天我吃完了饭总要带着小鸡炖蘑菇跑到那个楼顶,有时候干脆带了外卖上楼顶去吃,我才知道自己好像小鸡炖蘑菇一样需要阳光。我在那里发愣,吸烟,或者跳上跳下,喊几声,阳光那么温暖。
离开的时候我小心地把啤酒瓶等垃圾丢到楼梯旁的垃圾桶里,要有公德——这是我仅存的一点尊严了。
小鸡炖蘑菇似乎在一天天地康复着,我满楼顶驱赶它,让它飞行。小鸡炖蘑菇也确实越飞越远了。它一次次掠过我的头顶。原来小鸡炖蘑菇有着那么美的半透明的翅膀。
后来,我每天中午带着小鸡炖蘑菇上天台,给它水和饲料,自己仍然回到地下室练鼓。现在的练鼓对于我,已经失去了练习的意义,我纯粹是机械地敲敲打打,纯粹是在找一件事来做,我知道怎样练也是不可能出专辑了。我知道这样子的自己是不可能进步的了。
晚上,我再爬上天台来接小鸡炖蘑菇回家。有时候它就等在那一碗水的旁边,像一只猫一样听话。有时候它不在,但是只要我在那黑暗的城市最后的曙光下面站立一会儿,它就会滑翔回天台,轻轻地站立在我的肩膀上,咕咕地跟我亲热。
这天我在楼顶又喝到了半醉,手机响了,是亚飞。
亚飞在电话里说:“有个婊子想搞我。我想事先跟你说一声。”他说得懒洋洋,“你知道是谁么?”
“我知道!”
“咦?你怎么知道?”这个时候,两个人都尴尬地想要摆出这件事本身没什么,仅仅是个笑料的样子。
“我没意见。你就像平常一样玩儿高兴就行了,不用担心我!”
我挂了电话。小鸡炖蘑菇没有回来,水还是满的,我在天台上等了很久,等到天全黑了,等到脚下的城市灯火通明。我不断地吸烟,压抑着一阵一阵的担心和失望。
之后的几天,水干了,饲料被风吹散,我再把水和饲料满上,但是小鸡炖蘑菇再也没有回来,我不知道它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也许是被带入别的鸽子群中,找到了伙伴和伴侣,也许是……我不敢想,我希望自己只是被背叛了,被一只终于能够自由飞行的鸽子抛弃了,那样多好。翅膀的存在就是为了飞和自由,不然为什么有天空。
我觉得小鸡炖蘑菇走得对,走得好,自己也算是飞走了,从一个烦恼的地方飞出来,最终却没有飞到没有烦恼的地方。这里,这个摇滚之城,曾经被自己看作能够获得快乐的地方,仍然不过是另外一个不能生活下去的地方。
D 8
就在那天下午我迎面遇到小甜甜,在新街口的过街天桥上。她还是那种差不多套路的衣服,性感的、细长的大腿,身材很好的样子,在人群里淑女一样挺着背走出来。看到我她的脸色变了,匆匆地打了招呼就想跑掉。我大喊一声“你站住”,拉住她的手。小甜甜使出全身力气甩开我的手,几乎是咆哮一样喊:“你别碰我!!!”
你曾经对我笑过的,你曾经说过我可爱!我在黑暗的无语中想把喉结撕出来。
“我最恶心你这种缠人的男的!看你那熊样!一个女人就把你搞成这种熊包了么?小航你真让我恶心!!!”小甜甜变得那么陌生,好像从一开始就很恶心我一样凶狠地说!
“你这样乱搞下去永远也不能忘记老泡!你需要正常的恋爱,真正的恋爱!”我一字一顿地说。
“你知道了?”小甜甜的脸色苍白了,“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从没跟别人说过啊……”她骤然慌乱了。
“老泡就是你自以为的男朋友吧?所以只要有他出现的场合你都会去!”我痛苦地冷笑着说,“我还知道你只跟他睡过一夜,逛过一次街,他就再也不理你了,甚至都快不认识你了!直到现在他还戴着抛弃他的前女友的戒指!你放弃吧!你跟多少乐手有一腿,都不能削减你的痛苦,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承认没人爱你吧!”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你凭什么……”小甜甜还是不能相信地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我分明看见她的眼睛居然蒙上了一层透明的水膜,不能相信,这个如此自私的女人也会有眼泪。
“多悲哀啊,你就这么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种无用的游戏!”我看着她可怜的样子。
“你知道老泡现在追谁么?他在追尹依!你知道老泡最喜欢干什么么?他最喜欢酒后吹牛!我是谁?我是唯一把他喝倒过的小航!你只不过是他喝高了之后拿来吹嘘的无数女人之一罢了!!”我滔滔不绝地说。
我停下来和轰然涌上的辛酸战斗,而她已不见。
我晃晃头,众目睽睽之下短促地喊了一嗓子。
站在天桥上,我看到下面熙熙攘攘人群中的亚飞。
亚飞挤在电影院的门口,高大的后背,黑皮夹克。他在买票,正在上映的是《怪物史莱克2》。
虽然我早就明白了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还是站在亚飞身后看了他好几分钟,看着他束着马尾的后背,仍然晕了菜,为什么要来这个城市,为了追求什么呢?人是多么自私丑恶啊。摇滚人的精神一点也不摇滚,就只是溃烂了,就只是最动物性的自私。那些文艺的东西对他们而言到底是什么?对我而言到底是什么?
亚飞回头看到我,他很开心很由衷地露出白白的牙齿笑了:“呦,小航!嘛去呀你?一起看电影吧。”
我也笑了,拍拍亚飞的肩膀说:“改天吧。我还有事。”
我跑掉了,我不想让小甜甜在一边躲得太久,不想让她因为自己而耽搁了跟亚飞的约会。
end